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面并不十分困难,以陶乐思的水平,完全可以做到视奏。
练了两遍,感觉通顺之后,陶乐思踩下了延音踏板。她沉浸在着音乐中,就像是沉浸在和希尔达共舞的回忆之中。尤其是在从大调转小调的部份,陶乐思即兴添加了许多和弦和琶音,当又一遍主题动机结束后,她坐在钢琴前,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她从钢琴盖板的倒影看到,希尔达正站在她的身后。陶乐思笑起来,她知道希尔达走路向来是没有声音的。
“我想你是能听到我的。”陶乐思说。
她从琴凳前站起身,走向希尔达。希尔达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表情。
“今天早上的事情……你所看到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陶乐思在距离希尔达一米的地方站住脚步。
希尔达挑起一边眉毛,没有说话,好像等待着陶乐思的解释。
“那是克劳迪娅,我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她是个美术生,我们聊了聊天,昨天她请我在格雷厄姆酒店吃晚饭,席间我喝了一杯威士忌,一杯白葡萄酒,一杯利口酒,然后我有点头晕,她说让我去她的房间休息一下,我就睡着了,醒过来已经是今天早上……”
……从希尔达的表情来看,陶乐思应该是越抹越黑了。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桃乐丝,”希尔达终于说话了,她的语气温和而忧伤,几乎是耳语一般,“你应该有朋友,有你的生活。一旦你的钢琴水平达到一定程度,你就该要离开这里了。”
陶乐思无话可说,她轻叹了一口气:“希尔达……”
希尔达却转身离开了琴房。陶乐思看着她穿着黑色长裙的背影,一时无言。
她宁愿希尔达抓着她的肩膀一通猛摇,或者对她大喊“我不听我不听,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也不愿看到希尔达这样平静地离开琴房。
艾斯比终于开麦了:“桃乐丝,她有勇气保护你,但是没有勇气爱你。”
晚上的时候,索莎娜非要拉着桃乐丝一块去看她新买的时装杂志。陶乐思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的铜版纸彩页,她觉得那些模特的服装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居然还有点时髦,看来时尚的确是一个轮回。
除此之外,索莎娜还絮絮叨叨地对陶乐思讲述她最近做的种种噩梦,梦的内容越来越离谱,她说她梦见了一个狼人,还梦见了许许多多的血淹没了一个神殿,她漂浮在血海之中。
好不容易捱到九点,索莎娜也说累了,陶乐思便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在宿舍走廊里徘徊片刻,终于还是下了楼,朝教学楼走去。
她径直来到四层,先听了听门里的动静,很好,没有教职工大会;她敲了敲门,却始终没有人开门。陶乐思试着转了转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上了。
希尔达会去哪里?
不知道怎么想的,陶乐思又蹑手蹑脚地溜上了五楼,眼前的景象令她十分吃惊:紧锁住五层的铁栅栏门被打开了。栅栏之后的走廊空荡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死一般静寂。
“希尔达会去地下密室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您好,桃乐丝,有可能的哦,”艾斯比说,“如果她和恶魔的交易没有成功,她极有可能再次去找恶魔。”
“那个恶魔,是不是就是索莎娜的神使?”陶乐思想。
“有可能。”艾斯比很公事公办地说。
陶乐思踌躇了一会儿,她来到了一层练舞室,那里放着一盏手提式备用光源,这种备用光源外观像一个电瓶,虽然很沉重,但光线要比手电筒的灯光亮多了,是学校以备上课时停电而准备的。
拿了备用光源后,陶乐思又返回到五层走廊,从打开的栅栏门中钻了进去。
上一次和索莎娜来到这里探秘不一样。走廊依旧还是同样的逼仄昏暗,看起来像个藏污纳垢的烂尾楼,可如果索莎娜在这里,就会叽叽喳喳地说些废话,陶乐思就不会紧张了。
来到那扇小门前,陶乐思根据667的脚步很快找到了机关,打开密室的入口,顺着铁梯小心地往下爬。
备用光源挂在胳膊上,感觉十分沉重。光晕晃动着,眼前的景物被照射得非常明亮,但是稍微远一点,光所不能及之处也因此显得更加黑暗。没有索莎娜说些加油打气的废话,陶乐思更加觉得这条竖井道阻且长。
终于,她看到了地面,于是抓稳扶梯,轻轻一跃,跳到了地上。
地下通道之中,那些令人不舒服的工艺品还摆放在原位,墙上挂着燃烧的火把。陶乐思把备用光源关掉,沿着通道走了几步,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个地下密室跟迷宫一样,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走。梦中虽然跟着希尔达走过一次,但那时候她也是稀里糊涂的,早就把路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认识路吗?”陶乐思无奈地问艾斯比。
