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推恩令竟是由这蠢货太子最先提出来的,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到惊讶,虽然这法令也着实愚蠢,可对他的计划却是百利无一害,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讲,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
景仁帝终于看向懿贵妃,声音虽轻柔,可却是在敲打:“好了,既然知道自己不会说话,就不要再说了。”
懿贵妃好似从不会看人脸色,微微撅着嘴说道:“妾身不是故意的,圣上要这样说,那嫔妾不再说话就是了。”
若是二八年华的娇俏女子做这个动作还好,可若是由她来做,只让人觉得不伦不类、惹人发笑。
“朕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景仁帝看向她的眼神很柔和,可若是仔细去看,便可发现其中掩藏的深深的不耐烦,“今日是太后寿辰,便应由母亲高兴才对。”
懿贵妃这才点头应是,又不知为何扫了贺摇清一眼,继续转头与身旁其他妃嫔小声说话。太子也不再开口,慢慢地晃动着手中酒盏,余光却一直盯着继续与景仁帝、太后说话的贺摇清。
这个“皇姐”,自从记事开始,哪怕是以为他只是个公主的时候,都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孩童时他想着,这人明明只是个公主,为何还能跟着去尚书房?甚至每至验查之时,太傅父皇总是独一份地夸他,到了自己,却总是一训再训。
凭什么?自己才是太子,哪怕他做得好又怎么样?
现在却想着,还好他“只是个公主”而已。
可就算这样,若不真正除掉他,就总感觉头上悬了一把剑,始终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不得安心。
他不愧是景仁帝选出的太子,如景仁帝一般的毒辣多疑,却单单忘记继承了景仁帝的才能谋略。
于是便只剩下愚蠢了。
夜色深了,朝阳殿重檐之下的琉璃瓦上映着月色,千百年间,也许只有它是一成不变。
寿宴终于结束,群臣依次离开,出宫的路上零零散散、三五成群,最后渐渐散去。
贺摇清自从入宫之后情绪便很是低沉,现在更是这样,谢凌与看着他,只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了之前两个刚刚认识时候的阴郁又带着暴虐的样子。
他努力了那么久才得来的一丝轻快朝气好似消失地一点不剩了,可现在也着实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只是静静地走在他身边,听着父亲母亲说话。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一沉,转头却看见是许耀灵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身旁跟着许将军,如往日一样抬起胳膊压上了自己的肩。
寿宴之时谢家与司宰相坐在群臣最前面,许家则要稍远一点,便没有说得上话。
“想什么呢?”
许耀灵笑着凑过去说话,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视线直直的盯着自己的手臂,如同针扎一般,几乎是有些如芒在背了。
可四处望去并未发现有人看自己,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贺摇清,于是吓了一跳,连忙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贺摇清淡淡地看着他,良久也没有答话,最后也只是垂下眼继续往前走,却并未开口让他直起身来。
许耀灵维持着弯腰的样子,有些尴尬,疑惑地看向谢凌与。
——我怎么得罪他了?
谢凌与摸摸鼻子,只以为贺摇清正心情不好,是见自己两人吵吵闹闹嫌烦,便开口道:“无事,摇清只是心情不好,对谁都是这样。”
许耀灵这才放心,开口说道:“吓我一跳。”
贺摇清走在前面的背影微微一顿,身上不为旁人所见的戾气越发重了。谢凌与只以为他真的是烦心,跟上去后怕再吵到他,只与身旁的许耀灵小声说着话。
许将军正与谢侯爷走在一起,看见这一幕不禁笑道:“殿下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烦心的时候谁都不理。”
“谁说,”谢夫人看他一眼,“我们摇清可是最是听话的。”
“好好好,”许将军无奈道,“是我错了。”
“刚才有些恍惚,周围的一切便都不知了,摇清不是故意的。”贺摇清这才“回过神来”,满是歉意,开口说道。
谢夫人这才用一种“我早就知道是如此”的眼神看过去,惹得许将军只能不住讨饶。
谢凌与在旁笑笑,忽然感觉鼻间传来了一股味道,似是草木清香,却还带着一股烟草灰烬的味道,不难闻,可也着实算不上是什么熏香,仔细一闻,竟是身旁的许耀灵身上传来的。
于是便开口问道:“你今日换了熏香?”
许耀灵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用过熏香?”
