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这座镇子一般的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乌云在远处的地平线聚集。
“实际上,我那时候还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爱情、或者是婚姻。爱德华很真诚,我没有时间多想。我们走在莱兹的街头,从最东边一直走到最西边。那里有一片树林,种满了椴木。在一棵树下,他突然单膝下跪向我求婚。我拒绝了他,但是他没有放弃。我休假结束后,他甚至和我一起去了柏林舞团中,他在那找了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舞剧散场之后,他留下来清扫客人们扔下的烟盒和汽水瓶子。我被他感动了,于是我从舞团里辞了职,我们回到莱兹就结婚了。”
墙上挂着一幅照片,玻璃相框已经被灰尘所蒙住了。陶乐思走过去,擦了擦镜面,看到相框中是年轻时的希尔达和一个卷发男人穿着结婚礼服的合照。照片中希尔达穿着过时的婚纱,怀中捧着鲜花,她在对镜头微笑,但同时显出一种茫然的神情,好像她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将会发生什么。而照片中,那个男人还没有希尔达个头高,他揽着希尔达的肩膀。
陶乐思往往会将揽住肩膀理解为一种保护,不过现在,她却觉得这种动作似乎更像是宣告占有,希尔达的丈夫,曾经拥有过她。
陶乐思又走到希尔达的身旁,但是并没有和她并肩站在一起,而是在她的身后,越过她的肩膀,与她一同看着肮脏的玻璃外面的雨。
她在想,希尔达结婚之前就信奉赫卡忒,还是丧偶之后才信奉的这位女神?
“结婚之后不久,我们的矛盾就逐渐显现出来了。我想要继续跳舞,我想要有自己的舞团。但是爱德华希望我能够留在家里煮饭,他还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就像他所有的姐妹那样……有一天,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他冲出了家门,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再回来。他跑过一条马路的时候太急了,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卡车压断了脖子。那是1970年的事,我们结婚还不到两年。”
希尔达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剧烈的情感起伏,即使是在说到“压断”这样残忍的词汇时,也没有丝毫犹豫。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陶乐思说。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希尔达说,她望着窗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爱德华死后,我想过很多次,我应该去哪里,或者我应该做什么。也许我搞砸了,而我只是想要弥补这一切。我离开了莱兹,来到了康拉德。我在那里有了其他的朋友,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在那之后,我所信仰的……神,就是我的爱人,舞蹈是我们的孩子,康拉德是我的家,我已经不再需要其他的了。”
“不,希尔达,”陶乐思说,她抬头看着希尔达,渴望能从希尔达的脸上看到一丝与她往常所不同的表情,“你对丈夫的愧疚仍然在困扰着你。”
希尔达摇摇头,她的表情冰冷得像铁:“桃乐丝,我很喜欢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什么伤害,像安娜或艾米莉亚那样。所以我必须要警告你,你需要听从我的安排。”
艾斯比及时地出声提醒:“桃乐丝,注意了,她的建议可能真的能让你的存活概率大大提升。”
陶乐思脸上浮出一点微笑,从玻璃窗的倒影来看,她笑得很难看,比哭还要难看。
“那么,校长夫人,我应该怎么做呢?”
希尔达转过身,她们在窗前对视着。陶乐思能够感觉到希尔达的紧张。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了起来。
“我希望你能留在莱兹,留在这座房子里,”希尔达一手拿着烟,轻轻摊开手臂,“你在这里很安全,学校里的其他老师不会在这个地方找到你,一直到圣诞节后,我会——”
“不。”陶乐思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决。
希尔达挑了挑眉毛,艾斯比发出“啊——”这样失望的声音。
“我不是在囚禁你,我只是想保护你。”希尔达试图解释。
陶乐思走上前一步。现在她和希尔达离得很近了,她伸出手,拢住了希尔达的双手。烟灰掉落在陶乐思的手臂上,有一点烫,陶乐思没有退缩。
“我知道,”陶乐思依然紧紧盯着希尔达,“但是就像是您对我的保护,我也想要对您有所保护。即使是只能陪伴着你,看着你,一直到最后一刻。”
希尔达微微张开嘴,她显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陶乐思的话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放弃了重新组织语言,微微低下头,将烟头扔到地板上,用脚踩灭。
