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庭予给他测完体温,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皱眉养神的人,又想起夏天在茶水间看到的那个江逢心,一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两个小梨涡的、很有生气的江逢心。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江逢心,然后转身去书房找闻天。
闻天现在做了胜驰的少董,只等着闻磬退下去,胜驰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随之而来的就是能把平常人压垮的工作量和堆积如山的文件。
“闻总,”霍庭予敲了两下门,“您现在方便吗?”
闻天抬起头,露出重压之下严肃阴沉的一张脸,视线锐利,“什么事?”
“是这样,”霍庭予琢磨了下,说,“逢心的状况不太好,我想带他去医院照片子。”看闻天皱着眉头放下手中工作,他又解释道,“先心病人肺炎反复容易引起心衰。”
闻天终于松口:“一上午。”
他对于江逢心的掌控欲极大,霍庭予认为那接近病态,几天前有个警卫多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就被辞退了。
而就算霍庭予,在给江逢心看病时也必须是闻天或者佣人在场,没有例外。
那天他们说定,上午霍庭予先带着江逢心去市中心医院,而闻天最近在忙的一个方案即将要定下来,对方要求见他一面,所以晚点去医院找人。
闻天出门会很早,可江逢心迟迟不肯起床,闻天轻轻喊了他两声,要把他偏过去的身体扶过来,江逢心皱着眉头说难受,声音很微弱。
“心脏难受?”闻天要把他扶起来,江逢心说:“你让我睡一会儿,我头有些晕。”
这么长时间以来江逢心第一次主动说话,闻天一怔,紧接着连忙说“好,好”。
“我等你一会儿,等过十五分钟我把你带到医院。”
江逢心摇摇头:“我想睡会儿,我很困了。”
他又说:“真的不想动。”
又过了会儿,闻天说:“行。”跟门口的人吩咐几句后拿着外套出了门。
江逢心睁开眼睛,神色清明。
只是短短的一段路程,载着江逢心和霍庭予的车夹在两辆车之间,副驾驶座位上坐着眼熟的保镖秦哥。
路上经过泰和庄园,江逢心往外看了眼,手扶住窗框,似乎要看得更清楚些,一边连忙让司机停车。
泰和庄园门口聚集警车数量,有执法人员在旁边,旁边围了很多人。
江逢心直觉不对劲,下意识地立刻恳求秦哥让他下车,于是秦哥拿着对讲机说了什么,和霍庭予一左一右夹着江逢心扒开人群走进泰和庄园。
人群聚集在江家外,一定的范围内被设置好隔离带,里面的人面色凝重,几个家仆都在抹泪。
在看到几个执法人员从屋内小心抬出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时,江逢心身体发软,怔愣在原地时心脏和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着,脑子里闪过无数遍“不是的。”
签好合同,闻天让陈琳送走了对方的交接人,而方皓神色匆匆地从外面进来,门都忘了关上。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低声对闻天说:“闻总,楚含玉自杀了。”
闻天抬眼看他,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暗下来,用指骨按压眉心,沉声问:“什么时候?”
“今早,警察已经去了,人是昨晚割腕的。”
原因闻天当然心知肚明,但显然楚含玉的死活他不甚关心,只问:“江逢心现在在哪里?”
方皓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秦哥,很快接了起来。
“闻总,江少爷这边情况不太好,霍医生说可能要动手术……”
闻天眼皮蓦的跳了下,抓起外套急忙往外走,一边跟方皓说,“开车,去市中心医院。快点!”
心脏跳动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快,他一边听着秦哥的解释,一边锁紧眉头。
“起初还好,中途路过泰和,江少爷看到那有警察,求着我们下车,没想到就看到有人自杀,当时我们要带他走,结果人就起不来了,本来看着还好好的……”
“霍庭予怎么说?”
