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秦,我饿。”这会儿能精确地叫出他的名字来,萧九秦都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装的。
他想得多,说话的口气也难免差些,“萧九秦就在你面前呢,清蒸的没有,生的倒是有一个。”
话音刚落,也不知柏砚忽然哪来一股气力,他将萧九秦掀翻,直接翻身上去,混乱间不知撞到了哪儿,萧九秦倒吸一口冷气,“柏砚!”
“嗯。”柏砚居然还应了一声。
萧九秦面色涨红,一时竟不知到底是被气得还是疼得。
“你怎么了?”柏砚还醉着,这会儿双手捧住萧九秦的脸,昳丽的眸子眨了眨,像是五六岁的孩子。
那一腔的怒气就忽然卡在胸口,萧九秦哪里还能对着他生出气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柏砚得不到回答,自己倒先委屈了,也不拿开手,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萧九秦,严肃质问道。
萧九秦快被“欺负”的没脾气了,他无奈安抚,“我嘴疼,说不出话。”
一本正经的瞎说,若是柏砚清醒着大概能赏给他一巴掌,但偏偏醉了的猫儿是什么都不懂的,他歪了歪头,像是告诉自己又像是说服,“那我给你医好吧。”
萧九秦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应当赶紧将人抓好,但是不等他反应过来,柏砚便忽然低头亲了他一口。
“啾”的一声让萧九秦恍惚了下。
而且随之而来是柏砚跟小鸡啄食一般不停地啾吻,萧九秦一时百感交集,他竟分不出究竟是无奈多些还是暗戳戳的欢喜更多些。
清醒的柏砚做不出这样的事,所以现在迷迷糊糊亲了萧九秦一脸口水的柏砚才更显得招人疼。
“还没好么?”柏砚挠了挠唇角,“我好累啊……”
他放开捧着萧九秦脸庞的手,一手撑着他的胸膛,“我不想亲了。”语气有些嫌弃,“病入膏肓的人我救不了……”
萧九秦:“……”
真的不愧是兰台第一人,醉酒的人说话居然那么损,萧九秦“气不过”,将人揽住又狠狠亲了一通。
“啪!”柏大人这次就不开心了,直接皱着眉头赏了他一巴掌,“登徒子!”
萧侯爷彻底懵了:合着祖宗您亲我就行,我若亲你一下便是登徒子?
受了莫大委屈的萧侯爷直接将人一卷,往怀里一塞,长腿将柏砚的双膝按住,二人登时像是搅成一团的面条。
“唔,难受……”柏砚挣扎了下。
“老实点。”萧九秦捏了下柏砚的腰,柏大人身子一酥,小声叫了下,他腰际是软肉,最是怕痒。“你干什么,放开我……”
“睡觉!”萧九秦声音粗粝地吓唬他。
“不睡!”柏砚更凶。
“那睡你……”萧九秦被他闹得脑仁疼,若不是翌日会被柏砚弄死,他这会儿肯定不开玩笑要将这家伙给睡了。
“你要怎么睡我?”柏大人不知者无畏,还挣出一只手来揪了把萧九秦的耳朵。
“还没娶你呢就耙我耳朵,”萧侯爷将人的手圈住,凑到嘴边啃了下,“阿砚,别闹了,我头疼。”
这一句着实没什么水分,萧侯爷快被柏大人闹得早生华发了,昔年这家伙还是个萝卜头,最闹腾的时候也就是使些坏,哪像现在,要命!
