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他!打死他!施灿在边上摩拳擦掌。
奈何干瘦的汪父哪是刘军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反制在地,刘军关上门喝道:“发什么疯!我刚刚电话里都跟你说了,你女儿的死跟我没关系,我办完事就通知你们了,我哪知道她会被车撞死!”
“我可怜的晓燕呐!”汪父从地上爬起来,坐在矮凳上抹眼泪,“我不管,要不是你中途把她扔下,她能出事吗?”
“好啊老汪,你现在跟我犯浑了!”刘军咬牙切齿道,“那你有本事就跟警察明说去,就说你们两口子为了把儿子弄到城里念书,非得求着我,最后把你们女儿卖给我了,你他娘的敢跟警察说吗?!”
“我、我、我……唉!”汪父给了自己两巴掌,“要不是为了晓彬,我们还要这老脸干什么!”
刘军啐了一口,掏出烟扔给他,语气尽是不屑:“别在这假惺惺了,你们要真疼自己女儿,也不会初中毕业就叫人出去打工,更不会把她哄上我的车。你就甭跟我绕弯子了,想要什么就说,别在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威胁老子。”
汪父闻言果然冷静了下来,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头,说道:“十万,我们也不多要,就要十万。”
“十万?”刘军冷笑一声,“少个零还差不多。”
“十万还多吗?”汪父急道,“一条人命还不值十万吗?你说好带晓燕去镇上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半路……”
“是她自己反悔了要跑,在车上又哭又闹的!我还嫌晦气呢,去嫖个娼都不至于染这么一身荤腥。”刘军猛吸一口烟,将一沓信封摔在桌上,“最多两万,爱要不要。我话给你撂这了,你大不了报警抓了我,要想勒索老子门都没有,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看你家能捞到什么好处?”
刘军还在火上浇油:“大不了我关几年牢出来,老婆跑了我还能再找,你儿子怎么办?别说城里的高中了,到时候连在镇上都被人戳脊梁骨,还有你们夫妻俩,教唆自己亲生女儿卖身,我看你们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汪父显然被唬住了,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桌上鼓囊的现金,他重重咳嗽了几声,像是老毛病又犯了,屋子里沉默了半晌,他才认命般得垂下了头:“晓彬去城里上学得花好些钱,我这些年身体不好家里收入都靠着晓燕,就当我求求你了。”
“你求我也没用,冤有头债有主,撞死晓燕的又不是我。”刘军毫无愧疚之色,“货车司机不是还在警察局吗?”
汪父面露难色:“那个小伙子说不是他撞的晓燕,他只是路过的。”
“那里又没监控,他能证明不是自己撞的?再说了,就算不是他撞的,你还能找到撞死晓燕的司机吗?找不到就认栽吧。”
“这……”汪父想了想,“我们已经提了赔偿的事,但他坚持说可以让警察验车,也坚持要解剖晓燕的尸体,毕竟晓燕死的时候,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
一旦解剖尸体,她被人侵犯的事情就会暴露。
“就说晓燕有精神病,神志不清才会赤身裸体跑在大马路上,我可以托人开个证明。”刘军早就有备而来,“至于货车司机,事情不解决他的车也开不走,而且打起官司来费时费力也不见得能赢,你们就跟他要个四万五万的,他也认个倒霉,私下把事儿解决了不就好了。”
“这……这能行吗?”
“放心吧,肯定能行。”刘军不以为意道,“他们这样忙着跑生意的,最怕死缠烂打了。”
施灿在边上一字一句听着,浑身都在发抖。
21、未了
◎你好像死不瞑目◎
人来了又去,黑漆漆的屋子里就剩下施灿一个,墙上挂着一家四口的合影,相框积了灰,那时候的汪晓燕还穿着校服笑得阳光灿烂,那一刻,施灿只觉得讽刺无比。
重男轻女的家庭毁了女孩的一生,区区两万块钱买断了她的一条命,死后还要被诋毁成精神病。
加害者与吸血父母狼狈为奸,肇事司机一逃了之,那个雨夜里唯一的好心人被污蔑成了冤大头,这太可笑了。
下午五点十分,汪晓燕的遗体被盖着白布穿戴整齐地运了回来。村里的习俗,尸体火化前都需要在家中停尸几晚,门口放起了鞭炮,主理丧事的老人戴着草帽敲着锣全村走了一遭,讣告迅速传开,不一会儿,汪家矮屋前就挤满了人。
有吊唁,有慰问,有窃窃私语。
“晓燕多懂事的小姑娘,可惜啊。”
“老汪他们家少个赚钱的人,以后可更苦咯。”
“说是车祸死的,能赔不少钱吧?”