“耽误了不少时间,”她说,“我们走吧,该回学院了。”
下楼的时候,陶乐思觉得希尔达心事重重的,好像状态不太好。
“你还好吗?”陶乐思关心地问。
“她当然不好,”艾斯比嘀嘀咕咕地抱怨,“曾经有一个能够存活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你说什么你要陪着她,我不知道下次等到这样的机会还要等多久,保守估计还要再等一万年……”
“如果你累了的话,我可以来开车。”陶乐思没有理会艾斯比,又说。
希尔达瞥了陶乐思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不过总结起来,大致可以归类为“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穿书之前,由于工作需要,陶乐思经常会出外勤,她的驾驶技术自然不在话下。再加上这种欧洲城镇地广人稀,道路虽然狭窄,但是车辆和行人都不太多,何况她还没有开过这么炫酷的老式甲壳虫。陶乐思一路熟练地加减档、变道,汽车飞驰在山谷之间的公路上。
在陶乐思第二次弯道漂移之后,希尔达终于脸色不善地开口了:“桃乐丝,你开慢一点。”
陶乐思比原定时间早将近半个小时将车子停到了康拉德学院的门口。天色已经有些擦黑,细雨从天空中飘落,街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陶乐思熄了火,转头看着希尔达。看她的表情,估计她再也不会允许陶乐思摸方向盘一下。
“对了,希尔达,我很开心今天能和你一起出去,”陶乐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从汽车后排把旅行包拽了过来,拉开拉链,“我有一件礼物想要给你。”
她从包里掏出那件绿色的毛衣,递了过去。
希尔达带着疑惑的神情打开毛衣的包装,很明显,怔了一下。不过她马上又展露一个笑容:“谢谢你,桃乐丝,我喜欢这件礼物。”
她把毛衣凑到唇边,低头轻吻了一下。
“你的丈夫也会给你买衣服吗?”陶乐思问。
“那已经快过去二十年了,那个年代和现在不一样。”希尔达回答道。但是她终于笑了起来,也许这是她今天一整天,最为轻松的一个笑容。
第27章 克劳迪娅的惊人启示
在学院的教学楼里, 陶乐思和希尔达相互道别。陶乐思目送着她黑色的身影走上楼梯,消失在旋转处。
陶乐思回到宿舍之后,忽然感到了铺天盖地而来的疲惫。这个时候, 她的那杯苦艾酒才彻底被分解成了水和二氧化碳, 她很清醒,也很沮丧。
她没有去找索莎娜, 而是躺在床上, 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周天。一大早,陶乐思刚睁开眼睛,就发现雨停了,窗外弥漫着浓雾。
陶乐思起床后,先是敲了敲索莎娜的房门,没有人应答;她推开门, 房间是空的, 被褥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 不知道是索莎娜彻夜未归,还是一大早就走了。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 所以也没办法联系索莎娜。她想去别的女孩那里打听一下, 结果迎面碰上从盥洗室里飘飘悠悠走出来的凯瑟琳。凯瑟琳脸色白得吓人, 脸颊瘦到眼睛都凸了出来。她怨恨地扫了一眼陶乐思,沿着走廊的墙壁慢慢走远。
陶乐思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被女生们孤立了,只好作罢。
她百无聊赖地回到房间里, 瘫在床上看小说,并且对于小说中的一句话很有感触, “我一直在想, 我能给她什么。她拥有家产, 有钱, 有珠宝。她还拥有我的思想、我的身体,以及我的心”。
陶乐思并不意外希尔达会拒绝她。诚然,她们并不相同,而且相当不同。但陶乐思扪心自问,她又能给予希尔达什么?一次伴奏,或者一件毛衣?一次警察和学生的集体失忆?除此之外,她还能给希尔达什么?希尔达不缺乏伴奏,也不缺毛衣,她自己就是女巫,当然更不缺让别人失忆的能力。
艾斯比说:“桃乐丝,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陶乐思冷冷地说:“那就别讲。”
艾斯比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说风凉话的机会:“别的女主穿进恐怖小说都会想办法找方法苟下去,或者抱大腿。您却想着怎么谈恋爱,怎么追求恋爱双方精神上的平等,真不愧是你。”
陶乐思更加冷地说:“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一直到午饭之后,索莎娜还没有回来,陶乐思开始有些担心了。
索莎娜该不会是逃出学校,或者又跑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迷宫去了吧?
陶乐思越想越不安,于是溜到了教学楼,悄无声息摸上五楼,看到栅栏门好好地锁着,不像是有人进入其中。
找了一圈,一无所获的陶乐思回到房间中,讶异地发现她的房中多了一点东西:桌子上放着一条沾了血的项链,项链上悬挂着一个有马头图案的挂坠盒。
挂坠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陶乐思打开纸条,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句话:想知道你的朋友在哪,速来见我。c.r.
