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嘟哝了一声,坎迪·凯恩好奇地要他再说一遍,他烦躁地吼道:“他的眼睛如何关你屁事?跟我也没关系。现在这样比较好看!”
坎迪·凯恩噗嗤笑出了声,亚伦撇过头去,抓了抓头发,又戴好帽子,相当欲盖弥彰。女巫说:“给个准话。”
亚伦不看她,哼哼了一会儿,说:“不管他如何,我要报仇雪恨,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说得对,我死也要死在烈阳城,叫一个漂亮的年轻人给我陪葬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的朋友,希望你不要死。我觉得你会有不错的未来,活下去呀。”坎迪·凯恩说,“未来在决战的那一刻停止了,我不能看到神的未来,但那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我希望你幸福。”
“永远不会。”亚伦答道,“你也一样。”
“唉,医生,你会直接告诉患者‘这病治不了啦回家等死吧’——吗?”
亚伦又嗤笑了一下,显然是在嘲笑她,一副你果然是胡乱安慰我的神情:“你不说我倒不知道,他现在就在烈阳城,在伊莎贝拉那个女人手里,现成的巢穴——要是密特拉降在他身上呢?那小子可不像是能抵抗密特拉的样子,我看他恨不得把自己绑了去做以撒!”
坎迪·凯恩抬起头来,冷冷地说:“要是他抵挡不住,那么我会杀密特拉,也会杀他!”
亚伦耸耸肩,意味明显。女巫挫败地耷拉下肩膀和眉毛:“好吧,那我说个好消息安慰你。密特拉行不行我不知道,雪诺·怀特不会抢走你的心上人,我看见她在艾登跟我一起面对密特拉,她将阔剑插进岩石,为身后的我们挡住海潮。哎呀!我的新朋友,还没见过就是这么好的朋友啦!”
“那明显是你的好消息啊!”亚伦切的一声,“还有吗?”
“有的有的,过些日子伊莎贝拉要去给米哈伊尔讲解神典,要讲七个预言,所以今天我也说七个。啊,这条不算!”不知为何,女巫兴高采烈,“第五条!唔,我收你钱主要就是为了这条,这是单独为你看的,希望你高兴点,别一天到晚板着脸。明明长得挺好的嘛!”
亚伦叹了口气:“我是吸血鬼,况且这么冷的天气,浑身都冻僵啦,白费力气干什么。”
“可是你还叹气诶。”女巫说,“你记得罗林斯吧?你现在还想杀他吗?”
亚伦眼里的那点笑意消失了。
“废话。”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两颗獠牙本能地开始生长弯曲,“要不是打不过两个圣徒,早在波托西我就得手了。”
“别担心这个啦。明年,嗯,1500年的这个时候,他就会死。”
亚伦倏地转过头去,瞪着她:“怎么死的?”
“被人活活打死。”女巫答道,声音颇有点欢乐,又用双手捧着脸,颇为期待地看着那两条哗啦作响的眼镜链。
吸血鬼松了口气,嘀咕道:“那还差不多。只可惜不是我干的……算了,我也打不死他。他这种东西凭什么寿终正寝?”
“我也是这么想的!为这个干一杯如何?”女巫兴高采烈,从他的药箱里翻出了药酒和小杯子,给自己倒酒,又划开手腕给亚伦倒了杯血,“干杯!”
两人一饮而尽,都意犹未尽地长叹一口气。亚伦说:“你们究竟是去哪儿?”
“亚巴顿!”坎迪·凯恩说,“你呢?”
“布朗兹尼。”
“不要布朗兹尼,去莱茵公国。我必须去亚巴顿,所以你去莱茵。大瘟疫要来了,没有人愿意救他们。伊里斯人和教会在那里喝工人的血吃妇女的肉,靠着那血和肉换来的金钱购买去天国的门票。”
“拯救世人是教会的责任,关我屁事。”
“拯救人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别去指望神。”
“害人的也是人啊。”亚伦说,“难道是神把我变成这样的吗?”
“你刚才还在为神在这事上无罪的说法生气。”坎迪·凯恩说,“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这次是你说伊里斯人害莱茵人的,可不是我。我不想再……”
“会有很多人因你被杀,但会有更多人因你获救。”
“我已经很累了!”亚伦打断她的话,又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抓着头发低声说,“我已经很累了……我活着是为了救人吗?我要报仇,不害更多的人就不错了……我喜欢我的工作。我想回家。可我没有地方能去。我的日子比世上很多人都要好,可难道我该为此满足吗?为什么当时跟在马车后面的是哈利而不是我,偏偏叫最坚强的那个死了……”
“不要逃避,亚伦。”
亚伦烦躁地说:“作为唯一真正的吸血鬼,我难道没有好好睡一个长觉的权利吗?我要去布朗兹尼睡一觉,醒来之后瘟疫早都走了!”
坎迪·凯恩又耸耸肩,嘿嘿笑道:“反正我看到你去了,你总会心软的,连密特拉的心都熬不过你。不要赌气嘛,你知道我的呀,这事上不骗你。你去布朗兹尼就是白跑一趟,天气又这么冷,那就是白受罪啊!”
