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是违约,一天和两天有什么区别?达不到大恶魔的要求,都只有死一个结果。
克里今天就没浪费那个时间,结结实实地在自己屋里呆了一整天。
玛门来的时候他正在点蜡烛,没用魔法手段,自己举着根火柴,慢慢腾腾地点火。
黑色的烟雾在他身后聚起。
克里察觉到自己背后有阴冷的气息,吓得手一哆嗦,火柴掉到了地上,把地毯都烧出了一个窟窿。
可怜的地精也顾不上那个,立刻畏惧地缩成一团,低下头,声音很恭敬:“……您、您来了。”
他一百多年来都在受到这恶魔和死亡阴影的双重压迫,见到玛门,就算控制得再好,声音也会忍不住轻轻地颤抖。
玛门这会儿用得上他,很有耐心,把地精隔空拎到凳子上坐下,顺手掐灭那点小火苗,和颜悦色地道:“你不要紧张。”
克里怎么可能不紧张?好在他还记得正事,犹犹豫豫地道:“大人,关于早上说的那件事……”
玛门简直有点儿迫不及待,然而还是得按规矩来,按捺着亲自去把早上看见那人的灵魂据为己有的冲动,问克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问得太突然,克里一愣:“谁?”
玛门:“那个人——你早上指给我看的那个。”
克里回忆着:“那位客人……应该是大概六天之前,他和他的同伴一起来的,应该是刚来地下没多久,这几天一直住在我这里。”
地上和地下也不是一丁点儿联系都没有,至少有些秘密的通商——当然商人的角色都由‘流浪者’们担任,他们知道地上的模样,却不愿意让地上的人下到放逐之地来。
偶尔也会有些这种情况发生,虽然稀少,但也不算非常奇怪。
玛门又问:“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克里犹豫道:“这个……”
这为难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不知道。
玛门:“算了。”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关心。
恶魔看人不看长相,只关注对方身体里的灵魂,任何一点细小的变动都瞒不过他们。
他不想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是什么身份,是不是这世间难得一遇的恶人。
玛门:“我可以解除和你的契约。”
这是克里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地精的眼睛立刻亮了,连后背都挺直了一些:“感谢大人的仁慈……”
玛门:“但是有条件。”
“我要和你签订另外一个契约。”他说,“从今以后,你要成为我的信徒,除了我之外不能再有别的信仰,同时还要……向我献上至少一个祭品。”
恶魔的声音低哑又粗糙,像是在最深的黑暗中爬行,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让人无法抵抗的诱惑力。
他是恶魔,他能引动人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欲望,让人放下防备,变得愚昧、狂妄又暴躁。
地精的眼皮半耷拉下来,表情显而易见地变得阴郁了很多。
他慢吞吞地从凳子上滑到地毯上,跪伏在地毯上被烧出来的那个洞旁边,把头深深地低下去,额头抵着地面:“……请大人吩咐。”
玛门很满意。
——这就是生物。
低劣的、无知的、在力量面前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东西。
只有这种时候还算是有点用处。
大恶魔心情愉悦,人高兴的时候就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于是他一挥手,先把克里身体里的契约去除了。
反正在他看来,这个可怜的地精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我需要祭品。”玛门故意压低了声音,满意地看到克里的身体一抖,“就要你指给我看的那个男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将他献祭给我,用他的灵魂来替换你的灵魂。”
“向我证明你的忠诚。”大恶魔的面前出现了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契约的内容,“献给我祭品,然后我就承认你信徒的身份。”
等他收到了祭品,这份契约才算是正式成立。
克里压根儿没细看,反正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熟练地咬破手指,在羊皮纸的最下方用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契约已签订,羊皮纸自动卷成一卷,上面凭空冒出了一簇火苗,转眼就把纸张烧得一干二净。
灰烬纷纷扬扬地落下去。
克里又跪下去,声音很低:“……大人。”
对于恶魔的献祭,其实很简单。
不管举行怎样的仪式,只要是信徒自愿献上的东西,恶魔就算是得到了‘规则’的应允,可以自行去取了。
可惜过程里恶魔不能亲自插手。
克里和玛门这次签的是从属契约,这些规则自动出现在他的认知里,他缓了一会儿,随即道:“在这里举行献祭仪式太不够隆重,而且容易被人发现。”
玛门一般不发展信徒,挺有兴趣:“那你说怎么办?”
