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战也好,屠杀也罢,世人皆有冤屈,你以为你得道飞升,就能永远消除这一切吗?”
“若你真能做到如此,当年就不会献祭一座绛州城,也不会打着正义的旗号连年征战,说到底你为的是你自己!”魏征杭叹了口气,“师兄,承认吧,你我都不是飞升的命,你杂念太多,欲念深重,我自私自利,只想自己快活。”
“我们半斤八两嘛。”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抬头看向云沼上空,那黑龙发出震耳的嘶吼,他最牵挂的人,藏在那密不透风的黑雾里。
“六道石是我的命,谁也拿不走。”魏征杭催动阵法,他的脚下生出一道道光线,那光线如同蛛网般向外延展,带着复杂的咒文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强烈的光从脚下生出,他站在中央,仿佛一尊神祇。
“我自知以现在的状态根本打不过你,待那黑长虫困入阵里,你们两股煞气相遇,屠龙阵法启动,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同归于尽吧。”魏征杭笑容可掬,和那轻薄的魂体形成鲜明的对比。李慕渊恍惚中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不周山的少年时光,他轻狂又自傲,从不把这些师兄弟放在眼里。
“你这个疯子!”李慕渊狂怒,那张面目狰狞的脸渐渐被自身的煞气包裹……
黑龙的腹部,无数双挣扎的手断了又长,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云生沧海在手中发出阵阵蜂鸣,苏顾将法力注入其中,剑身突然光芒大盛,一道蓝色的火焰布满剑身,如有千钧之势再次劈向闻沧海。
闻沧海从背后生出无数双手,仿佛一只站立的蜘蛛,在苏顾极快的剑影中游刃有余。阿月蹲在一边,只觉得眼前电光火石,两人打得如同两道虚影,根本看不清什么时候出手的。
苏顾在巨龙的肚子里上下翻飞,围着闻沧海绕了几圈,他的所到之处留下的细细的痕迹,只一瞬便隐匿于黑暗之中。
“浪费时间。”闻沧海冷笑道。
他突然一抖,那蜘蛛一样的手臂无限拉长,手做刀状,从四面八方刺向苏顾。
苏顾反手挡开,云生沧海在空中飞快旋转,变成一道火墙。
闻沧海冷哼一声,一条手刀斜刺里挥过,苏顾躲闪不及,手臂顿时被深深划破。
“滋……”
血落在脚下群魔乱舞的手臂上,发出灼烧的热气。
闻沧海借力又挥出一击,那长有半丈的手臂化作掌状,将苏顾一掌击至一丈远。
掌心的余力让地上蠕动的手臂断成了肉泥,苏顾抹了把嘴角的血珠,原地站定看着闻沧海。
他突然手伸向空中,眼中精光毕现,猛地一收。
闻沧海周围出现无数条细密的丝线,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网丝还带着蓝色的焰火,将他包裹其中。
“收!”苏顾喝道。
任由闻沧海如何挣扎,那细网如同玄铁般纹丝不动,根根收紧,将他裹成一只发光的蚕蛹。
“就算在这里除掉我,外面还有一条巨龙。”闻沧海在网里冷笑道。
“你是龙的逆鳞,除掉你,这条龙也不过是体型更大的黑影而已。”苏顾淡淡道。
“哈!”闻沧海挣扎着,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没想到,最后来到这里的是你,而不是李慕渊。”
“我很好奇,这么重要的六道石,三界之境的钥匙,仅仅拿来给你塑身,被当做一颗普通的灵石。”他盯着苏顾,“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暴殄天物?”
苏顾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道:“破!”
那细网瞬间收紧,蓝色火焰大张,周围的手臂尽数消失。那诡异的火光之中,闻沧海还在疯狂挣扎:“我要你们跟我一起生不如死!”
“什么狗屁正义,侠义之心,到头来都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这世道逼我成魔,又打着正义的旗号除魔,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苏顾猛地挥剑,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朝他胸口刺去。
“你这么说,对得起找了你这么多年的陆衾吗?”
