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就算没治了,好歹不能让他继续为非作歹。”
“他若知道自己成了这幅模样,会是什么表情呢?”陆衾喃喃道,巨龙的尾巴一扫,身后的山壁被拍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陆衾,你……”赵六欲言又止。
陆衾细长的眉眼眯起来,笑道:“别把我想得太天真,我来之前早有准备,他若是靠黑影活了百年,指不定变成什么鬼东西了。”
“这样也好,变成个黑长虫,打他也不会让人手软。”
苏顾在龙首的位置,突然见阿月像只矫捷的小豹子,从龙头窜下来,一把抓向了他的眼睛。
巨龙猛地甩头,嘴里发出一阵黑色焰火,阿月瞬间置身于火焰之中,被苏顾一把推开。
皮毛烧黑了一半,阿月嘴里发出生气的低吼,身形突然化为人形,俨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
她从腰间掏出一把兽骨制成的匕首,身形灵巧地抓住龙须,随着龙须的力道再次跃上龙头。
兴许是陆衾的“针灸”起了作用,那巨龙突然一阵翻滚,阿月伺机举起手,将匕首狠狠扎向巨龙仅剩的眼睛。
吼——
龙吟穿透云霄,南境连绵的山脉为之颤抖。
阿月被巨龙一爪拍下,像个断了线的风筝往下落去。苏顾想要抓她已然来不及,巨龙张开血盆大口,阿月像落入口中的沙粒,被他体内的无数双手臂抓了进去。
背后赵六喊道:“接着!”
苏顾反手一握,是那把云生沧海。他隔空挥剑,凌厉的剑气撑住了巨龙即将合上的嘴巴。他提起一口气,身体像一支离弦之箭跃入巨龙口中,在无数双手臂的拉扯中抓住了阿月的脚踝。
“砰”地一声,周围漆黑一片,仿佛陷入黑色的噩梦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苏顾化了一点萤光出来,那萤光仿佛三界山上的萤火虫,在空中漂浮着,逐渐照亮了巨龙的腹部。
阿月被他单手提起来,揉了揉眼睛,那张张兮兮的小脸已经褪去稚气,小妖兽在这场劫难中被迫长大了。
“这是龙的肚子里吗?”她紧紧攥着苏顾的衣角,左半边身体黑黢黢,是被巨龙的黑焰烧的。
“等会儿我想办法撬开他的嘴,你先出去,知道吗?”苏顾见周围都是要伸过来的手,被他目光一扫,那些手又收了回去。
“那你怎么办?”阿月眨巴着大眼睛,虽然容貌变了,心智还是个孩子。
“我自有办法。”苏顾正要催动法力,突然发现那些挣扎的手臂看似群魔乱舞,似乎是在给他指出一条路来。
萤火靠近了一些,在龙的肚子里更能看清楚,那些手臂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在朝里面挥动。
“咦?那里有个人。”阿月惊道。
猫在黑暗中视力惊人,她一指前面,苏顾这才看清,那些手臂挣扎的方向似乎有个人影。
他往前走去,手臂自觉为他让出一条路。里面那人影始终站着不动,与周围乌漆嘛黑的煞气相比,他更像是魂体,带着透明的萤光。
待苏顾走近了,发现那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身材奇高,肩膀很宽,那魂体极不稳定,隐约看得出男子眉眼深邃,棱角分明,仿佛自带一身正气。
“哈……”那诡异的魂体发出虚虚的声音,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
他的目光落在苏顾手中的剑上,叹到:“没想到啊……”
声音像风吹过一样,很快在黑暗中散开。
“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这把剑。”
苏顾顿时想到了什么:“闻沧海?”
“咦?你认得我。”那声音提高了一些,仿佛隔着一层水荡漾开来。
“你为何在这里?到底你是心魔,还是外面那条龙是心魔?”苏顾皱着眉道。
“哈……”闻沧海轻笑一声,“没有什么心魔,里里外外都是我。”
苏顾一愣,从他脸上似乎看到了什么。
“你不是后来被心魔侵蚀了,你是从一开始来到南境,就是为了变成这魔龙?”
这也解释得通,为什么自打巫医来到南境,尧族人就开始频繁失踪。
闻沧海从始至终都没有摆脱黑影,他利用尧族人在这云沼中炼化,为了获取比黑影更加强大的力量。
“是啊。”闻沧海微笑道,“谁说我要救他们了,我用了十几年才将这些人炼化成真正的黑影,完成我的大计。”
“那瞑枝……”苏顾想了想,“你应当是借着行医的名号,把瞑枝混入了他们的药里。只可惜尧族女人擅长虫术,天生不畏药,你只带走了男人。”
闻沧海没有否认,只是叹到:“可惜了,龙身还没完成,就被李慕渊找了过来。”
“可是……”阿月躲在苏顾身后,探出头道,“你之前是个降妖除魔的好人啊。”
“哈哈哈。”闻沧海笑起来,身体仿佛漂浮在水中,荡漾了几下,“好人?”