“那你想娶我吗?”柏砚顺着他的话就问出来,殊不知萧九秦怔住。
在大梁,两男子婚嫁不算骇人之事,就只是开朝嫁娶的男子便千余,而且当年甚嚣尘上的便是开国皇帝与其贵君的故事,一个是马上打天下,另一个以文安邦,那位贵君虽到死也没有再升位,但皇帝后位空悬,至死也没有一子便是最好的相守。
连皇帝都为了一个男子后宫空置,民间更是将断袖龙阳视为常事,每朝都多有两个男子相伴的逸闻。
直到,大梁第四位皇帝,他一即位便不顾伦理纲常夺了先皇的侍君,引起朝内朝外巨大的舆论。
夺人之妻为大恶,更遑论夺父之妻,此等大不韪之事闹得大梁沸沸扬扬,一时间以内阁首辅为首的徐公带其门生七十九,连同朝臣一百三十一人,跪在宫门外请皇帝收回成命。
但是皇帝无德,任诸臣在外边跪了两日一夜,随着大臣一个一个倒下,徐公悲从心中起,直接在宫门外一头撞死。
内阁首辅徐公乃天下儒生之鹤首,他一死,便激起滔天怒火。
一时间,口诛笔伐皇帝及那位侍君者无数,此事一起,皇帝大怒,直接将带头者斩了百十余人,但也彻底激起天下人的不忿。
未有多久,数府揭竿而起,直逼郢都。
“清君侧”是起事之名,那位侍君成了祸头,待大军逼近皇城,皇帝无处可逃,眼看着郢都祸乱四起,那位侍君忽然出现在城墙上。
他一箭射穿叛军首领的脑袋,而后自城墙上一跃而下。
而皇帝,彻底疯了,不久后也因失足跌落枯井而死。
皇帝一死,诸臣直接从宗室里选了一位亲王出来即位,其人一登位便大刀阔斧改制,自己则终身不曾亲近任何男子。
新帝限制男妻居要职,加之民间对男子成亲始终未能彻底以平常待之,久而久之,男子与男子成亲便少了,而且隐隐有轻视嫌恶之意。
时至今日,男子之间的嫁娶始终不被平等视之。
“萧九秦……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柏砚捏了捏他的脸,又去掐的耳垂,“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你懂什么是‘娶’吗?”萧九秦明知这家伙还醉着,但是他也跟着脑子不清不楚的,非要认真的与他说这么多。
“懂啊,”柏砚点完头小声叙述,“听严儒理说,两个人成亲是要住在一起的,日日都能在一块儿,唔……死后也要葬在一处,生同衾死同穴,是这样说的吧?”
“是,你说的没错。”萧九秦眸色晦暗,“但是你以前不是嫌我烦吗?我们日日在一起,你哪日若厌烦我了,到时候……又要和离,麻烦。”
柏砚似懂非懂,听罢还想了想,“那就不和离了,厌烦你也不和离,总之我会对你好的。”
他自忖娶了萧九秦后便是责任,这会儿严肃得不行,只是手指还在萧九秦耳侧摩挲,“说来我们小时候也是日日在一起的,那时候便不算成亲吗?”
“不算。”萧九秦大概也是闲的发慌,竟然愿意陪柏砚一起说这些,“我们那时候没有拜过天地,没有洞房,而且年纪还小,不是那种喜欢。”
“哦……”柏砚附和的点点头。
“柏砚,你真的喝醉了吗?”萧九秦看着他,总觉得现在和他说这些的自己蠢兮兮的。
“没有。”柏砚摇头,“我没醉。”
说完还忙不迭又加了一句,“千杯不醉!”
萧九秦:“……”得,的确是醉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翻来覆去都是奇奇怪怪的话,渐渐地,柏砚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萧九秦替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将人慢慢放平躺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伺候醉酒的柏砚比他打一场仗更累,萧九秦解了外衫,靠着床榻一遍一遍地用目光描摹柏砚的脸庞。
柏砚瘦了很多,原来骨瘦匀亭的跟个小白杨似的,如今却连单衫都撑不起来。
“娶柏砚”这三个字从前丝毫没有想过,但是今夜忽然这么说出来,他心里便是一动。
不得不承认,若是放在五年前任何一个时候,他都一万个同意,哪怕被柏砚揍得满地找牙,他也能执拗且勇敢地大声求娶。
可是现在,他忽然就张不了口了。
而且他也无比清楚,倘若没有喝醉,柏砚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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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一片混沌,柏砚撑着床榻起身时没一处是舒服的,窗外阳光不甚刺眼,薄薄的云像是风吹起的柳絮,一点点散开。
“落筠……”柏砚喊了声,他揉着眼,没有看清周围陈设就赤脚走下去。
屋门被推开,柏砚刚抬头,逆光中一道身影颀长,直接挡了大半视线。
柏砚语塞,“萧九秦?”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一开口便问,“你怎么在我府上?”
萧九秦示意他往旁边看,“这是柏府?”
柏砚下意识看过去,就是陌生的陈设,不,也不是陌生,反而熟悉得似梦非醒,他怔然,“侯府……”
就是平津侯府,萧九秦的屋子。
柏砚在柏府住了不到五年,但是这间屋子,他住了近十年。说来也是奇异,他自被平津侯带进侯府,十年光阴,大半都是住在萧九秦的这间屋子。
无数个夜晚,二人抵足而眠。萧九秦烦人得紧,但是更多时候将他圈在怀里,替他暖着脚,或者讲着他从前不曾接触过的事物。
“怎么,觉得陌生?”萧九秦将他带到榻上坐下,又唤人送水进来,“你昨夜……醉得太厉害了,便只是替你擦了身子,衣衫上都是酒气,还是先沐浴吧。”
看柏砚如今的反应,昨夜的荒唐大概都不记得了,萧九秦更没有勇气帮他回忆一番,便交代了几句打算离开。
岂料走到门口,身后柏砚忽然喊了他一声,“萧九秦。”
“嗯?”萧九秦回头,“怎么了?”