听到这两个字,闻沧海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那黑焰似乎停了一瞬,然而也仅仅只有一瞬,他再次被煞气包围。
云生沧海刺进他的身体,那把曾经斩妖除魔的利刃,最终刺进了除妖人的心脏。
许多年前的戏楼小馆,唱着青衣的人眉眼流转,顾盼生辉,嘴里咿咿呀呀,唱尽了一世高楼崩塌。
“休涕泪,莫愁烦,人生如朝露,何处无离散……”
脑中仿佛有一瞬清明,很快被阵阵剧痛驱散。
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起,那人究竟是谁。
“嗷——”
黑龙发出轰鸣,乌云聚顶,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电闪雷鸣中,苏顾拎着阿月冲出了黑龙的下腹。逆鳞拔除,周围地动山摇。这场大雨以倾盆之势浇灌南境,仿佛要将煞气全部冲淡。
暗夜无星,乌云遮蔽。
云沼中的阵法发出耀眼的光,冲天而起的光柱将巨龙锁入其中,苏顾将阿月丢给青鸣,一头扎进了云沼深处。
指尖发冷,手心却攥出了汗。
旧伤疤再次血淋淋地出现,让人浑身针扎一般,他甚至没有勇气多想。
“风霁啊……”
为何我总觉得,每一刻都像是别离。
48、我还想跟你长命百岁呢
巨龙和李慕渊的两股煞气相撞,阵法如同炸开的闷罐子,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吞噬天地的力量变成剧烈的风,如同刀子般从云沼传来,吹得人只能靠在山壁上。一股黑色焰火冲天而起,带着灼人的气息。那轰鸣持续了足有一刻,待停下来,耳朵里还是那股持续不断的耳鸣。
魏征杭在最后一刻拼尽全力解除了他和李慕渊身上的阵法,他能有这样的机会,也是因为李慕渊在那一秒并没有发难,而是先将阵法附近的锺司推出了云沼。
魏征杭也被煞气推至十几丈远,魂体的轻盈让他躲过了更大的冲击,然而那强烈的力量撕心裂肺般,仍震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不疼的。
魂体飘忽不定,是魂飞魄散的前兆。头脑却犹如千斤重,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身边是遍地的瞑枝,那微苦的气息传入鼻子里,带着麻痹人心的力量,竟然阴差阳错的让他在煞气中不至于被心魔所惑。
魏征杭不知道躺了多久,煞气和烈风都如同刀子割在身上,轰鸣声渐渐消失,而后周围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有踉跄的脚步声传来,他想睁开眼睛,却完全掀不动眼皮,腰部以下都没了直觉,他知道魂体在消散,如同抓不住的萤火,已经被他消耗殆尽。
“风……风霁……”
那声音带着颤抖,又小心翼翼,仿佛怕惊走一只蝴蝶,又仿佛怕听不到他的回应。
魏征杭听到这语气,感觉心尖都化了。一只手颤颤巍巍抚上他的脸颊,魏征杭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看到苏顾满脸泪痕。
“风霁啊……”
“魏征杭!”
温热的泪水落在魏征杭的脸上,他想伸手为他擦干,却抬不起手腕。
“我累了……”魏征杭气若游丝道,“我还没死,让我睡一会。”
他重新闭上眼睛,喃喃地,仿佛呓语。
“我还想跟你长命百岁呢,苏顾……”
“因为你……我都舍不得魂飞魄散了……”
苏顾将他捞进怀里抱紧,半晌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魏风霁……你若下次再敢这样,我就真的恨死你了!”
云沼中的黑色焰火烧了七天七夜,魏征杭也睡了七天七夜。
他魂体不全,甚至比刚从秦恒手中救回来时还虚弱。苏顾一直守在他身边,青鸣曾经鸡飞狗跳的小院此时安静得鸡不鸣狗不叫。
陆衾在黑色焰火烧灼的第五天去了趟云沼,他站在阵法前沉默的看着那两股煞气相互压制,最后渐渐消散。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或是想到了什么,最终他将云生沧海赠与赵六,去了南境的更深处。
青鸣的□□闵跟了他几日,一直到南境的尽头,他消失于一片荒芜之中。
锺司也在李慕渊落入阵法之后下落不明,他身负重伤,又被煞气冲撞,这之后便如同消失了一样。
第八日,魏征杭终于了有了一些意识。一行人告别了青鸣,返回绛州。魏征杭下半身的魂体勉强能让他站立一会儿,他冲青鸣挥了挥手,青鸣红着眼睛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玉坠子。
那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那天遇上皇城来的人,我其实没有骗他们,他们反而执意要去云沼。”她顿了顿,“因为最近云沼的动静越来越大,婆婆她们急了,我才骗了你们……”
“对不起……”
“我这么做,反而帮了坏人,害了好人。”
魏征杭拍了拍她的头,轻笑道:“你若不送我们过去,我们也要亲自去。”
“所有因果都是注定的,没有谁对谁错。”
南境的风夹杂着湿热的气息吹动发梢,□□闵在天上鸣叫,头顶云影高远,天光透亮,那笼罩在南境的黑雾,终于渐渐散去。
只是不知道这些年相互交错的时光里,消失的故人是否还能记得当年的初遇。
好人与恶人,爱与恨,仇与怨,执棋人和棋子,侠义心肠和恶贯满盈。
这些都不过是注定的因果,投射到了人的心里。
返回绛州的路上,魏征杭大部分时间在昏睡。
赵六找了辆马车,这一路走得极慢,魏征杭隐约觉得是苏顾故意的,只可惜他总是昏昏欲睡,根本没兴致游山玩水。
他每次醒来苏顾都在身边,有时候握着他的,眼皮下垂,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他醒来,苏顾应当是累极了,靠着马车睡着了。
他闭着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嘴唇微抿,下颌线棱角分明,马车里的光线昏暗不清,魏征杭总觉得他安静又忧愁。
他忍不住朝苏顾蹭了蹭,苏顾瞬间醒了,立刻担忧道:“怎么了?难受吗?”