“桃乐丝,您好,我只是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智能小助手,我不是地图。”艾斯比语气非常官方地说。
陶乐思正在考虑干脆不管不顾硬闯的时候,忽然发现,在她前方的黑暗中,幽幽地漂浮起两盏红色的小灯,好像是并排飞行的两只红色的萤火虫。
萤火虫上下摇摆了一番,定定地停在黑暗里。陶乐思往前走了两步,萤火虫马上就朝着一边的黑暗中前进。陶乐思明白过来,它们是给她带路的。
但是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哪里会有萤火虫?而且它们该不会把陶乐思带到迷子地去吧……
萤火虫见陶乐思不动,又停了下来。陶乐思心一横,在这里裹足不前也不是办法,不如跟上去看一看,反正希尔达此时应该也在密室之中,她应该可以hold住大局。
萤火虫朝前飞得很快,而且始终在光源之外的一点距离游弋着,陶乐思一路要小跑才能跟上。不过越跑她心里疑窦越重,这两只萤火虫的……队形,也太一致了,它们俩虽然时而飞高时而飞低,但始终都保持着相同的平行距离。
在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之后,萤火虫在前方停了下来。陶乐思举着光源追上去。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了,给她领路的哪里是什么萤火虫,而是一条巨大的蛇,大蛇的两只眼睛如灯泡一样发出红色的光,难怪陶乐思会以为是两只萤火虫。
第36章 “就将你当成我的唯一的私心”by希尔达
那条大蛇比陶乐思在动物园里看到过的任何一条大蟒蛇都要巨大, 头上还有一个冠,模样看着十分骇人。陶乐思本来挺怕蛇的,但是她觉得眼前这条蛇并没有恶意。
大蛇吐了吐信子, 忽然如闪电一般蜿蜒到黑暗中, 消失不见了。速度之快,陶乐思还以为是这条大蛇开了个任意门溜了。
她举着灯又往前走了几步, 光线照到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正是陶乐思在梦中所见到的祭坛的大门。
陶乐思屏住呼吸,走了过去。大门是石制的,看起来非常沉重,上面雕刻着种种关于赫卡忒的标志与赫卡忒希腊语的名字。陶乐思没有指望能够打开这扇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只轻轻在门上一推,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大门就打开了。
如梦中一般, 祭坛之中弥漫着浓雾。黑衣瘦削的希尔达跪在祭坛中央凹陷处的高台前,而在高台之上, 有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 被雾气遮挡着, 尽管陶乐思举高了手中的光源,也无法看清楚雾气之后的身影模样。
希尔达回过头,她看到了陶乐思, 惊恐地倒抽了一口气。
“不,母神!”她马上转头向那个巨型白影说道, “求求您, 不要伤害——”
希尔达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了喉咙, 很快,她的身体便瘫软倒了下去。陶乐思看向那个白色的身影,隔着浓雾,白色的身影也像是在与她对视着,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这个怪物掩藏在雾气之后、灼人的目光。
随后,白色身影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伴随浓雾,还有那种陶乐思时常会听到的沉重的脚步声。
赫卡忒女神本能的象征,神使是一匹白色的狼——狼人。
狼人在祭台之下,身体慢慢伏了下去。
陶乐思起先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甚至想到野兽在发起进攻之前好像会有一个趴低身体的动作,不过陶乐思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白色的狼人怪物——在对她行礼。
真是好有礼貌的怪物啊。
怪兽还没有站起身,浓雾便已经消失了,白色的怪物也随之消失。祭坛中除了布置比较阴暗诡异,再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陶乐思借着光源的光线,看到在祭坛中央黑色的地板上,希尔达正倒在那里,生死未卜。
陶乐思三步并作两步从石阶上跳了下去,跑到希尔达的身边。
希尔达脸色苍白,头发散乱,但是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好像只是昏厥过去了。
“希尔达,”陶乐思轻轻将希尔达扶起来,让她的头倚靠在自己怀里,“希尔达,醒醒。”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应急光源放到地上,跪坐下来,让希尔达能够枕在她的大腿上。她一手环过希尔达的脖颈,感觉到她脖子上血管在跳动。她空闲下来的那只手抚摸着希尔达的脸,体会着手指之下,对方皮肤的柔软和温度。
“希尔达。”陶乐思说,这个名字几乎是像从她的口中叹息而出的。
希尔达的眼皮动了动,她睁开眼睛。