“不陌生。”柏砚直直迎上萧九秦的目光,“我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他在心中想,我怎么会觉得陌生呢?在这里生活的每一日他都不陌生,午夜梦回,多少次心如刀绞,他却忍耐着那些痛苦一点一点将记忆都拼凑起来。
他怕,怕萧九秦回来前,那些记忆都烟消云散。
人大多是脆弱的,柏砚也不能免俗,他白日里是权势地位都令人称羡的柏大人,但是骨子里也是囿于往昔的胆怯小人。
知道那些往事都不能再重现,他便抓着那仅剩的一点记忆珍藏着,好像这样便能支持着他忍耐地活着。
“不陌生便不陌生罢。”萧九秦走了,几乎有些落荒而逃。
胆怯的不止柏砚一人。
侯府的下人柏砚一个都不认识,但是好在他们都不多话,按部就班的伺候柏砚沐浴后便离开了。
柏砚昨日的穿的衣衫已经毁了,萧九秦派人送来一身他从前穿过的旧衣。不过说起来是旧衣,实则还九成新,只是袖口略有些宽大,柏砚自己又挽起一点,往外走去。
侯府来了一位风神玉秀的俊公子,不少人偷偷看了几眼,但瞧着柏砚像是在自家转来转去时,一个个又迷惑了。
循着记忆,柏砚渐渐走到花园中,那里一棵海棠树长势正好,虽已是初秋,但叶子未完全泛黄,柏砚站在树下,一时百感交集。
五岁时他被萧九秦使了坏,不小心喝了一杯酒,结果懵懵地跑到这里将平津侯刚从某位亲王府上移植过来的海棠树拔了。
下人大惊,唤来平津侯,萧九秦也吓得挡在柏砚面前,怯怯地招供是他不对,但是出乎意料地,平津侯并未罚他二人,反而带着两个小家伙将拔/出来的海棠树种好。
后来,这树一直都是他们二人照料,一开始是为弥补,后来便成了二人的习惯,每每心情不好时便走到这儿来坐上一会儿。
“天凉了……”身后萧九秦忽然出现。
柏砚也未回头,“嗯,有些冷了……”他蹲下身捡了一截被人折断的树枝,眸里闪过一丝心疼。
第45章 失控 “大郎,该喝药了”
“身上的伤还没好, 以后别喝酒了。”
萧九秦怕说得凶些,这祖宗又起了逆反心理,遂又哄着, “秋日里本就天寒,你又一身的伤,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柏砚出奇地任他劝说,手里的海棠树枝蹭了泥,他也不嫌脏, 指腹一点一点将泥点子抹掉。
萧九秦心中一软,走过去将树枝拿走。
“你做什么?”
“叫人拿回去插瓶里,能活几日算几日。”萧九秦说着就唤了侍从来取。
“那时听说你将这树砍了……”柏砚被萧九秦攥着手腕, 轻轻挣扎了下,但是萧九秦不给他挣脱的机会,还捉住他手掌捏了捏,下一刻竟还揩了揩他手上的泥。
“本来只是我一人手脏了, 你又何必……”
“这树留着了,我原本是想砍的,但是后来一想, 我二人之间的恩怨, 又何必牵累旁的, 遂,留下了它。”
萧九秦恍然发现, 如今说起从前的事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极端了,柏砚在他面前,跑不掉,也做不到什么事,他这样看着, 忽然就生出一点满足来。
恩怨情仇在不在,很多时候在乎人的心境。他不是不再计较了,只是觉得,只一味地去怪罪柏砚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说起来,当年那事,受罪的又岂是他一人。
“萧九秦,你是被别人勾了魂么?”柏砚看他怔然的模样,撇嘴,而后抽回自己的手,“今早的朝议你我二人都未去,怕是又要被有心人拿住做文章了……”
“怀淳派人来传话,说是替你遮掩了,至于我,现在人在军营,那边出了些岔子,朝议不去也没什么妨碍。”
柏砚一愣,“你派人假作你的模样去了?”他不自主地就替他担心,“若是被皇帝发现,你这可就是欺君。”
“皇帝自顾不暇,哪里能顾得上我,更何况想抓我错处的就只有魏承枫那厮,他前些时候犯了错,先下还被拘在府中,顾不得来找我麻烦。”
萧九秦确实不怕,而且他没有细说自己布置了多少,如今五年过去,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鲁莽又无知的少年,大概是在战场和军营磨练出来的,他现在也性子沉下来不少,这一次“欺君”他是做足了准备,就是被人发现也留了后路,总归是吃不了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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