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啊,那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老子是和昆仑相互瞧不上眼,但一码归一码,你想用这个理由让老子帮腔是做梦。再者你说十二州都死了人,我刀宗可没讲过这话,玄机塔,桃源医宗,还有隔世不出的九幽花海都不能苟同。你既然被你爹寄予厚望就不该在这种事上绊跟头,一天到晚属你乍乎,你看人步掌门吱声了吗!”
嗓门大也是个天赋,张口就能震慑外人。
墨千临是个豪放的漠北汉子,对他的耿直与正直,萧琛从来都不会质疑。
很显然,在昆仑尚未出面给修界一个说法时,由他□□大局是最合适不过的,况且在之前的凌雪宫围剿妖人一役中,墨千临虽没出面,却也代表天刀门保持中立,在现今这种一边倒的局势下,是对备受争议的师徒二人最大的帮助了。
此话一出,四座皆是默不吭声,一来是畏惧天刀门地位与墨千临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难辩事实。
况且除了三十六陂的年轻代掌门外,谁也没有借着此事大做文章绊倒昆仑与九梦君的野心和妄想。
有句话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柳长亭姗姗来迟,远远听见这话,不由在心中感慨,这才是正道栋梁啊……
而墨千临却是个记仇的主儿,一见柳长亭,心中怒火燃了起来,握着茶盏顾自生着闷气,手一使力,当场捏碎了瓷制的杯盏。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小十”易晚水惊叫一声,没想到在场诸位对此却是无动于衷,反观在杯盏碎裂的同时,滚烫茶汤已被内力托起,由着昆仑剑法所修内功之寒,竟瞬间生出一层冰霜。
施法者正是信步闲庭的柳长亭。
待他悠悠拂袖,从墨千临身前经过时,那盏冰冷的茶汤竟意外冲向坐在后者对面的步念安,硬是泼了他一脸。
这显然不是柳长亭所为,也在墨千临意料之外,两人面面相觑,只好当作无事发生。
步念安从容不迫的抽出帕子擦净脸上的水,默然记下这一桩恶仇。
“墨……墨宗主,你的、手,手……”
那人“嗯?”了一声,低头一看,本应锐利的脆片已在他强劲掌力下碾成齑粉,倒是晚生大惊小怪了。
柳长亭缓缓步入上座,面对同时赶往昆仑,目的各不相同的名门尊者,极其巧妙的掩饰了内心的不安,目光从在场每个人面上扫过,最后停在漫不经心的萧琛身上。
“诸位贵客都是十二州位高的修士,今日齐聚仙境,想来是为风氏一事。”
易晚水是当真不怕事大,见没人敢应,竟做了出头鸟。
“不瞒仙尊,要是他没……没有杀害我三十六陂的弟子,今日晚辈也、也不会远道而来,家中老父……父亲还病着,孩儿当然得床……床前床后的侍奉。您有所不、不知,得知我那徒儿惨、惨死,家父当时就气昏了,险……险些一命呜呼,这可……可都是那姓风的妖人害的!!”
众人都憋着一口气,听他说话实在是个难事,却都给着三十六陂与老掌门面子,不好直白表达,只有墨千临挤眉弄眼,抓心挠肝叫一难受……
不过他说的是事实,柳长亭无法驳斥,就在众人暗自为易晚水的直言而庆幸,等待九梦君接下来的交代时,倏然自远方传来一声悠远空灵的铃声。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这感觉太过熟悉,又久违的让人感到陌生,在场唯有萧琛与步念安心如明镜。
遥望高远,素白人影立于遍地雪色之中,遗世独立。
此人面如玉雕,双目紧阖,银发被绣以太极阴阳的发冠簪起,一身披风明得晃眼,挡住了修身的缯衣道袍,拂塵搭在臂弯,每一步都走的缓慢而稳重,足下留有一行冰霜,超凡脱尘。
“白……白清寒?是西君本君啊!”
“传言不虚,看来他真的没死!!”
“那凌雪宫分裂为道玄与道虚二脉也是真的了……”
面对众言纷纷议论,墨千临愣怔一时,白清寒充耳不闻,缓步行于人前,停在柳长亭面前。
墨千临好事,还想摸摸他肩甲上挂着的毛羽,不巧被紧随那人身后的年轻人打断了兴致。
再一细看,这不是步掌门的爱子步音楼吗?
“逆子!踏出凌雪宫的门,你还敢再回来为父面前!”
家丑不可外扬,想来步音楼选择白清寒的阵营在步念安意料之外,并且自打儿子跟了那与他不共戴天的死对头后就没再见过本人。
今日不巧相逢,大庭广众下也有发作的迹象,恐怕这些日子道虚真人也被折腾得不轻。
“爹,就算分为玄虚两派,我们还是凌雪宫一脉相承,何必纠结这些……”
“逆子!你还敢嘴硬!白折舟是只白眼狼,你也要给为父伤口撒盐!!”
