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个速度,等他们到了三岔路口,亚里克斯肯定已经早就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时候还有什么热闹好看了?
“不会的。”布瑞斯不慌不忙,环住少年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您闭上眼睛。”
希迪不听他的,挣扎着想跑,奈何力气没他大,只能郁闷地被束缚在原地。
“干什么呀?”他小声说,“我现在没空哄你。”
他忙着要去见鸟头人和小幽灵,不想在这儿搂搂抱抱的。
布瑞斯很有耐心地将扭动的少年整个人都约束在自己怀里,笑了一声。
“我知道。”他说,“我带您去。”
两人脚下亮起紫红色的光晕,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凭空出现,紫光蔓延,将他们一起包裹进去,随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地。
定点传送魔法。
原本必须得花上好几个月来雕刻魔法阵、摆放晶石,然后才能施放的魔法,就这样简单地被布瑞斯用了出来。
终点定在一座房子的房顶。
光芒褪去,两个人的身姿重新显现,布瑞斯松开了手,低头道:“我们到了。”
希迪一动不动地靠在他怀里:“……”
好半天,他才直起身子,揉揉眼睛。
——大型魔法阵的光线太强,希迪的视力又特别好,被晃了一下,现在眼前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光斑。
还以为要瞎了呢。
怪不得刚才让他闭眼。
少年被这一遭弄得蔫哒哒的,连眼睛里那一圈金色都缩回去了,声音有些闷:“这是哪?”
布瑞斯:“您往下看。”
希迪低下头,发现下面的景色很眼熟。
就是城镇中心的三岔路口。
他们现在正站在之前住过的那间商铺的房顶上,三岔路中央站着个人影。
是亚里克斯,他也刚到,表情沉重地面对着一条路。
路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轻飘飘的哭声。
三岔路上的幽灵,今天晚上也准时降临在了这座城镇上。
从路口出现的先是温暖的烛火,随后是半透明的队伍。
亚里克斯轻轻地叫自己的弟弟:“约书亚。”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
他就生活在这座城镇里,无数次地在午夜来到这个三岔路口,也曾经无数次地……与弟弟的灵魂产生过交流。
然而一直没能下定决心迈出那该走的一步。
事情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也差不多是时候面对它了。
约书亚很惊喜,哭着兴高采烈:“哥哥!”
亚里克斯:“……嗯。”
幽灵孩子的脑袋里装不了那么多事,约书亚只知道自己又见到了最喜欢的哥哥,一边哭一边笑,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圆乎乎的,满头金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摇。
这是个漂亮的孩子。
约书亚:“你来找我啦!”
他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往前跑,因为没有腿,所以动作看起来就是颠簸地上下来回飘,衣摆和烛台都跟着摇动,蜡烛上的火苗一晃一晃的,将周围的影子也照得飘忽不定。
看着弟弟向自己跑过来,亚里克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后他想起今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又硬生生忍住了,低头看着刚到自己腰高的孩子跑到自己面前。
亚里克斯:“约书亚……”
就算是这种时候,约书亚还是没停下,依然在呜呜呜地哭。
他身后排成一队的幽灵似乎都十分畏惧他,见到小孩哭,就瑟缩着后退,在不脱队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远离这孩子。
约书亚也没空管他们,小孩满怀期待地把手里捧着的烛台往前伸了伸,抽噎着问:“呜……哥、哥哥,今天可以收下约书亚的礼物吗?”
“我抱着它好久了。”在说话时,孩子的眼泪仍然不停地往下落,“我的手……手好痛,哥哥……”
孩子的幽灵逻辑混乱,一边说这是礼物,一边又知道这东西会给人带来伤害。
他只是想把这东西送给哥哥,但是为什么,他却不记得。
亚里克斯神色不明地盯着烛火。
这是幽灵的东西,他是普通的人类,如果接过烛台,就会被强行带进幽灵的队伍。
活人不能领导幽灵,所以接受了这支蜡烛,就代表他接受了死亡。
他骗了那两个旅人,这只烛台是约书亚特地留给他的,其他无论谁来,其实都不会有危险。
但他之前一直没有勇气接过这份致命的礼物。
约书亚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迟疑。
他已经问过哥哥许多次了,但哥哥一直没有答应自己。
约书亚没有恶意,他只是想要哥哥开心而已。
“这……这是我特地找来的……”半透明的孩子小声呜咽,他的手像是被黏在了烛台的花纹上一样,无法拿开,“他们说这个是可以实现愿望的东西,我已经带着它好久了,可是哥哥、哥哥为什么一直不来……”
“约书亚。”亚里克斯半蹲下来,视线和哭泣的孩子齐平,轻柔地问他,“你喜欢哥哥吗?”
