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琢在看疯玩的谢明庭,闻言眯了下眼睛,想了许久才道:“那要看你食言的是什么事。”
“如果是……臣答应过陛下会一直保护您,但臣有一日不在您身边了。”
谢如琢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沈辞,右手握紧成拳微微颤抖,他像是一条离开淡水的鱼,口鼻无法呼吸,喘息声比往常略急促了些。
那场大雨中,沈辞转身离去,某个下雪天,他接过副将手里的青瓷小坛,无数个黑夜里,他闭上眼等待着沈辞来梦里见他……
这些回忆只是在脑海一闪而逝,喉中却难受得像要呛出腥甜的血,痛得他心口如被千万根针扎过。
前世沈辞有时也会这样问他,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不能保护他了,他会难过还是会怨恨?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痛苦,只说,我会为你难过,而后努力忘记你。
可是余生十七年,他一点没能忘掉沈辞,痛苦与思念在日复一日里越积越深,折磨得他几近疯魔。
这一世沈辞又这样问他了,他咬了下嘴唇,唇峰上留下一点殷红,一字一句重重说道:“沈辞……如果是这样……朕会恨你,下辈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谢如琢的反应很激烈,沈辞看见了,说明他现在还是在意自己的,又听到他用这种幼稚的狠话说出来,沈辞无声笑了笑,颔首道:“好,臣知道了。”
初春的暖阳洒在谢如琢单薄的肩上,他眼角发红,垂着眼神情难过,沈辞伸出手想碰一碰他,半道又缩了回去,只轻声说道:“对不起,臣不是故意要那样说的。臣不会食言,会一直在陛下身边。”
谢如琢没有说话,在心里说道:会的,也许有一天你又会走的。
沈辞闭目默叹口气,看到谢如琢眉眼间的脆弱,他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也什么都不想再探究了。
就算眼前的也是重生一世的谢如琢,又能怎么样?
把前世痛楚的结局再一次摊开在彼此面前,还是逼着对方忘记那些不好的回忆,装作无事发生地从头开始?
沈辞自嘲一笑,如今这样朦胧迷糊也未尝不是好事。
谢如琢从激荡的情绪里缓过了神,没有再提方才的小波澜,看向校场上有序训练的士兵,问道:“三千营那边怎么样?吴显英还应付得来吗?”
“暂时没什么问题。”沈辞也转开了视线,“但陛下应该清楚,三千营最初是太.祖收编来的三千北狄骑兵,人少而精,后来虽然人数不止三千,也不再以北狄人为主,但战力比五军营还要强,是精锐中的精锐。如今三千营却已失去了优势,要想重建三大营,就必须要在三千营重新建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
沈辞这般说,一是提醒谢如琢要重视三千营,二是旁敲侧击地说吴显英也就暂时没问题,但他的实力建不起那样一支骑兵,迟早要换人,只不过吴显英品级比沈辞高,沈辞不好意思当着皇帝的面直说。
“那你觉得谁能统领三千营?”谢如琢又问道。
“世人皆知北狄的骑兵最善战,要把三千营的骑兵训练成北狄那样,此人必须要熟悉北狄骑兵的作战优势。”沈辞摇头,“朝中暂时没有这样的人选。”
吴显英虽然跟着吴显荣在溪山混了几年,但他天赋如此,注定不及吴显荣,就算对北狄骑兵有所了解,也训练不出一支实力相当的骑兵。
“那就再说吧。”谢如琢倒是并不着急,像是心里有数,“除了三千营,神机营从前更是所向披靡,但后来国库空虚,供不起火器改进与消耗,如今士兵手上的火器陈旧不堪,可惜现在朝廷还是拿不出银子改造火器。”他长叹一声,“缺钱的事,才是最该解决的。”
“绥坊每年的税收在大虞境内得排末位,这边气候苦寒,能种的粮食不多,边境一直不安稳,商旅往来也比前些年少了。”沈辞看他又为国事苦恼,心里也不舒服,“我们还是要往南边打,江北、江南、蜀中沃土千里,富户千万,到时国库就有钱了。”
谢如琢听他又想用打仗帮自己解决问题,笑了下,道:“不急,再等等,我们可以去寻盟友借点钱。”
沈辞也不再说了,怕他多想这种事让自己更辛苦。
两人站在校场边一同看士兵训练,看谢明庭缠着几个将官又是教骑马又是教射箭,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就这般度过了一个多时辰。
眼瞅着回宫后该吃午饭了,谢如琢才叫走谢明庭,叔侄两人都达到了出门的目的,笑逐颜开地一道走了。
午后何小满来送奏本,谢如琢沉吟道:“其实现在三大营除了沈辞,也没有我的人。岳亭川背后是错综复杂的世家势力,终究不能多亲近。吴显英更不用提了,肯定不会听我的。推选将官时是兵部按规矩选的人,这批人也未必会承我的情。”他“啧”了一声,烦闷道,“那些文官还生怕我攥着三大营呼风唤雨,我有这本事吗?”