克里:“我会趁那位客人不注意的时候,想办法将他迷晕,放进祭祀用的柳条人里,在祈祷时念诵您的名字。”
柳条人献祭是大型祈祷现场,到了那时,克里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显得突兀。
至于会不会被人发现,或者出什么其他的问题?
玛门可是大恶魔,他无所畏惧。
甚至还觉得整件事更有趣了些。
“不错。”他说,“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聪明。”
心也够狠,为了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这样的性格最适合做恶魔的从属。
原先只是个等价交换的交易,玛门这时候才觉得这地精顺眼了不少。
克里把头压得很低:“……感谢您的夸赞。”
玛门还不忘威胁他最后一句:“别想着骗我,之前的契约没了,新的契约还在。如果被我发现你背叛……”
克里:“当然不敢。”
玛门终于高兴了。
他愉悦地转身离开,没看见跪在地上的地精抬起头,对他的背影投去了险恶又痛恨的目光。
……不着急。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心理活动倒是出人意料地一致。
后天就是献祭的日子,一切都将在那一天结束。
玛门和克里对此都非常期待。
……
希迪对献祭也很期待。
小孩以前生活的地方又安静又封闭,他自己的房间更是封上加封,甚至还得天天穿着拘束衣,当然也从没参与过这种一整片区域都为之兴奋的大型活动。
他这两天总也闲不住,连缠着布瑞斯的次数都少了,兴致一来就往外跑,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能带回来点战利品。
昨天是用来捆扎柳条人的柳条,今天是一只年幼的、羽翼未丰的小鸟。
他把小鸟捧在手里,刚一进房间,就看见布瑞斯面前悬着一只棕色的小精灵,正在对他比比划划的,俩人好像正在交流。
小精灵不会说话,布瑞斯却和听懂了一样,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您。”
他这张脸实在是漂亮得超出了界限,特地微笑的时候就更勾人,小精灵和他都不是同一个种族,也情不自禁地忸怩了一下,揪着自己的裙子下摆,在空中转了两圈。
然后被希迪一伸手指,弹了个跟头。
小精灵:“……”
少年的占有欲直白又明显:“这是我的。”
谁要跟你抢了?!
愤怒的小精灵隔空踢了他一下,碍于不好直接攻击客人,抱着胳膊,气呼呼地走了。
希迪这才满意地走到布瑞斯身边,把手里的小鸟放在窗台上:“它跟你说什么了?”
布瑞斯:“没什么,只是克里先生让格雷斯来告诉我,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我们就只需要等。”
‘任务’指的是关于对付大恶魔的事情。
希迪的关注方向显然立刻跑偏了:“你连它叫什么都知道了?”
小孩头一回明确表示不满,竟然是为了一只还没人手指头长的小精灵。
布瑞斯看起来倒是挺高兴,把希迪拉到怀里圈着,哄他:“抱歉,是我的错,下次不问了。”
希迪:“问也行,不过你是我的。”
布瑞斯从善如流地答应道:“嗯,我是您的。”
希迪摸摸他的泪痣,手指又挪上布瑞斯的眼皮,在他银色的睫毛上碰了碰,小声道:“我想用链子把你拴起来。”
布瑞斯:“我帮您?”
希迪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提议很心动,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也用不着。
被希迪带回来的小鸟跌跌撞撞地在窗台上走了两步,可能是饿了,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布瑞斯:“这是您今天的收获?”
