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施灿本能地冲上去,却被汪晓燕挥手打出数米远。“你要阻止我杀死这个畜生吗?”汪晓燕质问他,“我为我自己讨回公道有错吗?”
没有错,施灿也恨不得将这个混蛋千刀万剐。
刘军一张脸憋得通红,窒息的痛苦将他从昏迷中拽了出来,他惊恐地蹬着双腿,拼命去掰项间的手指,濒死之人求生意志十分强大,竟真叫他挣脱开来。施灿摔了一跤腿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他内心矛盾无比,虽然知道刘军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但若真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又有些良心不安。
那不眼睁睁不就好了?
于是乎,施小鬼背过了身,面壁思过地在墙根下画起了圈圈。
眼不见为净,可尼玛耳朵又不聋。
摔打声,呼救声,挣扎声。
操,施灿心烦意乱地抬手捂住耳朵,结果不知从哪飞过来一颗小石头,啪嗒一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施灿吃痛,一转身,那黑袍大佬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施灿吓得连连后退,最后被土墙堵得无处遁逃。他大着胆子抬头看去,正撞上了他的目光,笼罩在斗篷下的双眼阴鸷狠戾,可不知为什么,施灿心底的胆怯害怕却在他的注视下,烟消云散了。
“你是赤问吗?”施灿问他。
那人盯着他未置可否,施灿想了想,斟字酌句又问了一遍:“是赤问大人吧?”
这一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场,可比夜游神霸道多了。赤问劫走灵车就是为了带走汪晓燕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施灿有些想不明白。
赤问没有回答,反而让开一条道,问他:“遵守规则还是袖手旁观?”沉重的声音像灌了铅一样钻入施灿耳中,咫尺外的打斗愈演愈烈,他犹豫了,也默认做出了选择。
不多时,鼻青脸肿的刘军滚进了灵堂,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让他开始神经错乱,他看到右边那具一动不动的遗体,忽然抢过桌上的两座烛台,尽数扔到了尸体上!蜡油沿着起伏的褶皱瞬间蔓延开来,白布被轻而易举地点燃,白布下的寿衣本就是易燃材质,木板上还铺了数层稻草,火势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去死!都去死!”刘军跌跌撞撞地闷头鼠窜,慌乱间瞥见了木门上悬着的老式挂锁,他扑上前将锁摁死,狂笑不止,“都他娘的别活了!”
屋内的夫妻二人直到看到窗户上映出的熊熊火光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待他们想要破门而出的时候,才发现门已经从外头锁死。玻璃窗外焊了防盗的钢筋铁条,他们要被困死在屋子里了。
“爸!妈!”汪晓燕也跟着崩溃,可不管她如何去够挂锁上的钥匙,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事态失控。
施灿想要冲过去,赤问却伸手拦住了他:“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放屁!”施灿喊道,“谁他妈做你那个破选择题了!”
语气很嚣张,行动很苍白。
就算赤问放开他,又还有什么用呢?
汪晓燕转身冲到赤问身前,不停跪拜:“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父母,求求您了!”
“我已经帮过你了。”
“大人,您再帮我一次,我做牛做马报答您!求求您了!”汪晓燕痛哭不已。
“我最不喜贪得无厌。”赤问冷冷道,“何况,你忘了你父母如何待你的了?”
汪晓燕猛然一怔。
“烧得好!都去死,去死!”刘军在屋外拍手叫好,彻底疯了。
赤问拍了拍汪晓燕的肩膀,说:“你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这种蛊惑无疑是致命的。
汪晓燕浑身颤抖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刘军,最后伸出手,将他推进了火海。
“不要!你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施灿挣不开赤问的桎梏,喊得嗓子都劈了叉,“他是该死,你也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可是汪晓燕连一眼都没有看他。
汪!
久违的狗叫声把夜空撕裂了一条口子,它带领着高中生冲进火场,与此同时,沉睡的村庄终于苏醒了。
赤问不悦地皱起了眉。
他把挣扎的小鬼捞进怀里,只是还没来得及飞走,鞭子已经携风袭来。
高挑清癯的身影从远处香樟树上跳下来,他扬起的发丝比微风还温柔。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
大话西游的台词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施灿默默骂了夜游神两句,想着再跟他混下去怕是脑子都要坏掉了。
赤问躲开鞭子看向栖迟,饶有趣味地说了句:“有意思。”
“放我下来!”施灿被夹得肋骨生疼,“栖迟救我!”