魏征杭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窒,他仿佛无论醒来还是入睡,都只关注他一个人。他想起在云沼布阵时,若是解除阵法晚上一步,恐怕他现在早已经魂飞魄散了。
到时候苏顾怎么办?
之前他尚能靠假意恨他熬过百年岁月,这一次呢?
魏征杭脸上变幻不定,苏顾看着他,突然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这一吻连绵又温柔,魏征杭从猝不及防到完全陷了进去。他闭着眼睛,没有看到苏顾眼睑微垂,正看着他。
那眼神明明灭灭,带着数不清的复杂情绪。
魏征杭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睫毛在眼上微微颤抖,苍白的魂体终于有了点血色,全部都涂在了脸上。明明没有多少力气,却还是试图吻得更深。
像是要把自己献祭一般。
苏顾心里一软,一把将人抱得更紧,唇上辗转,探出了舌尖。
口腔炙热又婉转,仿佛要将人融化。马车外是即将抵达绛州的林间小道,风透过树叶的缝隙掀动窗帘,被苏顾手指一动,挡在了外面。
怀里的人在这不知满足的深吻中,再次陷入了沉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我全程姨母笑
49、新晋老板娘
一行人行至绛州,赵六从马车前面探头进来。
“大人,城门挺松懈的,已经没人三五不时地巡逻了,不周山那帮臭道士也不见踪迹。”
魏征杭从苏顾怀里抬起头,睡眼惺忪道:“南境那些人全军覆没,消息传过来需要时间,估计秦恒和周昀以为我们已经被李慕渊抓走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赵六道。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魏征杭轻笑一声,“不能总让老朱他们待在山谷,绛州城的百姓还等着朱老板的肉铺开张呢。”
赵六被他笑得恍惚了一瞬,魏征杭从前是绛州知府,虽看起来文文弱弱,实际上行事作风十分果断,经常为了查案以身涉险。如今那一魂一魄回来,上一世山神那股放荡不羁的劲儿在他身上逐渐放大,这两种性格毫不冲突地融为一体,让他少了这一世的书卷气,也消磨了上一世的居高自傲,反倒更有人气儿了一些。
只可惜这人身上倒是没了人气儿,剩下一身散魂。
阿月见马车迟迟未动,举着两串糖葫芦钻进来,她一路上没敢靠近魏征杭,一见他她就忍不住哭,她一哭苏顾就皱眉,每次只能远远从马车窗户瞄一眼,他都在睡。
如今好不容易见魏征杭醒了,阿月立刻扑进他怀里。
这一扑险些把魏征杭送走。
这么大一个姑娘,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导致下巴变尖了,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鼻子小巧,鼻尖微红,身形差不多到魏征杭的胸口,是个真正的少女了。
他中间醒来几次,隐约记得这小猫妖被揠苗助长地长大了,万万没料到是这幅模样。
魏征杭险些真的魂飞魄散,好在苏顾长手一伸,抵住了阿月的头。
阿月顶着十四五岁少女的模样,脑子还是不太灵光,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爹,你醒了!”
魏征杭吓了一跳:“你瞎喊什么呢?”
阿月吸了吸鼻涕,看了眼苏顾,又看了眼魏征杭,仿佛明白了什么,改口道:“娘!”
魏征杭被她喊得头疼:“我可没这么大的闺女,你再这么乱喊,我可怎么交代。”
他说完自己愣住,好像如今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
梁师爷不在了,他也不再是绛州知府,甚至他连一具实体都没有。
苏顾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冲阿月道:“你带路,我们回去山谷。”
阿月听到山谷两个字,立刻两眼放光,兴冲冲钻出了马车。
车帘落下来,苏顾回头对魏征杭道:“没关系,还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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