此话一出,意识到言行不妥为时已晚,见白清寒幽幽转头,步念安就觉一股寒意直奔额心。
“步念安,再把你方才的话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出自《春雪》。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84章 你的剑,太冷了
现在的修界早已不复当年, 了解凌雪宫过往的人少之又少,大多闭关或退隐, 就虞扶尘这一辈年轻人甚至不曾听过白清寒这号人物, 易晚水也是摸不着头脑,暗地拉着萧琛的袖口, 装作一副懵懂好学的模样
“萧宗师, 这位是……”
那人只是模棱两可的一句: “风、花、雪、月。”
晚辈可以不知,外人可以不解,但在场最了解白清寒与凌雪宫渊源的人莫过于步念安,就算在众目睽睽下颜面荡然无存, 也是万万不敢与人顶撞的。
……只因当初他对此人,甚至是对白氏的亏欠。
气氛冷至寒谷, 柳长亭出言缓场: “如今道玄与道虚二脉水火不容, 你更该坐镇凌雪宫主持大局, 为何会到昆仑?”
那人飘然踏过,幽幽上前,竟是顾自入了上座,在与九梦君平起平坐的位子。
这下不只众人, 连柳长亭也微愕。
“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心中有道,普天之下皆是容身之所,亦是出身之处, 何必拘泥出处?”
一开口,就是清灵之音。
白清寒自始至终阖着双目,凭借敏锐的感官捕捉旁人动向,连步音楼无声奉上香茗都能及时察觉。
他一举一动备显文雅,翘指在杯沿上刮了水珠,小抿一口,缠绕唇齿,而后缓缓饮下,喉结上下滚动,分明有着禁-欲外表,竟莫名透着种难言的色-气。
即使面对久别的故友,他依然没有表露出激动与欣喜,抬手示意脸色奇差的步念安落座,而后轻言:“我避世已久,不喜喧闹,此次入世,也不愿沾染尘世纷扰,忆起昆仑仙境是个修道的好去处,便不请自来了。怎么,九梦君要把我拒之门外吗?”
明显是为缓去燃眉之急而铺的台阶,精明如柳长亭,自是要顺势而为。
“怎会?好友安然归来,柳某人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昆仑,怕是不比俗世安宁。”
“哦?可是有人作梗,欲图扰乱十二州秩序?”
他生来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座下众人兴师问罪的气势弱了七分,就连方才叫嚣的最大声的易晚水也蔫了,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造次。
谁又能想到,在昆仑内忧外患的当前,竟会半途杀出个白清寒来坐镇仙境呢?
各州主事谁人不知那白清寒才是凌雪宫的正统后裔,在步念安把凌雪宫折腾成修界法庭之前,正是因为敬畏这位的能耐,诸多修士才会奉凌雪宫为主。
步掌门为人圆滑,但毕竟是个怕事的主儿,总想把事做的周全,就会两边得不着好处,越搞越完蛋。
白清寒恰恰与之相反,他宁折不屈,他嫉恶如仇,身长之处有目共睹,比步念安更得人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说到底,他也在众人心中死了十好几年,突然活蹦乱跳出现在人前,持怀疑态度的人也不在少数。
“道玄真人洪福齐天,能从鬼门关安然归来是修界大幸,只是此事祸及各州,昆仑不得不给修界一个交代,否则众口悠悠,我们这些老头子也不好强行堵住自家人的嘴。”
说话的人是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老头,坐在高背椅上脚都碰不着地面,本就不起眼还沉默多时,以至于人们早就忘了他的存在。
白清寒点头,认定这话有理。
“孤澜说的是,请容我在此多嘴问一句,巫山渡可有人被殃及?”
身为巫山渡掌事者,孤澜老人听得出他话中隐晦之意,对比他年轻许多的白清寒并无好感,却碍着辈分相平无法发作,只能直言:
“倒是没像凌雪宫与三十六陂那般惨死,不过老朽的徒孙在外历练,为玄机塔与地网做事,被那妖人所伤也是不争事实,做长辈的若是不来出头,往后巫山渡岂不是任人欺凌?!”
“身在武林,生存之道不就是长者该教给后生的保命之法?狭路相逢,被伤也是技不如人,咽不下气就再闭门修炼几年,可没有请长辈出面的道理。多大的年纪还要找家长,孤澜你也该反省是不是太过护雏了。”
没有明着损人,却把这锅巧妙甩回了巫山渡身上。
孤澜老人哑口无言,墨千临则是一拍大腿,笑道: “白宗师说的是啊!我还以为连巫山渡也被波及,没想到只是斗法受了伤,孤老头啊……这么丢人的事你怎么说的出口?”