没等栖迟出手,赤问竟真乖乖放开了他,施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鞭子卷着拖到了栖迟身后。
栖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白我干嘛?”施灿又怂又委屈,“你去抓他呀!”
赤问却在一旁低声笑了起来。他解下帽兜,露出爬遍脸颊的伤疤与满头红发。
施灿恍惚了一下。
“我下次再找你玩。”赤问说。
23、灿哥
◎我看你坐在树上,削了一晚上弹弓◎
“下次再找我玩?”施灿梗着脖子问栖迟,“他什么意思?他这话什么意思!”
栖迟又翻了个白眼。
“他都跑了,你不去追他吗?”施灿望着赤问消失的方向,“你是不是打不过他?”
栖迟还是没有理他的打算,而是径自走到屋前,将一颗十厘米长的钉子插进了汪晓燕的后颈,汪晓燕双眼失焦,身上的鬼气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她无力地垂下了头,跪倒在地,成了听候发落的披皮木偶。
施灿追着栖迟问:“这是什么?”
“锁魂钉。”栖迟说,“免得再逃。”
“这么厉害,”施灿搓搓手,“分我几个呗。”
栖迟瞟了他一眼,说:“你最好想想怎么跟阎君解释可以少受点责罚。”
施灿:“……”
“玩忽职守,你以为今天的事还能就这么翻篇了吗?”
“我……”施灿没底气地反驳,“我又没干什么……”
“无作为就是最大的错误。”栖迟指着烧焦的房屋与灵堂,“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与你无关?”
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满腹委屈化为了愤懑,施灿咬咬后槽牙,理一直气就壮:“你当我多厉害是不是?拄着根破烧火棍就能上天入地了不成?我倒是想有作为,我打得过那个赤问吗?人家摆明了要帮汪晓燕,我能怎么办?”
栖迟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哪怕之前惹他生气,也是烦躁胜于冷漠,可是这一次,施灿却从他眼里看到了失望。
奇怪,明明占理的是自己,这会儿怎么又不自信了?刚刚升起的嚣张气焰没一分钟就熄了下去,施灿越说越没劲,最后彻底偃旗息鼓了。
消防车困在山腰马路上不来,大火将原本就简陋的平屋烧得渣都不剩,万幸火势还是控制住了,并没有往周边蔓延,如果前一天没有下过雨,如果风再大一些,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火场里的人悉数被救了出来,汪晓彬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赶到,冲进火海打开了上锁的房门,汪家两口子被烟呛得不轻,更惨的是灵堂里的刘军,救出来时身上还燃着火,不死也残了。
最可惜的是那条忠心耿耿的大黄狗,它被倒塌的房梁砸中,没能活着跑出来。
好像什么都没错,又好像什么都错了。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施灿无精打采地坐在半塌的围墙上,万分沮丧,“我承认我是动了私心,可是你知道那种滋味吗?我看着汪晓燕被伤害侵犯,我看着她被车碾死,我看着司机肇事逃逸,可结果呢?结果是所有的坏人都逍遥法外,是她至亲至爱的父母三缄其口沆瀣一气,是无辜善良的货车司机被敲诈三万块钱息事宁人。”
施灿长长吁了口气,用质问的眼神看向栖迟:“她只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这不对吗?生死簿的规则就那么重要吗?”
“如果世上之事都能动用私刑解决,那三界秩序岂不乱套。”栖迟侧身向他,听不出什么语气,“你以为你只是放任不管了她一回,你以为她只为自己报仇祸不及无辜,可是下场你看到了。”栖迟回过身,“放任自流的结果就是失控,鬼魂不同于凡人,他们带来的破坏力和连锁反应绝不只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这次是烧了一间房死了一条狗伤了几个人,下次呢?”