亚伦瞪她一眼,她也做个鬼脸。
“前面就是分岔路口,我们该分别了。”她说。
“是啊。”亚伦翻遍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把金银铜币全都掏出来堆在稻草上,“给个方便,说不定我就会听你的话去莱茵。”
女巫撇撇嘴,来回数了几遍,勉为其难地收起钱币,递给他一张老旧的塔罗牌,一面是六芒星和柳枝、橡树、樱桃树和胡桃树的图案,另一面是泛黄的空白。
“小阿尔克纳?”亚伦夹着那张空白的纸牌,有点不高兴,“坎迪,我们都这么熟了——”
坎迪·凯恩面色不善:“你给的钱也不多!要么把领子上那颗给我!”
亚伦捂住自己的绿宝石,问:“最后一个问题: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善心的有钱人,或者愿意资助我开诊所造福百姓的修道院?”
女巫翻了个白眼:“有也是我的生意。上莱茵抢去!”
说着,她在吸血鬼的尖叫中扯下那块白斗篷丢在了地上。
亚伦在突如其来的冷风中哆嗦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一鼓作气跳下车去。坎迪·凯恩把他的雨伞和药箱扔下来,他整理衣襟、背好药箱,撑开黑伞,这才发现地上的斗篷和出现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
“——我们还会再见两次!”
安东坐在高高的稻草堆上,背对着他摇了摇手臂,说出了最后一个预言。随后,那稀奇古怪的排箫调子响了起来,中年农妇又开始骂她调皮的傻儿子。
亚伦终于快乐而满足地笑了,其中没有一丝讥讽或僵硬,拼尽全力由衷地为友人高兴。他摘下礼帽,朝牛车挥舞着手臂,目送他的朋友远行,直到他们消失在雾气弥漫的原野上,再也看不见。
“再见啦,坎迪·凯恩!”
第82章 21八名追兵(1)
莱茵公国位于迦南洲的南海岸,往西与密特拉王朝接壤,往东被伊里斯怀抱,最北端是紫罗兰山脉险峻的山峰,一半的国境线都浸在月亮海里。
第二圣战之后,莱茵公爵作为战争英雄得到了教会的支持,带着整片领地从伊里斯独立,但文化和商业交流乃至人口流通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似乎只是得了一个安慰奖;他的王宫建立在紫罗兰山脉上,要是从上往下看,好像一只骑在龙尾巴上的乌龟。
近年来,工业化的浪潮席卷诺伦,伊里斯也不甘落后。作为伊里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莱茵当然也迈上了这条道路,伊里斯国王还亲自派出了团队来帮忙建设新莱茵。
无论是因为觉得黑人低贱还是出于可能的良心不安,大部分地区并不愿意接收他们,最穷苦的中产阶级也不买黑人奴隶;但随着各个领域的飞速发展,劳动力越来越昂贵,矿区和种植园的持有者们惊奇地发现,奴隶不仅能减少开销,还能压低其他工人的工资,于是这几年也悄悄地、假装一无所知地购买了不少黑奴。
最后,急需人手却又吸引不到外来劳工的莱茵公国也走上了这条道路。因为一整个国家都在干这件事,教会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莱茵人不傻,总是把奴隶关在一处,死后好好处理,看起来总只有一批人,数量并不太多,教会也没办法指责什么。
作为莱茵公国最大的煤矿和铁矿产地,雅兰堡往年只负责接待来自红月帝国的商船和贩奴船,布满风车和盐田的海岸线上常年弥漫着海鱼腐烂的臭气,最近十多年却是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索性直接扣下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很快成为了莱茵的第二大港口城市、向波托西倾销商品的急先锋、伊里斯和艾登侵略新月群岛的大跳板。
城内富商云集,因此光是教堂就有三座:市中心的胜利大教堂供一般市民礼拜,非富即贵之人出入于喷泉区的百花教堂;红月教堂则坐落于紧靠港口、沿着海岸线铺开的贫民区边缘,打着人人平等的旗号供不好意思和光鲜亮丽的市民们站在一起的穷人做礼拜,——也从没有红月人去过就是了。
1500年的圣灵降临节是五月十二日,一个星期天。百花教堂的神职人员们穿着红色礼服,从凌晨就开始忙碌:先是主持了晨祷,然后跟着雅兰堡市政府的花车去街上巡游、向难得涌上大街的穷人们抛掷面包和干酪,又赶回教堂主持上午礼拜。黑衣修女们也列着整齐的队伍从山上的修道院下来,暮春初夏的海风吹起她们的黑袍和头巾,显出婀娜美好的身姿。
