第78章 一生太长,来世太远
望着泣不成声的千宫问阙, 司隗很难控制情绪,他背过身不去看久别重逢的爱人, 心知情关终归难以逾越。
至此, 他不忍再说出心声,平白得了十年光阴已是上天恩赐, 要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去死, 他做不到。
相比之下,在爱情中变得自私的人或许就是司隗,不肯注视那人的消殒,他情愿更先一步进入轮回。
司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望向虞扶尘:“拜托,送我一程吧。”
“现在还不成, 总要讲个先来后到。”
不愿二人就此阴阳永隔, 虞扶尘先一步走向等待许久却默不作声的女鬼, 见风长欢朝他点头,才盘膝而坐合十双掌。
风长欢想,也许自家徒弟天生就是块吃斋念佛的料,没做过一天和尚却深谙佛法, 佛性丝毫不差于专修于此的修士, 就是要为清规戒律守身未免太委屈了他。
虞扶尘周身再次漫出明光, 后颈被衣衫半遮半掩着透出刺目金光写就的梵文,恰是“眉间光明,照于东方”。
无名女鬼生前备受□□,死后满心怨念不得安生, 更被姑射天女利用,对此,风长欢心存不忍。
“你可有名字?待我们祭奠你时,可不能唤你无名姑娘。”
受佛光普照,听着清远佛音的女鬼魂体渐虚,缓然化作晶尘四散。
望着得了救赎的自己,她感激一笑,此前阴翳猝然褪去,呈现出的是一张含羞如画的美颜。
“多谢恩公,小女子闺名凤仙。”
“清丽如你,来世定能得善报,屿民不会忘记你的屈辱与付出,不论身在何方,都会感激你的大义相救。”
“恩公,若我来世有幸再遇见您师徒二人,可否……可否……”
“我会与你相认,且不会提及这一世的不堪。凤仙姑娘,来生盼你安好。”\"
话音甫落,凤仙了却尘愿,随虞扶尘佛音超度远登极乐,化作一缈烟尘,随风而散。
司隗拉着千宫问阙的手,自始至终不敢回头去看他落魄的哭相,只闻哭声已是心如刀割。
“要是潮生鲛人看到自己的王变得如此狼狈,怕是要怪我欺负了他们的鲛皇。”
“本皇如你所愿,违心成为王者,却没能带领族人躲过九重天的追杀。如今我已是孤家寡人,你又何苦再奚落我……”
“这不是奚落啊,小鱼儿,其实我很后悔,今日就不该现身来见你。如果你依旧对我心存误解,或许十年前的离别延续至今已不再是无法割舍的痛,总好过你撕心裂肺,让我心疼不已。”
“你也会心疼我?”
“只要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是爱。”
司隗回眸笑笑,已死之身分明感受不到触动,却在见到那人眼角噙泪的模样时悸动一瞬。
他知道,他必须走了。不然,他会舍不得的。
“小师傅,麻烦你也送我一程了。”
超度这事虞扶尘并不熟稔,又是在一夕之间超度母子二人,灵力消耗殆尽。
他本想出言婉拒,却在见到风长欢意味深长的眼神时点了头,舔舔干裂的唇,压低声音道:“师尊,你可得给我好好补偿,真是要被你榨干了。”
“……”
这小狼崽子就不能说些不惹人误解的话吗?!!
虞扶尘知道他并没有送走司隗的意思,装模作样摆出念经的架势,看似闭目超度聚精会神,实则隔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要偷瞄一眼二人的动向。
司隗这人果真是把四书五经读到了脑子里,哪怕后面跟着个哭哭啼啼的鲛皇也能铁了心的离开,倒是千宫问阙不忍与司隗分离,不顾身份哭的一塌糊涂,摒弃王者的尊严与骄傲,以从未有过的低姿态哀求着:
“别走,别带走他……我、我还有许多话没能对你说清,你怎忍心阔别多年后又是生离死别……”
“小鱼儿……”
“别走,你别走……我不做鲛皇了,你留下,好不好……”
姑射天女心疼被戏耍的鲛皇,再受不了这群妖人逢场作戏,抬腿就是一脚,踢的司隗险些魂飞魄散。
“送送送,送你个大头鬼?老娘的心尖宠被抢走了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坐不住了!不如送个红包,祝你们早生贵子,争取明年一窝抱三条鱼。送条船,祝你们百年修得同船渡。送张床,祝你们春-宵苦短日-高起。再送个……”
虞扶尘和风长欢都惊呆了……
小野狼小声嘀咕:“师尊,我是不是漏看了什么?鲛皇居然是条母的??还真是给他骗到了……” 风长欢头皮发麻:“别乱说,是公的没错,不过……听老和尚说,《山海经》中记载了一种奇怪的鱼,雌雄同体,能颠鸾倒凤,也能受孕产子……”
师徒对视一眼,眼中情绪不明。
风长欢羞的老脸一红,轻咳一声不准他胡思乱想,顾自把手探进了虞扶尘腰间的乾坤袋,痒得后者笑出泪来。
“哈……师尊,别,那里不行……”
“不要乱叫,会让人误会。”
摸索一番后,终于从中掏出半尺长的物事,风长欢一时欣喜,口不择言:“哎呀~果然我的大宝贝是在你这儿,老和尚真是有心了。”
“师尊,你的宝贝居然不是我??!!”