“当年因我窥探黑影真相,导致降妖司一夜倾巢覆灭,这些好人落得家破人亡,还要替恶人卖命,这世道,唯有好人当不得。”
“你为了一己私仇欺骗尧族,戕害无辜百姓,你和李慕渊有什么区别?”苏顾冷道。
“这么多年让我明白了,若不能成为恶人,是无法打败恶人的。”他冷笑着,“当好人包袱太重,顾虑太多,倒不如彻彻底底做个恶人。”
“我明白了。”苏顾将云生沧海竖在眼前,对阿月道,“你退后一些。”
闻沧海发出阴气森森的笑容:“你要在我的肚子里跟我打一架吗?”
“若不是闻到旧物的气息,我恐怕也不会出来,既然如此,我也不介意肚子里多一人当养料。”
他说着,地上那些挣扎的手突然全部朝苏顾抓来。
苏顾挥剑如电,将手臂砍成了无数段。那些砍断的手臂迅速再生,再次朝他袭来。
如同野草一样,无论砍断多少,都会有新的冒出来。苏顾稍有不慎,脚踝被一双手死死拖住,阿月低叫一声,听他吼道:“别过来!”
他一咬牙,手做掌状,掌心有隐隐的火光闪过,紧接着一条鲜红的火舌从他掌心蹿出,将周围的手臂尽数烧灼。
手臂挣扎扭曲着,看起来十分痛苦。然而那火光之下,又有新的手臂冒了出来,简直没完没了。
“哈哈哈……”闻沧海站在丛生的手臂中,嗤笑道,“我劝你早点放弃,也许痛苦会少一点。”
“我劝你早点闭嘴!”苏顾猛地朝前一跃,云生沧海在手中挽了个花,以苏顾为中心,一股强烈的剑气荡漾开来,那剑气化作无数巴掌大的无形利刃,射向周围群魔乱舞的手臂。
苏顾在空中画了一个法决,利刃突然“砰”地炸裂开来,无数手臂被炸成一团黏糊糊的黑雾,蠕动着想要再次重生。
只是这次重生似乎需要更多时间,苏顾趁机提起剑,一鼓作气刺向闻沧海。
闻沧海眯起眼睛,突然张开嘴巴。那张嘴如同蛇一样将他的半张脸全部掀开,一团黑色焰火直冲面门而来,眼看躲避不及,阿月忍不住一声惨叫:“小心!”
苏顾眉头一皱,若是这时候闪身回避,也许可以躲过一击。但身后的手臂已经初现形状,这次的机会恐怕再也没有了。
他咬咬牙,手上用力一送,那团黑色焰火直蹿胸口,一股强烈的撕裂感让他眼前一黑,然而却没有预想中的灼热,胸口似乎被什么挡了一下,心脏犹如千斤重石碾压而过,闷得他喘不过气。
苏顾“哇”地吐了口血,却听见闻沧海奇道:“咦?你这身体……”
苏顾强忍着血腥味站起来,发现刚才被闻沧海那用力一击,剑身稍偏,刺进了他的左肩。
闻沧海丝毫不在意左肩的伤,反倒对他很感兴趣:“我明白了!”
“哈哈哈哈!”他的眼里露出疯狂的神色,“没想到啊,李慕渊找了百年的六道石,竟然落到了我手里。”
“你说什么?”苏顾皱着眉道。
“你还不知道?”闻沧海突然越过丛生的手臂走过来,死死盯着苏顾的胸口,“你这身体竟是用六道石所塑,那石头凉性阴冷,怪不得黑焰伤不了你。”
苏顾脸上一顿,脑海中影影重重,似乎之前所有理不清的缘由都对上了。
他仅和李慕渊简单交手,并没有真的打起来,每次都被魏征杭挡住,若是真的跟他对上几个回合……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闻沧海手作爪状,突然闪电般抓向他的胸口。
他下意识挥剑挡住,接连后退了好几步。闻沧海一直飘忽不定的形态突然黑气大涨,那张脸在黑气中扭曲不堪,一股强大的煞气顿时充满巨龙的腹部。
“哈!”闻沧海露出渗人的笑容,“真是天要助我!”