“你!!”
孤澜老人哑口无言,转而一瞪吓得不敢作声的易晚水,见后者迟迟没有反应,还暗地踢了一脚,哪成想没见过这场面的小十被吓得够呛,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再嚷嚷了。
再有怨言的就只剩下凌雪宫,步念安是不肯与白清寒交流的,而后者也出身凌雪宫,自是不能对自家宗门的祸事视而不见。
“白某深知各州受了委屈急于请人做主,难见玄机塔尊主一面,便将怒火发泄在九梦君身上。而处决妖人一事是九重天直接授命昆仑,甚至越过玄机塔,可说与九州并无干系,其中缘由,想必九梦君无法对各位直言,修界出此大事,他必然也是心急如焚,绝不输于诸君。”
墨千临用力点点头,认真听讲的样子像极了私塾里上课的小童,萧琛见二人的状态,憋着笑颔首致意,白清寒才接着说下去。
“现如今风长欢脱逃在外,各位无法将他缉拿归案是不争事实,留在昆仑也无济于事,更会败坏修界声名,到时九重天怪罪下来,还会影响各派修士的升仙之路。”
清楚白清寒说一不二的性子,柳长亭深知这是缓兵之计,附和道:“在此还请各位卖给柳某一个面子,待有了结果,昆仑会第一时间通知十二州,审判也好,处死也罢,定会给修界一个交代。”
有九梦君此言,众人不好苛责,毕竟昆仑地位仅次于玄机塔,更有道玄坐镇帮腔,得理不饶人反而显得理亏。
于是此事暂时搁置,也算堵住各派的嘴,只有孤澜老人依旧不满,佝偻脊背蹒跚离开清心殿时,还背着手一脸惋惜:“啧,要是今日虚无大师在场就好了,总比三十六陂那个傻小子派上用场……”
一行人各怀心事的来,又各怀心事的退了,唯有柳长亭与白清寒依旧坐在原处,食不知味饮着早已凉透的清茶。
作为重逢的寒暄,柳长亭叹息着苦笑:“好友,你能归来真是让人心喜,可惜不是时候,让好友见了柳某的窘态,柳某实在无地自容,难向西君交代啊。”
那人报之一笑,毫不在意: “北君不必拘束,当年风花雪月四君子立下的誓言不变,法华君大难临头,白衣歌怎能置身事外?”
“这些年,南君与他心有嫌隙,东君又因你之死一蹶不振,万幸只是一场误会。你愿入世,对柳某而言是幸,只怕对你而言,却是不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顺其自然吧北君,我已经睡得够久了,这一场大梦,是时候醒来了。”
了然对方心中所想,却不点破,亦不道明。
世间至上友情,不过如此。
良久,柳长亭才道:“清心殿以南,凌霄塔以东。那儿有座僻静的山峰鲜有人往,尚未取名,好友若是打算长住昆仑,不妨前去一观。”
“北君所予的自是最好的,无需试探,应你此言,我这便收拾了搬去。”
白清寒是个急性子,话说到一半便迫不及待起身,将要踏出殿门时,柳长亭才旁敲侧击:“你……是不是也该去看看他?”
分明清楚他口中所指之人,可白清寒就是装傻。
“风知难?北君都寻不到的人,白衣歌又如何得知他的下落?”
说罢便迈着大步离开,徒留柳长亭一人喟叹不已。
“你啊你,何时才能睁开眼,认清现实,看清他对你的真情……”
实则白清寒有意逃避并不出人意料,毕竟在他退隐前的十年,乃至二十年都是这样度过。
他仰望长空碧落,紧闭双眼,能感到夹杂着冰雪的寒风拂动耳畔。
天黑了。
天,也冷了。
步音楼远远望着怅然的师叔,很想问问他为何不肯睁开眼,一看他心心惦念的红尘俗世。
可他没有问出口,一见那人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清寒背影,他便知道这个人的内心永远不容他人涉足。
“音楼,你可知我为何会选在昆仑暂住?”
步音楼被问得一怔,讷讷道:“师叔喜静,仙境远离喧嚣,没什么人打扰,最适合清修。”
“那是对外人的说辞,若是真图一片清净,我又为何再次入世?”
“说的也是……那就是师叔惦记着故友,不忍心九梦君为人所逼才来帮他镇场子。”
“音楼,你还是年轻……”
白清寒抬手,接下一片六棱冰晶,任由其化为水珠滑入袖袂。
“曾经有个人说我的剑法,太冷了,就算用他的真火也消融不得,索性我便与北地寒雪相融,生生把自己淬为坚冰。如今道门四分五裂,凌雪已然不复,偌大天下能和我一样冷的,怕是只有昆仑的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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