话一出口,千宫问阙和司隗都不约而同望向风长欢……手里的物事。
他指尖轻捻,包裹真身的黑布便脱落了去,露出晶莹剔透的玉髓,是精心打磨的净瓶。
“这只魂瓶乃是月华氏萧琛所赠,当年我在佛宗时曾伴我下山渡了不少亡魂,论效用,是不输观世音菩萨的玉净瓶的。有了它,即使司隗躯体不在,只余一缕幽魂,也可避开阴司鬼差的抓捕,存留于世而不消散。”
千宫问阙的当务之急是要留下司隗魂魄,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从长计议,良机摆在面前,自是不肯错失了的。
“好友,多谢救命之恩。”
“连重逢都不肯正眼看我的人,现在倒是攀起关系了,小止儿,你说能不能帮呢?”
虞扶尘这个见色忘义的情种只要扑在风长欢身上,哪儿还顾得什么鲛皇的终身大事,果然是师徒狼狈为奸,伸出一根手指来丝毫没给讨价还价的余地:“九九八,金叶子,概不赊账。”
千宫问阙嘴角一抽:“……本皇的海龙宫都成了废墟,分期可好?”
虞扶尘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成,念在你与师尊的交情,可给你分为六期,月结,利息另算。”
风长欢又补充道:“只要你活着便可两清,但你若是死了,下辈子我也会把这欠债一分不差的讨回来!”
“好友……”
沉吟许久,千宫问阙才道出一声“多谢”。
在风长欢指引下,虞扶尘将司隗魂体暂存魂瓶之中,能隐约看到一股黑气纠缠其中。
风长欢道:“亡魂死后戾气大增,你以幻境结界将他暂留于此只是缓兵之计,还好魂瓶能净化他的恶念。你们已经错过一次,我不忍你们至死陌路,这是我对你祝福,好友,你可要心怀感激的接受。”
不必明说,千宫问阙也知应当如何回报。
对同样有着遗憾难以逾越的好友,最好的补偿就是余生的圆满。
“你曾助我与九重天相抗,虽说结果不尽人意,但你也曾为此拼上性命,我本就欠你一条命,如今……欠你的这些,若是今生难偿……”
“千宫啊千宫,你以为我这辈子有多少年可活?凤仙只是凡人,我能等她转世轮回,你……还是罢了。一生太长,来世太远,你若想报答,便在这辈子活出个人样,如何?”
千宫问阙笑笑,从虞扶尘手中接过魂瓶,沉甸甸的,是灵魂的重量。
似是被激励,他不愈的伤体再次涌现灵力。
千宫问阙扬手以掌心正对幻境结界阵眼,刺目光芒乍现,阴云密布的长空云层迭起,如漩涡般投进一丝光线。
见他有意解除幻境,姑射天女忙指向摆满泥人偶的娘娘庙,虞扶尘了然其意,鸾刀出手,刀光横贯而去,轰然削去土屋茅顶,让阳光得以照入庙宇之内。
姑射天女封印肉身的秘法实属罕见,解法却意外的简单。
心尖血虽是不干不涸,但只要照射阳光便会挥发,一旦散失,法术也将解除。
随着阴云散去,炽热普照孤屿,净化遍地瘴气,使得毒物四散。
屿民被封印的魂灵纷纷脱离泥人偶的桎梏,在天亮鸡鸣前最后一刻,魂灵自各处争先恐后回归身体。
片刻后,在日轮高升时,化作尸鬼的屿民纷纷苏醒,茫然回忆着惘然的十年光阴。
千宫问阙托起魂瓶,仰望长空万里,背影落寞而高挺。
他永远如此,昂首而立从不屈服,更不对早有定数的命途低头。
“走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本皇做好事不留名,不论何时都是如此。”
风长欢“啧~”了一声:“我看你是平白给屿民增了十年寿命,怕被天谕找上门来才急着跑路。”
“这么说也没错。时候到了,本皇是时候去司隗一心向往的神州看看了。”
“没有白吃白住的好事,记得给钱。”
“好友……”
“记得给钱。”
虞扶尘见有胆大的屿民在屋舍后露头,活动着手指关节发出咯吱作响的脆声,面上已有怒色流露,出言提醒那人:“师尊,该做的事你应该没忘吧?”
