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也感到有些诧异, 只能轻轻摇了摇头。他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抬手将秋辰头上的斗笠拉得更低了些。他又思索片刻,最后快步走到了一旁的小摊上,一面暗中注意着周遭的情况, 一面假意要买东西,手上挑挑拣拣。
姚雪挑出许多样东西,放在一旁作势要买,那个小贩见状,忙不迭地过来招呼他。
姚雪见小贩被吸引过来,便不动声色地将秋辰拉到身后,假意抱怨道:“这大中午的,街上是怎么回事啊?吵吵嚷嚷的,我夫人身子本就不好,眼下要是咳疾犯了,该找谁去?”
那小贩原本还有些迟疑地看向两人,听了姚雪的话,疑虑便全然打消了。他只道姚雪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脾气不怎么好,倒是个会疼夫人的。
他见姚雪买了不少东西,便赔着笑脸道:“哎哟,这位公子,这话您可不能乱说。小的我平时什么人都见过,还真知道点儿别人不知道的。我听闻,就在前两日,凉国的那个凉王,突然给咱们陛下修书一封,说是要与雍国开战。”
姚雪和秋辰听了这话,有些吃惊地对视一眼。
那小贩又自顾自地往下说道:“这小半年来,两国一直相安无事,也不知道那凉王想起什么来了,又要开战。不过最近不是有传言,说凉国的许多地方都爆发了叛乱么?凉王自己还应接不暇,怎么还有空来找我们的麻烦?唉,横竖受苦的都是我们老百姓……”他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说起来,今天那些骑兵还毁了郊外的好几处院落呢,我听闻,他们要找的人似乎就在那边……”
他话音未落,姚雪和秋辰已经向着城西的郊外疾跑而去。
两人不多时便到了地方,果不其然看见小院里一片狼藉,东西都被砸得乱七八糟,就连那几棵种下的小树也被压折了。
但是姚雪顾不得那么多,他看着这种景象,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跑到了内院。
秋辰已经先一步到了里间,他颤着嗓子喊思乐,又喊秦洛,过了半晌,终于有人从屏风后面慢慢地挪了出来。
秦洛看到来者是他们二人,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满身满脸都是血,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姚雪看到秦洛伤得这样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三两步抢上前去,正欲开口,秦洛却焦急地开口道:“我无妨,这些血不是我的,你们快看看思乐。”
他说着,侧过身去,指了指屏风后面的床榻。姚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思乐正躺在榻上,他的腹部受了很重的伤,已经被简单地处理过了,可是衣裳依然被血完全浸红了。他双眼紧闭,面色煞白,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秋辰望见这一幕脸色骤崩,他赶忙在榻前坐下来,伸出三指搭在对方的脉上。
姚雪对着秦洛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洛定了定神,赶忙道:“我和思乐昨夜在外面待得晚了一些,是今日一早回来的。回来之后,我在里间打扫,思乐在前院料理庭院里的花草。大约是辰时的时候,突然有一队人马闯了进来。”
“我不知道他们问了思乐些什么,等我听见声音,从后院的里间赶到前院的时候,思乐已经受了重伤倒在了地上。那群人又在院子里随意翻找,大肆破坏。我见势不好,便一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所幸这些人没找到什么,便又悻悻地走了。我怕他们还会折返,便背着思乐来到最里间的屏风后面,等着你们回来。”
秦洛说到这儿,有些担忧地望向姚雪:“我觉得,这些人应当是在找你们。因为其中的几人我看着很是眼熟,以前在烟阳的时候似乎见过。所以我猜,这支队伍应当是陛下的禁卫军中的一支。”
姚雪听了,心中沉了又沉,沉默半晌,低声道:“若非事出紧急,陛下不会派出禁卫军。”
秦洛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看思乐,最后出去到门外守着了。
另一边,秋辰将手从思乐的手腕上撤下来,给他飞快地做着止血包扎,又取来吊精神的参片,让思乐含在嘴里。
他的手抖得厉害,一时间甚至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思乐,颤声唤着他的名字:“思乐。思乐。”
姚雪看见思乐伤得这样重,又看着秋辰六神无主的模样,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将手轻轻地搭在秋辰的肩膀上。
过了一会儿,思乐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看见秋辰正红着眼眶盯着他,微微笑了一笑,紧接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秋辰见他醒了,赶忙给他施了几针,思乐这才稍稍舒坦一些,他重重地喘了口气,望着秋辰道:“主人,你没事就好。那群人想要抓你,他们寻到了这个地方,估计还会再来的。你快走。”
秋辰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思乐的手背上:“他们进来,你不会躲的么!为何要和他们起了冲突!”