约书亚哭着点头。
他的这个弟弟,从小就和他关系很好,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
亚里克斯伸出手,想摸摸弟弟柔软的金发,然而手掌却从约书亚的头上穿了过去。
他差点忘了,自己眼前的这个孩子不是人类,只是一个幽灵而已。
——他原本不该死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差,坐了一整天的飞机,登机口还跑错了,差点以为赶不上更新了orz……
第29章 存在于永恒绝望中
月光静谧。
“约书亚。”亚里克斯半蹲在石板路上,很平静地问小孩,“你的愿望是什么?”
约书亚还在委屈地抽泣,哭哭啼啼地回答他:“我、我好疼,这里好黑,我想让大家都来陪我……”
亚里克斯没去过死后的世界,但他也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能让人感到幸福快乐的好地方。
特别是对于约书亚这样……特殊的孩子而言。
约书亚:“大家、大家都来了,可是……”
可是他在黑暗里乖乖地等待,却一直没有等来自己最喜欢的哥哥。
为什么呢?难道哥哥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吗?
约书亚很难过,也很寂寞。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抱着给哥哥准备的礼物,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徘徊。
幽灵队伍的‘大家’可一点儿都不想陪他,听了这话,纷纷露出近似牙疼的表情,然而还是不敢出声引起约书亚的注意,各个龇牙咧嘴的。
这群鬼魂本身就面目狰狞、死相凄惨,因此整个画面诡异得有点可笑。
亚里克斯抬头,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孩子身后的队伍。
队伍打头的两个幽灵是一男一女,看起来都有五十多岁了,皮肤腐烂得很严重,肢体残缺,一边惊恐地躲避约书亚的哭声,一边一眼接一眼地往亚里克斯脸上瞟。
他们脸上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恐惧。
亚里克斯认识他们,这是这一次瘟疫里最先死去的那一批人。
……也是他和约书亚的亲生父母。
其实亚里克斯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不怎么来往了。但即使如此,亚里克斯也曾经努力地想要治好人们身上的恶疾。
这是他出生成长的城镇,这里有他的父母和亲人,他是医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他努力了很久很久,直到事态已经变得无可挽回,才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是瘟疫,这是一场永远无法被治愈的灾难。
亚里克斯沉默了一小会儿,直到约书亚哽咽着喊他:“……哥哥?”
“嗯。”他回过神,听见自己说,“哥哥明白了。”
他不再迟疑,把手伸向自己脑后的搭扣,拨弄了一下,响起很清脆的‘咔哒’一声。
那仿佛长在他脸上的鸟嘴面具终于松动。
他们父母的灵魂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移开目光。
亚里克斯正值青年,他身材很好,肩宽腿长、比例优秀。从前虽然遮着脸,但也完全不影响人们在见到他时会产生的判断。
他的长相应该十分英俊。
可惜,这样的判断,在他摘下面具之后的第一秒就会立刻被推翻。
藏在面具下的是一张……可怕的脸。
五官扭曲、骨骼变形,疫医先生的脸上布满了恐怖的伤痕,那不太像是个人头,反而像是一团没长对地方的肉。
他的脸颊坑坑洼洼,嘴唇形状诡异,没有眉毛和头发,鼻梁的形状活似一团融化的蜡。
烧伤。
这张脸曾经被烈火灼烧过,只有眼睛幸免于难,没有被高温摧毁,是海一样干净又纯粹的蓝。
狰狞的烧伤从亚里克斯的脸颊一直蔓延进他高领的衣服底下。
希迪坐在房顶的边缘,两条腿垂下去晃悠,正好奇地注视着事态发展。
见到这样的场面,少年小声惊呼:“哇。”
怪不得亚里克斯一直不肯摘掉那张面具,希迪还以为他对这鸟嘴有什么特殊情感,又或者见瘟疫杀死了太多人,被吓怕了呢。
原来是因为他脸上的伤疤。
希迪回头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布瑞斯:“原来他真是活人。”
鬼都没有他长得可怕。
布瑞斯早知道了,没说话,脱掉斗篷,盖在希迪肩膀上。
这里晚上还是有些凉。
希迪没特意放低音量,不过街上的人都没听见他的声音。
亚里克斯是因为刚做了个重大的决定、心情复杂,约书亚则是眼里只有哥哥,顾不上别的。
小孩就好像没看见这张可怕的脸一样,高兴地蹭过来,又把烛台碰到亚里克斯面前:“哥哥!”