“哪有啊,我刚刚听人说,老汪和刘军带了一伙人把那司机堵了,司机年轻哪有什么钱,银行卡里拢共也就三万块。”
“咱们村还属刘军有本事。”
“谁说不是呢,司机不肯掏钱他就不放人走,车也扣下了,那一车货都压着呢,司机也没办法。”
“不过三万块便宜他了,要真打官司起来,赔得更多呢。”
“就是,老汪头心善,就想快点把晓燕下葬了,入土为安,不然还得冻在太平间里,搞不好还要剖呢!”
“可不好说,我有个远方亲戚在医院里,说昨晚被救护车拉到医院里的姑娘一/丝/不/挂的,就是晓燕。”
“真的假的?这可不好乱讲。”
“人家是这么说的,不过救护车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直接拉去的太平间。”
“要是真的,那司机指不定还干了什么……老汪头肯定怕丢人……”
一墙之隔的女孩子毫无生机地平躺在木板上,灵堂搭建了一半,污言秽语肆意蔓延着。
太荒谬了。
知道所有真相却无法向世人宣之于口,这种憋屈快把施灿逼疯了。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彻底暗下来,黑夜来临,可是周围的一切却开始渐渐复苏。施灿诡异地嗅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虽然他觉得这很有可能只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在作祟。
喧闹的村庄沉寂在无边夜色中,哭得最凶的小男生也终于累了,被父母哄去了亲戚家借住。灵堂前只剩蜡烛还在为她默泪,烛心噼啪一响,光影便跳动一分,如这寒夜直叫人瑟瑟发抖。
“晓燕呐,你别怪爸妈,我们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死了,我们还活着,日子总还是要过。不是不给你讨公道,也不是不想去找真正撞了你的人,只是实在是没线索找不到也不敢找,要是能找到当然好,可是摆明了海底捞针,不然我们连现在这三万块都没处要。”
“你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晓彬学业有成,将来飞黄腾达!明天就火化下葬了,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就当爸妈对不住你了。”
施灿蹲在边上看着两夫妻一边低声絮叨一边烧纸钱,白眼都快翻抽筋了。冠冕堂皇说一堆话,这不是欺负死人听不见没法跳起来打你们吗?末了末了,连人家阴魂都不肯放过。
“不要脸,臭不要脸!”施灿越骂越气,“那么望子成龙,你们怎么不一头撞死亲自在天有灵保佑他!”
一阵风平地刮起,吹灭了蜡烛,昏黄的灯泡也跟着闪了一下。夫妻俩顿时面面相觑,连带着烧纸钱的动作都停下了。“怎……怎么回事?”汪母不敢往边上看,直直盯着火盆,“怎么好端端的蜡烛灭了?”
“风太大吧。”汪父面上还算淡定,“我再去点上就好。”
施灿冷嘲热讽地哼了一声:“怕了吧?心虚了吧?刚刚不是还振振有词吗?!”
风又起了。吹得圆底的火盆咣当咣当直打转,纸钱烧成的灰随风而起,顷刻间飘满了整座灵堂,气氛灵异到了极点,这回连施灿都觉得不对劲了。
“谢谢你。”
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墙脚下打着瞌睡的土狗开始疯狂吠叫。
施灿:“!!!”
汪父汪母对这句话却毫无反应,很显然,他们压根听不见。施灿头皮都要炸了,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然后僵硬地站起来转过了头。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汪晓燕鬼魂的瞬间还是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会是一个鲜血淋漓脑浆迸裂的女鬼,不过好在她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其他的倒与活人无异。
“我……”施灿有些词穷,“你……我……”
“昨天晚上我被灵车带走的时候就看到你了。”汪晓燕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你什么也没做,但还是谢谢你。”
我他妈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他妈那是什么都做不了好嘛!
等等,我也是鬼啊,我来这的目的不就是把她带回地府吗,我现在害怕个什么劲?施灿清了清嗓子,学着杏粼摆出一副严肃神情,文绉绉色厉内荏道:“吾乃阴司魂差,特来此处接汝回府。”
汪晓燕摇了摇头。
施灿明知故问:“为何不愿?还有心事未了?”
风把尸体上的白布掀开了一个角,堪堪露出她的半张脸,一双眼微微阖着,能清楚看到睫毛下黝黑散大的瞳孔。
“你好像死不瞑目。”施灿打了个寒噤。
说的纯属屁话,这事搁谁身上能他妈瞑目!