思乐吃力地喘了口气,道:“我原本也没想惹他们,只是,他们一群莽夫,将你种的那些小树都糟蹋了。我想着,我跟了主人你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对什么东西这样喜爱。既然是你在意的东西,那么我理应护着。”
秋辰听到这里,只觉得心里既是感动又是痛楚,一时间只是紧紧地握住思乐的手。
思乐又道:“主人,我可能不成了,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快走吧。”他说到这儿,抬头勉力望了望姚雪,道:“你跟着他,我还是放心的。”
姚雪见状,上前两步,迅疾地在思乐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了他几处要紧的穴位。他做完这些,又抬手在思乐的额上轻轻点了一下,缓声道:“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
秋辰也望着思乐,颤声道:“你省省力气,莫要再说话了。”他说到这儿,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紧紧地攥着衣袖,盯着思乐的眼睛道:“你跟了我七年,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抛下你?”
思乐还欲开口,姚雪却出言打断了他:“好了,你可别当我们是虚长了你几岁。有你主人在,定是会将你治好的。”他说到这儿,很用力地握了握秋辰的手,望着思乐,神色柔和下来:“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喝酒去。”
……
秋辰给思乐清了创,做了细致的止血包扎,又为他熬了力道强劲的药,尽管有姚雪帮忙,等思乐的状态终于稳定下来,也已经到了傍晚。
秋辰见思乐已经睡了过去,便和姚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他慢慢地将门关上,然后终于如同脱力一般,靠在了门上。
他轻轻闭上眼睛,沉默片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最后猛得睁开眼来,望着姚雪道:“我想回去。”
他在这一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盯着姚雪的眼睛,又十分坚定地重复了一遍:“长舒,我要回去。”
姚雪一时间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道:“你……你可想好了?”
秋辰轻轻叹了口气,闭了闭眼道:“我不想再逃下去了。我也不想再有任何人,因为我的身世而受伤了。”
“我身上的这笔烂账,已经伤害了太多人。我想要摆脱这个身世,摆脱身后追赶着我的那些人,可是这些东西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放过我。现如今,我不想再往前跑了。我想要回过身来,我想要正视他们。”
姚雪沉默半晌,最后只是道:“宁远帝这些年来一直未再得子,他的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应当比你大一些。这位公主是现今皇后所出,当时宁远帝还只是亲王。但是,”他顿了一顿,又道:“近年来,宁远帝的兄弟魏亲王是肱骨之臣,在朝中颇有权势。宁远帝这些年来没有子嗣,魏亲王对他很是讨好,因此,他有意把皇位传给魏亲王。”
姚雪说到这儿,盯着秋辰的眼睛道:“说是有意,其实是迫不得已。皇家血脉凋零,他后继无人,只能将位置传给自己的弟弟。可是现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你出现了。若你回去,宁远帝定然是会将皇位传给你的。只是,魏亲王戚喻向来歹毒心黑,我在朝中多年,也从未摸透此人脾性。此番触及他的利益,定然不能善了。若你……若你选了这条路,怕是不好走。”
秋辰听完,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想起白椋和秋枫,想起以前在星彩镇的无拘日子,想起这许多年来所遭受的苦楚,想到这几个月来宛若幻梦的安宁,又预想到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一切,只觉得心中的愤怒像洪潮一般涌来,最后却又都归于平静。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戾色,又慢慢地染上了一抹哀凉。他最后只是微微笑了一笑,望着姚雪定定地道:“我别无选择。”
夕阳的余晖照在院中,秋辰站在背光处,被一片阴影笼住了。
姚雪望着秋辰半晌,看着他在阴影之中微微有些发颤,笑得很是哀凉。
姚雪垂下眼眸,有些自嘲地想,秋辰说自己是逃避,可他又何尝不是。几个月以来,他们对凉国的事漠不关心,对雍国的朝廷还有秋辰的身世绝口不提,只是在躲在这边塞仙境,以为这样,便可以真正自由,便可以陶然忘忧。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烟阳,终究还是要去直视那些心底最抗拒的事。
好在,好在他们不是孤身一人。
想到这儿,姚雪猛得握住秋辰的手腕,把他往前拉了一把。秋辰被他拽得向前跨了一步,最后离开了廊下,站在了庭院之中。
夕阳的光芒终于照在他们二人身上,姚雪很用力地牵住秋辰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同你一起。”