火光照亮了那张崎岖坎坷的脸。
亚里克斯的长相吓人,眼神却温柔,手悬在幽灵弟弟头顶上虚虚摸了两下。
“以后……要做个乖孩子。”他说,“知道了吗?”
约书亚呆呆地眨眼:“嗯……”
亚里克斯的嘴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愈合后的皮肤每动一下就会产生一种拉扯感,但他还是尽力地挤出一个微笑,然后伸手向前,接过了孩子手里的烛台。
早就该这样做了。
有人类自愿接受了幽灵递过来的圣器。
契约当即成立。
蜡烛的火苗顺着金色烛台的花枝流淌下来,融化的蜡油包裹住亚里克斯的双手,又立刻凝固,将他的手掌和烛台底座封在了一起。
他想:确实挺痛,怪不得小孩要哭。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烈火没有停止,又顺着亚里克斯的胳膊爬上去,悄无声息地席卷了他的身体。
那是契约形成的火焰,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将一个活人变成了灰烬。
留下半透明的灵魂,还站在原地。
那张鸟嘴面具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头上,也变成了半透明的,忠诚而沉默地守护着亚里克斯那个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约书亚很惊喜:“哥哥!”
他不哭了,快乐地凑过来,围着亚里克斯打转。
亚里克斯似乎是笑了一下,想伸出手摸摸弟弟的头,发现手没法动弹,于是退而求其次地弯下腰,轻轻地亲吻了约书亚的额头。
这回碰到了。
约书亚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哥哥终于收下了自己的礼物,捂着脑门,兴高采烈地问:“哥哥,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他还记得那个烛台是‘能帮人实现愿望的东西’。
亚里克斯:“……”
他没说话,看着眼前约书亚的灵魂逐渐变淡。
孩子金色的头发也一点一点地卷曲、缩短,可爱的脸上出现了被烧焦的痕迹,他自己还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高兴地眨着眼睛。
像是有无形的火焰在吞噬他的生命。
他忘记了所有过去,忘记了死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幽灵,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期盼着同一件事。
这孩子只有一个愿望。
希望有人来陪自己,希望自己最喜欢的哥哥能在身边。
现在他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也就不会再在这世间停留。
他即将得到解脱。
孩子自己并不明白。
约书亚身后的那一队幽灵骚动起来,推推搡搡的,也在逐渐消散,最后都化为细碎的光团,落在石板路上,像夏夜水边的萤火一样好看。
离别发生得很快,没有预兆、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告别。
亚里克斯一直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约书亚和自己的父母消失在空气里。
街道上只剩下他一个,他低下头,透过自己半透明的胳膊,看到了石板路上的纹路。
烛火重新安静下来,静静地摇曳,似乎能在夜里给人带来一点光明和温暖。
然而只有拿着它的亚里克斯才知道,它能带来的只有永无止境的、被烈火炙烤的疼痛。
毕竟是‘圣器’,叫这个名字的东西好像都与幽灵不兼容。
……也不知道那两个旅人第二天醒来见不到自己,会不会好奇自己去了哪里。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今晚过后,这座城镇就会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空城,‘家’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们想在那里住多久都行。
亚里克斯转过身,还没怎么习惯自己的这幅形态,慢吞吞地飘,逐渐消失在了远方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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