当她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时,几乎是挣扎着从陶乐思的怀抱中坐起来,她甚至试图扬起一只手,陶乐思不明白她的这个动作到底是想要摸出香烟,还是想要给陶乐思一巴掌。
“你……你真的胆子太大了,我没有想到……”希尔达身体在轻微战栗,“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没有理由……”
“你曾经施加给我的巫术,还有你所给我传达的梦中,我能感受到,而我愿意去接受,”陶乐思说,地板太冷了,她觉得自己膝盖有点发疼,“我晚上只是想去找你,但是你不在房间里,而五层的锁又被打开了。”
希尔达四处看了看,好像是在寻找那个白色狼人的踪迹。
“它已经离开了。”陶乐思说。
“你没有受伤吧?”希尔达问。
陶乐思摇了摇头:“我很好。我只是担心你。”
希尔达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揉皱的衣襟,深吸了几口气,勉力恢复了平静冷淡的模样。
“你总是能感受得到很多,你很敏锐,也很有天赋,”希尔达说,“瓦格纳女士想要挑选你作为容器,是有道理的。”
“但是你主张用索莎娜。”陶乐思马上接话。
希尔达走到备用光源前,弯腰捡起了光源,四处照了照,确定在祭坛周遭没有什么潜藏着的危险。然后她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陶乐思知道希尔达大半夜跑到祭坛中的目的。一定是上次在与恶魔交易的时候,恶魔没有允诺她所要求的事项,于是她再度来这里与恶魔讨价还价。但是陶乐思的出现,使得她的艰辛谈判破裂了。
如果希尔达脾气再暴躁一点,估计会当场给陶乐思一个过肩摔带组合拳再踏上一万只脚。可是她只是提着陶乐思所带来的光源,缓慢地走到石阶上,然后站在那里等待陶乐思跟上来。
“我以为你会解释什么。”陶乐思说。
“应该是我在等待你的解释,”希尔达说,“我可没有告诉你怎么来到这个地方。”
陶乐思没有说话,两人一同走出了祭坛,又走到密室中弯曲的通道中。
“索莎娜是一个很有天赋的舞蹈学生,”希尔达忽然说,“如果还能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我不希望将她推出去。”
“你可以选择我。”陶乐思道。
希尔达停顿了一下。
“是的,和索莎娜比起来,你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可是如果被神所选中,你的本身就会不复存在。神灵选中一个凡人,有助于她的灵魂脱离躯体,但我们都知道那样的结果,就是死亡。”
两人又不说话了。她们转过了几个转弯,陶乐思试图和希尔达并排走着,不过希尔达总是刻意将陶乐思甩开半步,走在她的前方,她黑色的衣裙随着动作在她身后飘拂摆动。
终于,希尔达又开口了:“我对于神的奉献没有私心,我本不该在意其他,但是你却出现了,桃乐丝。神启从来没有告诉我应该怎样做,我不知道你是诱惑,是考验,还是解脱。不管怎么样,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将你当成我唯一的私心。如果我的神会因此而惩罚我,我也毫无怨言。”
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放缓脚步,好像她稍微停顿下来,就会失去再多说一个字的勇气。而她每一个词语都说得清晰而笃定,就像是在教授舞蹈课的要点。
在一瞬间,陶乐思几乎都要张开嘴,告诉希尔达“我是女神的三分之一”了。可是她没有说出来,因为目前在她的身上,还没有展现出令人信服的神迹。如果她说“那个住在格雷厄姆酒店红头发的克劳迪娅说我是赫卡忒三相之一,我很厉害的”,可能会让希尔达对她的智商产生怀疑。
一直到从那段长长的竖井爬出去,她们都没有再交谈。
希尔达爬竖井扶梯的速度飞快,让陶乐思不禁感慨学舞蹈的原来都这么厉害。
等到希尔达将五层的铁栅栏门重新锁好,两人回到了希尔达的房间之后,希尔达说道:“这件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会帮你尽快离开学校。”
“离开学校?”陶乐思问,“为什么?”
“为了你的安全,但是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希尔达冷冷地说,一边解下系在肩膀上的披肩,顺手整理着头发,“你应该知道安娜的下场。”
“我不想离开你。”陶乐思马上说。
希尔达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她回过头看着陶乐思,脸上浮现出一点吃惊的神情,她那双因为瘦而显得非常大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
“我不想离开你,哪怕我知道这个地方有危险。”陶乐思补充道。
“桃乐丝,天哪,你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吗,”希尔达快步走到陶乐思面前,与陶乐思的距离很近,“你会死,你很有可能会死,而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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