暖光将姚雪的一双眼眸照得极浅,他微微扬起嘴角,对着秋辰笑道:“我说过,我认定的人,我愿为他一人开疆扩土,愿敬他若九天神明。”
“秋子吟,横竖我们的命都由不得自己,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们一起回烟阳去。自此以往,天高海阔,任你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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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面圣
秋辰无言地望着姚雪半晌, 最后只是抿了抿嘴,反手握住了姚雪的手。
两人商议片刻,不多时, 姚雪便把秦洛唤了过来。
他望着秦洛半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最后终于开口道:“秦洛……你以后莫要再跟着我了。”
秦洛闻言, 有些吃惊地抬头看向姚雪。
姚雪垂着眼眸道:“我打算和秋辰回烟阳去。这条路太凶险, 你就别跟着了。我将大部分的银钱财物都留下了, 以后去何处都随你们。”
秋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将一张纸递给了秦洛, 嘱咐道:“纸上详尽地写了药方和需要注意的事宜,你照着做便可。思乐的状态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 你只要对着我的方子, 应当不会什么大碍。若是遇到什么问题, 你便去找城中的医师。”
秦洛对着那张纸看了半晌,抬眼看了看秋辰,又看了看姚雪,最后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将那张纸很仔细地收进了衣袖, 望着二人认真道:“等思乐的伤好了, 我便带着他去烟阳找你们。”
姚雪闻言,紧抿着唇,很用力地拍了拍秦洛的肩膀。
姚雪和秋辰简单收拾了东西, 在夜幕降临之际出了门。
临出门时,秋辰又来到了院中,看了看那几棵被糟蹋地东倒西歪的小树。他特意将那些折损的树枝移到了一边,一时间只是站在原处, 默然地盯着地面。
姚雪将马牵过来,他见状上前两步,捏了捏秋辰的手,轻声道:“……以后还会再有的。”
秋辰转过身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道:“走吧。”
他垂着眼帘接过缰绳,没再回头,和姚雪一同慢慢地走出了院门。
两人在黑夜中疾驰,不多时便来到了仙陵的城门附近。他们正欲调转马头向南面的商道走,却突然被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那支队伍的领队跳下马来,冷声质问道:“夜深人静,你们二人做什么去?”
可是当他借着灯火看清姚雪和秋辰的面容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姚雪也微微发愣,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白羽?”
白羽抿了抿嘴,却没有让下属将手中的兵刃放下来。他沉默半晌,低声道:“还真是你们。”
姚雪见这些人都是皇家精锐,便有些迟疑地问道:“是陛下派你来的?”
白羽没应他,只是将手搭在剑柄上,十分戒备道:“在凉国的事,季汐已经都告诉我了。虽然我没有中蛊期间的记忆,但是我清楚,”他说到这儿,指了指秋辰:“这个人便是给军队下蛊的元凶。”
白羽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戾色,在秋辰的和姚雪的面上扫过,最后望着姚雪有些失望地开口:“真没想到,你还同他在一处。”
姚雪见白羽对自己一副失望至极的态度,心中十分不悦,忍不住开口道:“我同谁在一处,说到底还轮不到旁人来指责。先前两国交战,是他给你们下蛊在先,可是现如今蛊术已经解了,而你们的身子都康健无事,他也未曾利用你们做征伐杀戮之事,这一页就该翻过去了。”
“更何况,他为了给你们解蛊,险些丢了性命,身体一直虚弱至极。”姚雪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盯着白羽的眼睛道:“你若不依不饶,休怪我不念旧情。”
白羽听完姚雪的一番话,面色微动,似乎在心中有所权衡。他的性格向来爽朗,不像季汐那般爱钻牛角尖。可是他这些年来和姚雪一直十分亲厚,两人性情相投,他也从未见过姚雪有这般偏私的时候。
白羽微微有些诧异,同时心里也不太爽快。他在凉国被俘多日,宁远帝向来多疑,再也不肯重用他。他的父亲原本是朝中的兵部侍郎,受到此番牵连,虽然未曾被罢免,每日也是如履薄冰。
但是白羽心知姚雪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为了尽快办完差事将功赎罪,他最后只是指了指秋辰道:“多说无益。今日我势必要将此人带回烟阳。若谁还想逃,我劝你们省省力气。”
秋辰一直抱着手臂,懒懒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此刻见白羽这般有气势地看向自己,便有些好笑地望进他的眼里,好整以暇道:“谁说我要逃了?”他说着,作势扫了一眼周遭,有些不屑道:“不是说要接我回去么?就这点阵仗?车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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