“霍医生还在手术室里,现在情况不好说。”
市中心医院里弥漫的消毒水味在他眼前氤氲出最初的场景,他陪江逢心每一次来,再往前,是江逢心才十几岁的时候,被他救到医院里,还往鬼门关里走了趟。
救他的和将他再次推向深渊的是同一个人,江逢心的爱情像是笑话。
当闻天意识到一切时偏偏又太晚,而他们之间说不清谁亏欠谁更多些,闻天话一出口就后悔,可除了这样没有办法再留住江逢心,所以干脆让他一辈子愧疚——江逢心足够傻,所以不反抗,就像江家人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他,他往生的绳索再次被弄断。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过程漫长而折磨,闻天盯着虚空的某处,转动手指上的戒指,和那天他随手扔到一旁的杂志上的折页上面款式稍有不同,但一样低调日常,是自己会喜欢的类型。
江逢心太过了解他的每个习惯。
也像江逢心的气息,缓慢又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的房间和生活,让他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变成有所畏。
他站起身,在手术室外踱步,又坐下,拇指按摩太阳穴,然后又站起,反复多次,躁动难安。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概很久,手术室的灯灭了,霍庭予出来时额角带汗。
“还好,闻总不用担心。”他说,“只是穿刺而已,积液太多了,后续需要好好调养。”
闻天点头。
下午他没去公司,就在病房外等着,在霍庭予得空时一直问江逢心的情况,脸色很严肃。
闻天一直不怎么爱笑,霍庭予能察觉出来,以前还好些,自从他去了海苑后就没见过闻天的好脸色。
时间不早,闻天看了看表,跟他道别。
晚点时候,闻天提着便当包进了病房,有医护人员在给江逢心检查,他就站在一旁,高高大大的一个,手里的便当包还是江逢心挑的,图案是一只黑脸小羊,很幼稚。
闻天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滑稽,没人理会他。
等到检查完,闻天才过去。
病床上的人睡得很安静,呼吸很浅,也像是根本没有生命。
这些天江逢心吃不下东西,脸瘦了一圈,穿着病号服露出干枯的锁骨。
靠里的位置还有昨天弄出来的吻痕,闻天对他做什么,他不反抗,也不回应,所以闻天自讨没趣,也觉得没意思。
凌晨一点的时候,江逢心睁开眼睛,床头只留了盏夜灯。
他适应了下光线,思绪也从黑暗中回笼,偏过头时,发现旁边沙发上坐着个人,撑着胳膊小憩,眉头也是皱起的。
江逢心看了看他,移开视线,把头转向一边。
这时晕倒前的景象才忽然浮现,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情绪。
楚含玉给他发过消息,打过电话,是求助还是警示都不得而知。
十余年的恩情不能用过于严格的标准评判,而他的难过更多是因为楚含玉甚至并未参与到这件事情中。
江逢心闭了下眼,心中的刺痛大概来自于伤口,他的鼻子很酸,深吸一口气时胸口极痛。
所以当闻天听到什么声音醒来时,就看到江逢心在暗处静默地流眼泪。
闻天没说话,拿来纸巾替他轻轻擦,这才听到很微小的啜泣声。
“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别用力喘气,”闻天想把他床头往上调了点,看他摇了摇头,又问,”想不想吃东西?我带了粥和别的菜,你要吃我去给你热。”
江逢心被他碰到的胳膊僵硬,由于没有力气,发出的声音也很小:“不用。”他说,“我婶婶的事怎么样了?”
闻天沉默一会儿,才说:“时间结果这两天可以出来,后事……我替她准备。”
“不用,”江逢心很快拒绝,“我自己来。”说话时胸口传来痛感,江逢心皱着眉头,缓慢呼吸着,身体跟着微微蜷缩,疼痛牵连后背。
闻天没问他的意见,把医生找来,在看诊时,江逢心说:“你先出去。”
闻天要扶他起来的动作顿住,视线停在他憔悴的脸上。
他听到江逢心在这段时间里重复频率最高的一句话:“我不想看到你。”
托好了关系,检查结果很快就下来,闻天瞒着江逢心找好了墓园。
医生不建议江逢心出院,一来他状态着实不好,二来江逢心也不太愿意回去。
正值早春,路边的树冒着尖尖的芽,江逢心站在床边往下看,一片稀薄的绿,唯独病房前的老树还没长芽,他问过来的护士,护士说可能没熬过今年,天寒地冻的就死了。
“这样啊。”他转头看了看,小桌子上放着的橘子被剥了皮,白边也都仔细弄掉,可是没人吃,这么放着,皮都干了,他看了看,把橘子扔进了垃圾桶。
闻天往返于医院和公司,起初基本就住在医院,公司的事情堆了一堆,现在忙得很,眼下熬出青黑,等他签好一打文件后已经下午四点,他照例去买江逢心爱吃的菜,每天都不一样。
明明以前享受着明晃晃的爱时不在意对方到底喜欢什么,现在却能清清楚楚地记起每句话和细节,也是奇怪。
他进了病房,江逢心没睡着,坐在床上小口喝着粥,不是他说味道好的那家。
“我带了春饼,要不要尝尝?”