“那你身上的味道是——”
这时,许将军却开口了:“对了,我还未与你说呢。”
他说着从身后侍从那里拿出了一个香囊,继续开口说道:“这是西域新搞出来的好东西,养剑用的,我也只得了两三两而已。”
谢凌与打开香囊,里面的东西看着像是一种奇怪的草药,头圆尾尖,两侧一边带着利齿,另一边却圆润无比,整体呈着一种暗色的红,像是干涸的血液。
“此物名为九冬,本是要烧来以气熏于剑上的,可我这里着实不多,那商人说配剑的时候制成香囊,带在身上,连着三日,效果跟那差不了多少。”
许叔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总是想着几个小辈,哪怕自己的不多还是要再一分为二,谢凌与笑着道谢:“那就谢谢许叔了。”
“还跟我客气什么,”许将军摆摆手,又转头看着他,可能是夜太深了,声音便有些低沉暗哑,“你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有什么好东西能缺了你。”
“你今日没有佩剑,怎么还带着香囊?”
“我觉得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贺摇清在旁看着,听着他们说话,神色依旧是低沉阴郁的,还添上了几分漠然。
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过话,也不想说,直至上了马车,也是微闭着眼靠在塌上,眉头却是有些皱的。
谢凌与不想吵到他,只是轻手轻脚地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披风,温柔地搭在了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给太后寿礼什么的都是寿典开始前给的,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没有写。
还有那个四书其中有两本是我编的。
第34章 圆寂坐化
寿宴过后第三日夜里,贺摇清突然接到了下属紧急递上的消息。
——玄明坐化了。
这个闻名天下的山泉寺住持,香客们眼中的得道高僧,于当日夜的寅时一刻,也就是贺摇清收到消息的半个时辰之前,于讲经堂蒲团之上,圆寂坐化。
若是贺摇清此刻赶去,或许还能摸见他尚还温热的遗体。
是深夜,所以消息还未传开,贺摇清捏着信筏站在窗前,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些让他厌恶的、不愿回想的往事。
他的确是在清泉寺里住过一段时间的。
今天的夜风很有些凉,天上没有月亮,贺摇清不喜欢没有月光的夜晚。他将手中信筏凑近烛火,火舌转瞬间吞噬殆尽,只余下灰烬,风再一吹,也就什么不剩了。
人或许也是这样。
贺摇清觉得有些疲惫,躺到塌上却怎么都睡不着,半梦半醒间,诸多往事都朝他袭来,于是睡眠便成了他最深的梦魇。
当谢凌与早上醒来走出书房,看见的便是他皱着眉头,睡不安稳的样子。
贺摇清浅眠,哪怕谢凌与的动作再轻,人只要一出来他便醒了,迷糊酸涩地睁开双眼,看见谢凌与走到了自己床前,正动作轻柔地给自己掖着被角。
“再睡一会儿,晚上我买些安神香回来。”
他的声音温润清朗,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与轻柔,没有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为什么睡不安稳,就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贺摇清恍惚觉得牵扰他的那些东西都离远了,沉沉睡去,梦里什么也没有,却有清透温柔的月光洒了下来。
在他入睡的时候,山泉寺的玄明大师于讲经堂蒲团之上坐化圆寂的消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传递开来。
当日正午至阳之时,遗其嘱愿,由其弟子释空主持荼毗仪式。
立秋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天气渐渐转凉,太阳早已不再那般炙热,可今日却烈日炎炎,恍若是在盛夏。
玄明大师本就是“得道高僧”,历来颇受推崇,当是时,天堑台摩肩接踵、万人空巷,其中不乏王公贵族,官员重臣,每人都是面带肃穆,翘首盼望。气氛在皇帝口谕传来之时到达高峰,前来传话的依旧是袁公公,他身材佝偻,声音高昂,口传皇上谕旨——是要给他封号。
仪式开始,冲天火光跃起,映着炎炎的烈日,教人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更为耀眼。
却并未有多少人伤心难过,只因坐化圆寂而去,以打坐的姿势安然而命终,乃是涅槃而终,象征着诸德圆满、诸恶寂灭,归于西方极乐。
是大功德。
仪式结束之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烧出了九颗舍利。
佛偈上说“九九归一”,向来为佛家信奉,此至,在天下佛徒香客之中,玄明,就是现今的活佛圣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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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情如此之大,就算谢凌与身在城外,也不会得不到消息。