教堂附近的餐馆丝毫没有对节期期间不可做工之教导的羞愧,赚得盆满钵满;等着下一轮布施的流浪汉们三三两两地挤在教堂前的广场上争抢报纸包好的卷饼和三明治,没有卫兵驱赶他们,因为卷饼和三明治就是卫兵负责发放的,数量稀少,大部分人还是只能喝粥。
下午礼拜开始前半小时,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堂,跟着从早唱到现在仿佛不知疲倦但实际上已经换了两轮的唱诗班唱圣歌。
马丁夫人提着裙角挤进来的时候,人们正在唱怀特公国的著名乐师约翰·亨德尔谱写的《圣山征服之歌》[1]:
“吾生获真义,罪孽自身还;
圣洁之城啊,举世皆赞颂。
夙愿得所偿,赐我得圣土;
圣子降临时——”
亚伦·爱德华兹站在人群中,微微垂首,双手交握于胸前,虔诚、沙哑、低沉的嗓音汇入了善男信女的洪流。
原本打定主意要去布朗兹尼的亚伦为什么还是来了莱茵,这是一个尴尬的故事。
一年前,他和坎迪·凯恩分别后找到了一处城镇,抢了修道院的钱和马往布朗兹尼行去,很快就到了密特拉王朝边境的巴兰城。他伪装成伊里斯来游历的傻逼贵族少爷,谎称是某某执事的远房亲戚,由于相貌不错、衣着端庄,对方居然认了下来,留他住宿;他在城中一掷千金,今天参观这个遗址,明天去教堂捐钱,后天又亲切慰问全家只有一条薄被的农民,大后天则穿上加钱赶制的簇新礼服去参加一位千夫长的家宴,人人都晓得这位少爷人傻钱多,此行是想找关系通过边境,去布朗兹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蔷薇公主雪诺·怀特。
伊里斯人就这臭毛病,见到美女走不动道,表面上嫌弃野性难驯的美女失德,心里其实已经跟人约会数次走向旅店了。
他在巴兰城待了两周才终于得到了通行许可,被他治好的主教钦定那天请他赴宴的千夫长护送他去边境,还挤眉弄眼地祝他搞定雪诺那个娘们儿,别叫她继续在教会丢人了。
临行前的晚上,为了庆祝主教痊愈,教会驻军封锁了广场,教堂大门一关,火炉一点,大家其乐融融地在十字架下开起了舞会,亚伦都为他们感到羞耻。
原本宴会应当顺利举行,亚伦也会安分守己地去追求他的蔷薇骑士。但在午夜十二点时,仿佛一个微妙的魔法生效,当地的一名富商为主教献上了一幅来自齐格弗里德联邦的油画。
那是一幅描绘米哈伊尔·库帕拉在齐格弗里德联邦的“黎明之战”中一剑斩落伊万三世脑袋场景的油画。步入中年的暴君坐在王座上,还没来得及起身,少年骑士一手捉住他的王冠和头发,一手挥剑斩下。暴君浅蓝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和不屑,十六岁的米哈伊尔眉目低垂,好似忏悔,又像是害怕。
——现实中,下一刻他就迈开步子穿过王宫,走上城墙,高高举起那颗头颅,所有人都向他下跪。
油画的构图和光影具有十分鲜明的联邦特色,中年暴君灰发蓝眼,少年骑士却不像在传统的宗教画中那样浑身每一寸都纯洁发光,而是同样的晦暗,全身笼罩在层层叠叠的天鹅绒帐幕投下的阴影中。暴君衣摆上的暗纹都被刻画清晰,王冠在骑士那被盔甲包覆的手中珠光璀璨;钣金甲的秘银质感呼之欲出,少年伸出足尖来悄悄撇开斗篷一角免得叫它沾染血腥。但是,米哈伊尔的脸上沾了三滴污渍般的血,不知为何给他的神情平添两分哀伤,仿佛他斩落的是父亲或主君的头颅。
亚伦盯着它看了五分钟,将镶金嵌银的酒杯塞给一名修女,推开人群爬到架子上,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柳叶刀将画布沿着画框割下卷起,收进了一个装红宝石权杖的礼盒里。他转过身去,胸针链和眼镜链一起荡漾着光;所有入都在看着他,就像黎明之战中的联邦人看着米哈伊尔,主教举着红酒杯任酒液血一般沿着胡子往衣领流淌。
下一刻亚伦就切切实实地抹开了他的脖子。伊里斯来的贵族少爷短促地呼了一口气,挑挑眉毛,又杀了三人,要求剩下的人老老实实坐在长桌边上,自己去换了双新手套。人们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怒了这个疯狂的魔鬼,但他只是哼唱着圣歌——正是今日这首《圣山征服之歌》——找了一口大箱子,在宾客们献给主教的礼物中挑挑拣拣一阵,走出门去,要走骑兵队最好的两匹马,往南边狂奔而去。
教堂的大门敞开着,仲春稍显寒冷的夜风带着花和泥土的味道,轻轻拂动烛光。宾客们就那么坐在桌边看着彬彬有礼、衣着华贵的爱德华兹少爷昂首阔步策马离开,那个伊里斯人看起来那么风度翩翩、意气风发,好像真是要带着这点寒酸的聘礼去迎娶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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