希迪想起这事,挣扎着又站起来,戳了小鸟两下:“它掉下来了,我捡到的。”
小鸟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个危险的小变态,还用稚嫩的喙去啄希迪的手指头。
希迪眨眨眼,回头看布瑞斯:“你有办法吗?它还是个小孩。”
希迪是个没有同情心的孩子。
他基本上没有同理心,不会为他人的遭遇感到难过,除非这件事让他很感兴趣,否则他的目光不会为任何生命而停留。
他只是对于幼崽,有一种额外的耐心和宽容。
不管是人类的孩子,还是动物幼崽,希迪都一视同仁地态度好一些……
至少不会随便就把它们弄死。
希迪兴高采烈地问:“我能养吗?”
布瑞斯:“当然可以。”
作者有话说:
要好好对待幼崽……!
竟然,童谣要完结了,怎么会这样子。
第57章 不如闭上眼睛
对于放逐之地的几乎所有人来说,从准备完成,到等待祭祀开始的这一段时间都是相当快乐的。
他们已经做好了所有自己能做的工作,完成了所有准备,接下来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以及向深渊祈祷。
祈祷的方式也很简单,巨大的柳条人已经建造完成,用了很巧妙的搭建技巧,中间是空的,柳枝中留出很大的空余,让人们能爬上梯子,从最上方将自己的祭品投掷进去。
什么都行——反正他们献祭的最终对象是深渊,流浪者们看得很开,深渊肯定不会贪图他们这一点小祭品,最重要的还是献祭时的那一份诚心。
诚心地许愿,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努力实现愿望,柳条人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也就是放逐之地娱乐缺乏,大家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热闹一下。
大蘑菇城堡外边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地精身上的要命契约已经解除,可他仍然很不放心,垂着头坐在凳子上,有点神经质地抽动手指。
蘑菇城堡里没人,克里没心情招待客人,干脆把他们都请出去了,
自打两人住进来之后,希迪就从没见过这地精脸上有过高兴的表情,小孩甚至有点怀疑克里是不是本来就长成这样,眉头紧锁,嘴角往下耷拉着。
想想又觉得应该不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地精这种族也太惨了点。
克里很焦虑:“这办法真能成?”
布瑞斯手背上站着只小鸟,他正优雅地用手指抚摸小鸟头顶上的绒毛:“您不相信我?”
哪怕从布瑞斯的能力角度考虑,克里也不可能不相信他,但这种盲目的信任是一回事,对于大恶魔根深蒂固的恐惧,以及对于死亡的抗拒,又是另一回事。
就算有一百多年做缓冲,克里还是没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要迎接死亡。
也许他永远也准备不好。
克里郁闷异常,在地上一圈一圈地转,还在念叨:“我已经像你说的那样,告诉他我会献给他祭品,也已经把祭品扔进了柳条人里,接下来就是等明天……还有哪里被我忽略了吗?我还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吗?如果……”
地精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乎已经变成了喃喃自语,但内容一直不变,他反复地回顾着自己做的事,思索是不是还有什么没顾及到的安排。
就像是一条被困在鱼缸里的鱼。
希迪:“你管管他,他要把自己吓死了。”
小孩对地精的生命安全不关心,不过克里要是提前把自己吓死了,那他们之后的安排就白费了。
希迪还挺想看看那个蝙蝠一样的大恶魔会有什么下场的呢。
克里还在原地转圈,布瑞斯没看他,只是看向希迪,笑了笑:“好。”
他什么都没做,甚至手背上站着的小鸟也没被惊动,把头塞在羽毛还没长全的翅膀里,安静地打盹。
然而克里的脚步却立刻停下了。
地精抬起头,那一张绿色的脸上泛起了谜一样幸福的笑容,整个人又安详、又快乐,好像把刚才担忧的事情全忘了,脚步飘忽地往外走,一边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塌下来地面上的人顶着,反正塌不到我头上。我要去泡个澡,你们自便……”
希迪:“……”
希迪转出去,跟在克里身后走了两步,回来道:“你把他变成傻子了。”
布瑞斯笑容不变:“我只是让克里先生稍微放松了一点而已,您也说了,过度担忧对他的身体不好。”
希迪审视了他一会儿,点评道:“可怕。”
也不知道说的是人,还是布瑞斯这份操纵人心的力量。
布瑞斯总之照单全收,权当小孩在夸自己:“感谢您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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