施灿被堵得哑口无言。
救护车也到了。刘军生死未卜地被抬上担架带走,施灿却痛快不起来。另一边,汪晓彬还在劝父母去医院看看,可汪家两口子哭天抢地守着废墟不肯离去,家没了,汪晓燕性命换来的五万块钱也付之一炬。
恶人得到惩罚了吗?得到了。
这是想要的结果吗?并不是。
汪晓燕的遗体面目全非地蜷缩在焦木黑炭中,还是一样的死于非命,还是一样的罪恶掩埋。
沉冤得雪呢?没有。
伸张正义呢?没有。
跟十八层地狱的惩罚有区别吗?呃,那还是有的,至少活着的时候也得让你们受些罪 。
施灿安慰着自己。
汪母快把肺管子咳出来了,激烈的情绪波动叫她几乎昏厥过去,最后和汪父一起被强行架上了山脚下的救护车,蜂拥人群散去,折腾一宿,月亮落了山。村口广播准点播报起早间新闻,冬夜的六点不见半点光明,与酆都鬼城别无二致。
引擎轰鸣声呼啸而来,一辆粉色的跑车停在他们几米开外,驾驶室上走下来一个银发圆脸帅哥,皮肤白净打着黑色眉钉,明明是一副可爱长相,偏偏弄得跟非主流似的。
“栖哥。”
哦豁,开口更奶了。
小可爱插着腰低头看看跪着的汪晓燕,再抬头看着墙上的两位,鼓鼓腮帮子问栖迟:“哥,能帮个忙吗?”
哥?
啧!
栖迟倒挺无动于衷,小可爱也没介意,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次灵车事件,我们接了三个任务,现在抓到两个,还剩一个。”他指了指车后座,“剩下的一个能拜托你吗?”
栖迟看着副驾驶挑了挑眉:“怎么了?”
“那个……”小可爱靠近一步,掩嘴小声说道,“尔盈姐痛经了。”
“你又不痛。”栖迟一点儿没怜香惜玉,“你自己去抓不就行了。”
“那不行,我得陪着尔盈姐。”小可爱调转方向,“灿哥,你帮帮我呗!拜托拜托!”
灿哥?
哟吼!
施灿被一声哥砸得飘飘欲仙,自打入这地府,净是伏低做小被欺负的份,这突然来个管他叫哥的,简直算得上扬眉吐气,但一瞧自己老大那副神鬼不理的臭脸,又烦躁起来:“可是我们还得把汪晓燕的鬼魂带回地府呢。”
“小事儿,我车后座刚好还剩一个位置!”小可爱提起汪晓燕撒腿就跑,“谢谢栖哥灿哥啦!等会儿我把资料发给你们,回头请你们吃饭!”
施灿:“……”
我他妈可没说同意啊!靠,栖迟这混蛋不会又怪我自作主张吧!
“我……他……”施灿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叫陈冉,是陆尔盈底下的二级魂差。”
施灿心说我关心的好像并不是这个,但还是象征性地哦了一声,栖迟把手揣进衣服兜里,鼓鼓囊囊握着什么东西,施灿正想着找个话题活跃下气氛,却听栖迟喊了一声:“大人,还打算偷听到什么时候?”
有人?施灿立刻警觉起来。
“无趣无趣,我原本还想听听你们背后说我坏话没有,结果光听着你训人了。”野仲的声音从犄角旮旯里传来,他摇着折扇出现,笑盈盈地看了看施灿。
“夜游神!”施灿跟特么看见娘家人似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栖迟晚,”夜游神说,“反正他拿石头砸你的时候我已经到了。”
“什么!”施灿眼珠子都瞪大了,跳下围墙学着小可爱叉起腰来,“我说怎么好端端的手背被小石头砸了,居然是你!”
栖迟咳嗽了一声,难得露出窘迫的神色。
施灿又转身问野仲:“大人,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现身?”
“我原本是追着赤问来的,没想到你会在这儿。”野仲说,“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打算干什么,所以才伺机而动。”
“是伺机没动。”
野仲干干笑了两声:“你亲老大都作壁上观着,我何苦蹚这趟浑水。”
“栖迟!”施灿理更直气更壮了,“你刚刚大义凛然说了那么多,结果你不也无作为,既然一早就来了,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不然事态也不至于发展成现在这样!”
“你惹的祸凭什么我给你擦屁股。”栖迟没看他,“而且,有些坑得自己踩,有些南墙得自己撞,不然你永远不会明白,就算我今天阻止了你,下一次你也依旧会再犯。”
“这一点我倒是赞同栖迟的做法。”野仲合上扇子望向远处,“世间善恶都须得你自己体会,想想也挺可笑,你从无间地狱而来,却比这开化人类还要善良几分。”
“人之初,性本善。”施灿说。
“是吗?”野仲握着扇子划了一圈,似笑非笑道,“你看看这些凡人,还相信性本善吗?”
天边悄悄露出一块鱼肚白。又有人端着饭碗围了过来,三五人群窃窃私语,邻居家臃肿的妇女捧着一碗面条递给汪晓彬,他摆摆手拒绝了,女人却也不走,加入了围观群众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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