陶乐思开始还没弄懂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后来一想,原来是克劳迪娅名字的缩写。
上一周,艾米莉亚的事情过后,陶乐思就想去找克劳迪娅谈谈,但是她忙着和希尔达周(恋)旋(爱),把这件事给忘了。
陶乐思穿过马路,刚准备推开格雷厄姆酒店大堂的玻璃门,两个侍应生就帮她把门拉开,深深对着她鞠躬:“下午好,恩格尔小姐。里德小姐已经在六层恭候您多时了。”
不仅如此,当陶乐思走到酒店大堂之后,所有的侍应生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对陶乐思鞠躬问好。一个侍应生冲上来,替陶乐思拿过她手中重约0.5kg的提包,好像怕陶乐思多拿一秒就会被累死一样。另外两名侍应生一边在前躬身将陶乐思引至电梯前,仿佛陶乐思已经罹患一种悲伤的病症,不仅傻,还瞎。
陶乐思恍惚以为自己进了海底捞……海底捞都没有这么夸张好吗!
上回和克劳迪娅在这家酒店吃饭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难道是克劳迪娅在酒店住了太久,已经开通了酒店的超级VIP?
这种过度殷勤的服务地狱一直持续到陶乐思被三个帅气的服务生小哥簇拥着下了电梯,走到667房间前为止。
一个侍应生替陶乐思敲了敲门,克劳迪娅打开了门,高冷地对押送陶乐思的帅哥们说:“你们可以走了。”
“你在干什么?”陶乐思一进克劳迪娅的房间就赶紧关上门,生怕那些侍应生又窜进来八抬大轿给她抬走,“你在搞什么鬼?”
克劳迪娅走到窗前的圈椅上坐下,交握双手,望向陶乐思。她那头红发编成了辫子,盘在脑后,像是围绕着头颅盛放的玫瑰花朵。
“你喜欢这样吗?”克劳迪娅问,“当你走进来,万众瞩目。所有的人都在看你,都殷勤地向你问好,渴望为你服务,为你做点事情,哪怕只是崇拜地看着你。你的每一个微笑都能令他们感到满足。你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吗?”
“不喜欢,”陶乐思干脆地说,“索莎娜在哪里?”
“你不用担心索莎娜,她很安全,”克劳迪娅说,“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你的事情。”
陶乐思想跳起来给克劳迪娅一个头槌。她来这里就是为了知道索莎娜去了哪里,而克劳迪娅却还要跟她废话什么她的事情。
好吧,在问到索莎娜的下落之前,最好还是不要惹怒克劳迪娅。
她拉过来一把椅子,在克劳迪娅对面坐下来。这时候,她注意到窗边的画板上有一幅没有完成的画作,已经上了颜色,一个漆黑的女神,站在红色的祭坛上,身旁有一匹体型较小、毛色雪白的马。
女神只有一个大致色块涂抹出来的形象,还没有五官。她伸开的双手各自拿着什么东西,左手拿着的像是马桶搋子,右手拿着的像是马桶刷子。
“赫卡忒女神,三个形象其中之一,”克劳迪娅注意到陶乐思打量那幅画的目光,解释道,“以一匹母马作为神使,她一手持火炬,一手持一把匕首,象征女神的权威。”
“哦……呃,画得不错。”陶乐思说。
“比起这个,我更想和你谈谈在那个可怜女孩的尸体被发现之后,你对警察和其他学生做的事情。”克劳迪娅身体前倾,目光紧盯着陶乐思。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只是……我只是担心更多的人受到伤害。突然间,就成了那个样子。校长找我谈过,但是她没有给我答案。”陶乐思说。
“她当然无法给你答案。她太普通了,和所有的信徒一样,在女神的眼中,无非是蝼蚁而已。”克劳迪娅说。
“不,她不普通。”陶乐思有点恼火。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克劳迪娅站起身,快步走向陶乐思,伸出双手捧住陶乐思的脸,“天哪,朵拉,我亲爱的朵拉,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你还没有发现吗?”
陶乐思很茫然。她觉得克劳迪娅这样抓着她的脑袋令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却无法挣脱,被迫与那双翠绿的眼眸所对视着。
“我把艾米莉亚的尸体从地下带到大厅里,就是为了试探你——你没有让我失望,可是为什么你还这样一无所知?”
“是你杀了艾米莉亚?”陶乐思马上问。
克劳迪娅甩开陶乐思,转身快步走到窗前,显出很失望的样子。
“我明白了,”陶乐思高兴地说,“你感应到了赫卡忒女神,对不对?赫卡忒女神已经降临到了你的身上,现在你就是女神!”
是的,如果这样的话,原著中仪式失败的原因就很清楚了:女神选中的容器根本就不是索莎娜,而是克劳迪娅。当女巫们试图让一个错误的容器戴上女神的王冠时,引发了女神滔天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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