巨龙身下的云沼中央,巨大的血阵发出幽幽的光,魏征杭拖着几近透明的身体补全了阵法。他抬头朝天上望去,周围密林蔽日,天色暗沉,黑龙发出阵阵龙吟,凝聚的煞气似乎更加强烈了,他却没看到苏顾的影子。
一道寒光从背后扫过,他下意识躲开,回头看到李慕渊重新贴上了人皮,对着他僵硬一笑。
“风霁,我要多谢你为我完成这屠龙阵法,吞了这魔龙,只会让我更强。”
47、休涕泪,莫愁烦
魏征杭还记得刚上不周山时,李慕渊站在一群师兄里,个子小小的,看起来根骨一般,小小年纪极懂得察言观色,在那群趾高气扬的弟子里冲着他温和一笑。
他们的师傅清泉真人并不好相与,门下弟子都是一顶一的天才。唯有李慕渊,他是皇帝下旨送来的,虽然天赋一般,又过了年纪,好歹是一朝皇子,硬塞进了清泉真人门下。
不周山当年还未参与朝权之争,加上皇帝偏信道法,对修道之人都尊敬有加,导致这帮弟子根本没把这个落魄皇子放在眼里。
这里不是皇城,谁的法术精进,谁就说得大声。
魏征杭是个天生反骨,天赋极高,又自命不凡,没少得罪师兄弟。他后来才知道,这么多年没被套麻袋扔山下,并不是因为师兄弟打不过他,而是李慕渊在处处维护他。
他或许是天生慕强,又或许是见魏征杭虽然功法奇高,却毫无问鼎之心,反而比较好相与。总之李慕渊对他的维护,让魏征杭在不周山优哉游哉了十几年。
而后天下大乱,李慕渊揭竿而起,他多年在不周山圆滑的处事态度,让不少师兄弟为他挺身而出。
魏征杭却跑了。
众师兄弟都骂他忘恩负义,唯有李慕渊说:“师弟从小散漫,也是因为我们这些做师兄的纵容。权位之战本就不慎光彩,不如让他继续逍遥自在。”
所有人都在感叹李慕渊的大度谦和,唯有魏征杭从中看到了一丝不寻常。
他像个执棋之人,在这场生灵涂炭的交锋中,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正义之战,所有的征战都是因利益而起。
头顶的轰鸣越来越响,云沼潮湿闷热,血阵的微光渐渐亮起,魏征杭在最后一笔落成之前,突然将手中的树枝做剑,刺向李慕渊。
这一刺威力还不如普通人,李慕渊自然没有放在眼里。
浮光从李慕渊背后飞速而至,被他两指夹住剑刃,硬生生掰成了两段。
尖锐的剑刃划破了李慕渊的手指,一道血丝蜿蜒而下,李慕渊看着殷红的血珠顺着他的手指落到地上,反而笑意更深:“师弟,你现在是强弩之末,又何必做无谓的挣扎。”
他闲庭信步,背着手朝魏征杭走来。
魏征杭突然站定,右手高高抬起又轻轻落在胸前,他掌心结成一个巴掌大的红色法阵,慢慢向外延展。
李慕渊落入地上的血滴仿佛活了一般,滚入了阵法当中,完成了最后一笔。
周围红光大盛,魏征杭掌心的阵法已经延展至一丈远。脚下的血阵与他手中的阵法垂直交错,形成一个诡异的阵中阵。
“李慕渊,谁说我在帮你屠龙了。”魏征杭咧嘴一笑。
李慕渊一愣,魏征杭突然手如闪电,一掌朝自己的胸口劈去。
“你?”李慕渊话刚出口,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那边魏征杭面色煞白地捂住胸口,却露出了笑容。
“嘿……”他喘了口气,这一掌用了八成的力气,他所剩不多的法力已经很难支撑。
“这阵法以前是苏顾用在我身上的,把我的伤换了过去,现在轮到你了师兄。”
“你!”李慕渊怒道,“你这是还打算和当年一样,用同归于尽的法子了结这一切吗?”
李慕渊说着,朝阵法外面退去。然而地上的屠龙阵法突然光芒大盛,他大喝一声,周身煞气顿时充斥整个云沼。那煞气一碰到阵法便仿佛被烫到一样,发出“滋滋”的声音,顿时收了回去。
“你走不了的,这阵法就是用我来困住你啊。”魏征杭叹到,“这么亲密的阵法,真不想用在你身上。”
阵法外传来几声猛烈的碰撞,锺司身负重伤,仍旧木着一张脸,想要冲到阵法里面来。
可惜那阵法像一堵看不见的墙,任他怎么撞都无法前进半步。
“锺司,躲远一点!”李慕渊回头喝道。
锺司沉默了一瞬,仍旧没有放弃,李慕渊不禁暴喝:“给我滚远一点!”
魏征杭奇道:“师兄,没想到你还挺在意这小朋友的死活,我以为你早就无药可救了。”
“魏征杭,你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当年若是你乖乖祭出六道石,打开三界之境,这百年来死去的人、经历的事都不会发生!”李慕渊怒道,“这都是你的自私和自傲导致的!”
“你说得对,我自私又自傲,我活该。”魏征杭淡淡道,“世间变数皆有因果,你我不过凡人,你为何总觉得自己可以干涉他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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