“我吃饱了。”他收起餐盒,放在一旁,拿起平板浏览信息,闻天看到备忘录上记了几个电话号,其中一个他前几天刚打过。
他说:“我帮婶婶找好了墓园。”
江逢心手一顿,没抬头:“多少钱?”他拿起手机,“我转给你吧。”
“心心……”
“如果数额太大,我银行卡给你划,不过要等到明天……”
“我没这个意思。”闻天眉头皱得很紧,声音很低。
“那你要我做什么?”江逢心怔然道,“你要钱我就给你……”
闻天起先不说话,站在背光的地方,身影很高大,而江逢心只是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慢慢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闻天上前拽住他,问:“干什么?”
“写借条,要还的。”
“你非要这样吗?”闻天拉住他,“我们结婚了,你的婶婶就是我的婶婶。”
江逢心动作一顿,诧异的眼神又变成嘲讽:“闻天,我婶婶是因为什么死的,你比我清楚,”他低着头,挣开闻天的手,缩在床旁说,“一命换一命,我不怪你,本来也是我家里欠你的。”
“你妈妈和你哥哥是无辜的,我婶婶也是。”
江逢心这样自说自话,像是终于理顺了思绪,找出纸和笔,仔仔细细写下“借条”。
写完“条”字的最后一笔,他的笔被夺走用力甩开,摔在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而纸也被抢走,撕成了碎片。
闻天把手里的纸扔掉的时候,下落的纸屑像在r国纷纷扬扬的雪花。
”你想说什么?想说还是欠我的?江逢心,你既然要一笔一笔算清楚,那我告诉你,你们家还是欠我的,但我不要你还,”闻天蹲在他面前,用一种认真到有些可笑的语气哀求说,“我只要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行不行?”
第44章
当闻天看到垃圾箱里被扔掉的几个橘子时,他心中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即使江逢心果断地告诉他“不可能了”。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江逢心问他:“假如你是我呢?”
全心全意,不顾一切,闻天做不到像江逢心那样纯粹而不计后果地去爱一个人,所以也无法感同身受江逢心的痛楚。
但闻天足够固执,也有足够强的耐心,只要把人留在身边,一天一天下去,闻天不信江逢心不会回心转意。
他刚想抽烟,抽出一支后倒吸了口气,往嘴里放了块薄荷糖,而后把一包都扔进了垃圾桶。
夜色渐浓,医院走廊外的消毒水味太重,有些熏鼻子,他起身往外走,在楼梯旁的长椅上坐了会儿,门口登坐班的几个医生们趁着人少聊天,提起好几天前从县城到b市的公路上发生车祸,两死两伤,说不是意外。
“这年头什么能比人命重要?一天到晚为了钱啊爱啊挣个不停,命都没了还有什么用?“
闻天怔然。
手机震动了足有十秒,闻天才接起来,是闻磬。
“爸。”
“在哪呢?”
“市中心医院。”闻天声音很疲惫,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怎么了?”
“你表弟出事了。”
大约四天前,从b市郊县通往市区的公路上,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两辆车的司机当场身亡,剩下的两个乘客,伤势一轻一重。
江逢心从霍庭予的口中得到具体信息,那两个乘客是谢家少爷和林家少爷,身亡的肇事司机是容曜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合上报纸,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那报纸上写得还是不全面啊。”
“瞎写的都。”霍庭予收起笔和记录表,看了看输液瓶的药量,“你就别管这些了,专心养身体吧,隔壁那个倒霉蛋林家少爷,现在还躺在icu呢。”霍庭予一边把输液瓶换上,一边说,“身体差还是不行。”
江逢心点头说是,隔着窗户,对面那栋楼下面是急救中心,门口聚了好多人,不断有车停驻又离开。
“急救中心那里人很多啊。”
“最忙的就是那。”霍庭予脱下手套,拿免水洗手液擦了擦手,然后给江逢心剥了个橘子,“庭节上礼拜把对象带到家里来了,买了一大堆进口水果,尝尝?”
江逢心接过,吃了一半,赞许道:“是很甜。”
他又接过了一个,吃完之后剩了一小半,说吃不下了,放到桌子上,挨着那个没动过的干巴巴的橘子,是昨天晚上闻天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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