“自然,也是时候为这污秽不堪的人间证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79章 可我,不信你
魂魄回归躯体后的屿民大多神情呆滞, 还没从身在幻境十多年的混沌中清醒,腐化的身体令他们行动困难, 在尸鬼的阴霾散去后, 他们又迈入了活死人的炼狱。
“师尊,他们的身体还能恢复吗?”
走在遍布鬼哭狼嚎的阡陌之中, 虞扶尘动了恻隐之心。
虽说九重天降恶咒天罚一事与他们无关, 但凤仙与幼子的死却与这些屿民难脱干系,在怜悯这些“无辜者”的同时,深深体会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道理。
风长欢垂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反问:“如果不能恢复,你会漠视他们的痛苦吗?”
“如果是从前的我, 在知晓凤仙为他们所害时便不会再相救, 这是他们应有的惩罚。”
“那现在的你呢?”
虞扶尘叹了口气, 不着痕迹凑近了些,轻声道:“现在的我知道师尊不会忍心,于情而谈,他们也的确是被蒙在鼓里不知真相, 如果不知者无罪这句话用在这里合适, 他们也算是无辜, 所以我只想找出迫害凤仙的元凶。”
难得他能有如此觉悟,选择的路也与风长欢更近一步,后者不免开心,眉间褶皱淡去几分。
“不忍心是一回事, 需要付出代价则是另一回事,二者并不冲突。”
说着,他上前俯身询问瑟缩在暗处发抖的屿民:“魂魄归体后状态如何,可有不适?”
虞扶尘盯了半天才发现那眼中光彩恢复些许,肤色却依旧显出死气沉沉的青灰,连头上枯糙的毛发也不剩下几根的“尸鬼”是名女子。
“回……回公子,疼……浑身都疼,生不如死,求求您……给我个痛快吧……”
二人都是一怔,谁都没想到脱离诅咒后的屿民会是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余下的话哽在喉里,不忍再言。
“师尊,这可如何是好……”
风长欢抬手遮住灼眼的阳光,心知这些屿民就算脱离死亡的危险,也无法在短期内恢复成常人模样,强行让他们适应环境外的世界无疑是害了他们。
他脱下外衫盖在那女屿民身上,隔绝阳光带来的炽热,见对方好受了些,才问道:“姑娘,请问你可认识一位叫做凤仙的姑娘?” “认得,她是邻家姊姊,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做弑父杀母这种大逆不道又匪夷所思的事,实在让人不解,又遗憾……”
虞扶尘追问:“在事发之前,你们可曾发现她有什么异状,或者是与她亲近的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凤仙姊姊一向正常,倒是她隔壁的大哥,时常会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凤仙姊姊,我还提醒过她几次,可她从来没有挂心。后来她们一家突然没了消息,下了暴雨也没人看顾田里的苗子,屿民觉着蹊跷去到她家查探,发现伯婶的尸体都长了蛆虫……”
“凤仙的父母被杀,而她不知所踪?”
“是……起初大哥说此事是凤仙姊姊所为,屿民还都不信,可孤屿巴掌大的地方,她又藏到哪里?有人说她是勾搭了陆上的男人,想跟着渔船出海回到神州,伯婶不同意这事才……后来姊姊带着才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出现在娘娘庙,又有人说是她与人私通被抛弃,加上杀害父母的罪行一起清算,活活烧死了她,那个孩子也没能幸免……”
再次听到这个令人咂舌的故事,虞扶尘还是觉着心绪难安,见风长欢的脸色愈加难看,便知他是由此想到从前自己被传为魔童的谣言,相信没人能比他更了解人言可畏这四字的意义。
“师尊,你还好吧?”
“无碍。姑娘,我再问你,那位大哥是个怎样的人?”
女屿民急忙摇头撇清关系,身子颤抖的更加剧烈,满眼惊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和他没有关系的……只听说他脾气暴躁,时常会殴打妻儿,孤屿的女子们都不敢靠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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