那两口子也被吓得不轻,已经开始冲着他们女儿的遗体磕头悔过,汪晓燕看着眼前的场景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唇角。施灿握着烧火棍警惕地后退了两步,沉声问她:“你打算干什么?”
“他们是我父母,纵使我再恨也不会伤害他们。”汪晓燕看向自己的尸体,“可是那些混蛋凭什么逍遥法外?”
这话施灿没法接。
明天天一亮,所有的罪恶就被一抔黄土草草掩埋了。
汪晓燕哽咽道:“他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不过碾死了一只蚂蚁。法律制裁不了他们,世上也没有所谓的报应。”
施灿是同情她的,但出于一个魂差的职业素养,他还在试图劝说汪晓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总会来临的。”这话苍白到自己都觉得像鸡汤。汪晓燕果然冷笑了起来,施灿抿了抿唇,又说:“就算制裁不了他们,等这些混蛋死后下了地狱,孽镜台前什么都藏不住,恶贯满盈自然会打入十八层地狱!”
汪晓燕反问他:“凭什么他们活着的时候可以寿终正寝,凭什么白白放过他们几十年?凭什么我就要不清不楚地丢掉一条命?凭什么?”
这几句凭什么把施灿砸得头晕目眩。
可也就在当下,他仿佛明白了之前夜游神说的——
十八层地狱不是公平,是惩罚。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有栖迟吧,应该
22、见鬼
◎眼不见为净,可尼玛耳朵又不聋◎
生前犯的罪孽死后刀山火海抽筋扒皮也得受着,可惩罚并不等于对受害者的救赎,它只关乎自己的因果,无关乎他人,更无关乎公平正义。
施灿叹了口气,无奈:“你留在人世间又能做什么呢?”
“我要杀了他。”汪晓燕目光坚定,“我要杀了那个畜生!”
“怎么杀?”施灿提起烧火棍随手朝两夫妻挥去,竹竿直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你看,鬼魂根本奈何不了凡人。”
汪晓燕却说:“那可不一定。”
什么意思?
施灿有种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不远处的石阶上又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望去,竟是刘军,他闭着眼走得十分缓慢僵硬,乍眼看去像是在梦游。待他靠近,施灿借着灯光看到了更毛骨悚然的场景,刘军身后慢悠悠地跟着一人,那人两米多高,将自己裹挟在一身漆黑长袍之下,斗篷的帽子又宽又大,将他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施灿直觉不好,他悄悄摸出手机想给栖迟打个电话,结果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他低头看了眼报废的烧火棍,盘算着打赢他的狗屎运能有几成。
“刘军,你……”汪父也看出了他的反常,上前小心地推了他一把,刘军猛然惊醒,一双眼瞪得老大,汪父被接二连三的诡事吓得面色铁青,哆哆嗦嗦地问刘军,“你、你怎么了?”
刘军却跟没听见似的,突然着魔了般冲到汪晓燕的鬼魂跟前,重重跪了下去,并且疯狂地把脑袋往水泥地上砸,口中念念有词,一字一句皆是“饶命”。
“我擦?”施灿惊了,“他能看见你?”
汪晓燕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他,身上散发着渗人的鬼气,不寒而栗。施灿撑着膝盖弯下腰,问刘军:“你能看见我吗?”
刘军磕头磕得飞起,嚼了炫迈停不下来,施灿确定了,他应该只能看到汪晓燕。
“晓燕,我我我我错了,对不起!”刘军脑门已经破了皮,血肉鲜红,“不是我害死你的,你找你爸妈去!是他们把你卖给我的,不关我事,你别找我!我求你放过我,求求你了!”
“刘军,你在胡说什么!”看他对着空气发癫求饶,汪母已经腿软跌坐在地,汪父也没好到哪里,死命拽着他的老婆,两股战战,“你……你看到什么了,晓燕在哪里啊!”
“晓燕的鬼魂回来了!”刘军大叫一声,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竟晕了过去。
灵堂这边动静不小,更别说在这夜深人静落针可闻的山村里,照理早该有邻居闻声出门查看,这会儿却仍家家关门闭户,实在奇怪。
想来这一切都跟屋外那位了不得的人物脱不了干系。
刘军头破血流地昏倒在地,灵堂前的两个大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胆上前扶他一把,反倒转身跑回了房间里,关上门再也不敢出来。
汪晓燕冷眼旁观,突然俯下身一把掐住了刘军的脖子,然后将他双脚离地提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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