那人昨日睡不着,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可玄明大师夜间圆寂,白天才传出消息,他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贺摇清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谢凌与刚开始是不知道从何而问,现在却是不敢问,只想等他自己放下之后亲口说出来。
又或是信贺摇清不会害他,才会如此这般的吧。
及至酉时,谢凌与从城外回来,买了安神香之后便回了府。
却未想到贺摇清已经穿戴整齐,是一件素色的男装,正靠在窗上愣愣地看着外面西下的太阳,听见声响回头看他。
“夜里陪我去趟清泉寺,”他没有解释,声音也是淡淡的,“不要惊动旁人。”
谢凌与放下手中提着的安神香,依旧是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太阳渐渐完全落了下去,四周越来越暗,夜露很有些凉,两人趁着夜色,小心出了府。已经有辆马车在外等着,马车里很静,只有车轮撵动的声音,还有隐约传来的鸦鸣犬吠。
到了山下,却未曾想到石阶中央正立着一人,夜风吹起他的僧袍,显得有几分清瘦。
是个面容白皙的年轻和尚。
谢凌与认出他是那日领着自己两人去见玄明大师的那位和尚,本以为这是贺摇清安排的,可看过去他却如自己一般惊诧,不禁有些疑惑。
那和尚嗓音冷清,虽然年轻,面容却有着几分玄明大师无悲无喜的模样。
“住持圆寂前叫我过去,交代我今日在这里等着二位。”
“我们若是不来呢。”
“住持是不会错的,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两人便跟着他一起走,说来奇怪,路上没有碰到过一个守夜的僧人,最后去到的地方,正是玄明坐化的那个讲经堂。
经堂内灯火通明,佛前供奉着九颗舍利子。
年轻和尚打了个佛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经堂的门。
贺摇清怔怔地看着舍利,眼神让谢凌与看不懂。
这便是玄明吗?
经堂清寂,火光摇曳,在佛像上打下道道光影,它当然也是无悲无喜又悲天悯人的。
谢凌与不开口,只静静地等着贺摇清开口说话。
“我幼时是在清泉寺呆过一段时间的。”
贺摇清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有些艰涩,往后便越来越顺畅,他微微闭眼,听着耳旁灯芯爆裂的噼啪声,这样熟悉的环境,很容易让他忆起从前。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那时景仁帝可能是“没有经验”,总害怕自己越长大,会变得越来越像男子,便太过急躁,以至于不择手段了。
当时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而那时的自己,最害怕的便要属“戒室”了吧?
建在地下,阴冷狭小,只能堪堪容下幼小的自己,进去之后坐下或弯腰都不能,只能站着,没有光亮,也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声响,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连自身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眼前只有无尽的恐惧黑暗。
不对,耳边是有声音的,是自己卑微的,哭泣求饶的声音。
弱小、无助、不能反抗,只会哭泣求饶,这简直是我最恨的样子。
贺摇清的眼神中甚至没有痛苦,好似与从前的自己完全割裂了一般,只有无穷的暴戾与恨意。
“终于,在又一次从戒室出来之后,我终于‘疯’了。”
贺摇清甚至低低笑了起来:“不再说话,不管看见谁都会惊叫,任何有菱角的东西只要到我手里,最后都会招呼到我自己身上。”
“几次之后,他终于怕了,甚至以为我是中了邪,以祈福为由,带我来了清泉寺。”
作者有话说:
一会儿还有一章。
第35章 晨钟暮鼓
七八岁的小童,跟在面容威严的景仁帝身后,面容精致,眼神却空洞冷漠得吓人,再加上穿着繁复的宫裙,看起来不像活人,反倒像是个人偶。
“……就是这样,现在好上一点了,最起码不会再见人就惊叫,可还是谁都不理,大师你看看,莫不是中了邪?”
玄明当时还不像现在这样老,但依旧是佛骨内蕴的模样,哪怕他此刻面前站的是当今圣上,也是一副清癯疏淡的样子。
他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小童,目光是一种看透了世间万物的空无,像是在看他,又像是穿透了这个人在看什么旁的东西。
贺摇清微微低着头,好像已经与世间的所有东西都隔绝开来,明明站在这里,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感受不到外物的存在。
——直到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所以圣上若是要他复康,就让他留下来吧。”
贺摇清沉寂空洞的眼神突然就动了一下。
景仁帝闻言,眉头紧皱,是不怒自威的样子:“只能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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