何小满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道:“三大营要扩充,到时还会有几个将官的空缺,陛下可以塞自己想要的人进去。”
“但我与朝中武将毫不熟悉,又得避开孙秉德……”谢如琢指尖习惯性敲击桌案,“伴伴,你去找找宋二公子吧。有宋青阁这个兄长,他在京中武将里还是有些人脉的,加之锦衣卫本身也有不少私下里的关系,他能帮上忙。”
何小满的脸色霎时就不太自然了,问道:“卫大人也符合陛下所说,陛下直接找卫大人不就行了?”
“你不是和宋青来很熟吗?”谢如琢眼神无辜,上前揽他的肩,“伴伴,你看,我这也是对你好。你去牵了线,以后这些人也会承你的情,多好的事。”
何小满无奈至极,觉得谢如琢是故意的,但他没有真凭实据。
“不熟,我们一点不熟。”何小满道,“陛下为什么会觉得奴婢和宋千户熟?”
谢如琢拍拍他的肩:“你们熟,不用掩饰了。”
何小满:“……”
一个时辰后,何小满冷着脸坐在清平坊,眉眼间阴云密布,问身后的万连:“宋青来哪儿去了?”
万连意识到督主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回道:“属下亲自去北镇抚司找了人,宋千户当真出城公干去了,冯百户说入夜前会回来。”
何小满脸上是不情不愿,眼中却阴郁地写着“你要是敢不来你就死了”,万连打了个寒噤,识相地把目光转开,紧盯窗外楼下的行人。
街巷上不多久便灯火通明,此时已是过了饭点,万连招呼侍者先上了几个菜,何小满却没动筷,他捂了下肚子,脸色有些泛白。
万连神色担忧道:“督主,您要不先吃点?”
何小满摇摇头,缓了阵后,雅间外传来了侍者招呼客人的声音,听见“宋千户”三个字,他立马坐直了,眼睛微垂,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万连:“……”
脚步声渐近,雕花的木门被推开,宋青来上挑的眼角漏出痞气的笑,一进来就没个正形地说道:“上次督主抢走了卑职的衣服,今天终于打算跟卑职说个清楚了?”
何小满瞥一眼宋青来,一身风尘仆仆,确实是在外头跑了一天的模样,他沉默不言,似是对这人懒做理会。
“抱歉抱歉,督主久等了,别生气啊。”宋青来笑着坐下,见桌上有酒,给自己倒了杯,“卑职自罚三杯。”
何小满胃里抽痛,已经什么都不想吃,开门见山道:“陛下让我来找你的,你有合适的人选举荐入三大营吗?”
“有是有。”宋青来闷了三杯酒,闻言一挑眉,“但陛下直接找我小舅不就好了,不必这般曲折吧?”
何小满苍白的脸上透出点薄红,气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咬着牙道:“怎么?我还找不得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庭:我直接嗨婶婶好
小沈:……………………
v章给两对崽都发一下糖~
下章是副cp剧情,只想看主cp的小可爱可以跳过哦~但我发现前面副cp那章点击好高,被我发现了大家的口味即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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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卑望深藏
宋青来心里想着何小满这人不仅能装, 还惯会恼羞成怒,起身殷勤倒酒:“督主这说的是哪里话, 您有什么吩咐卑职一定随叫随到。卑职说错话了,给督主赔罪。”
那杯酒递到了何小满面前,宋青来见他半晌不接,又递过来了一些,他沉默片刻,接过酒杯喝了一半。
宋青来毫不见外, 拿起筷子已开始吃菜,看何小满微皱着眉一动不动,疑惑道:“督主,您不吃吗?”
“……前面吃过了,不饿。”
宋青来素来没心没肺,也没注意何小满此时脸色过于苍白, 屋中灯火映在他脸上也没能添些暖意, 反而更是白得触目惊心。
两人略聊了两句三大营的将官人选, 宋青来是真饿了,大快朵颐了一番,偏头看着何小满冷白的脸, 突然很想使点坏, 往他的杯中又倒满了酒:“督主,再喝一杯?”
何小满心中有一丝挣扎,手却下意识端起了酒杯, 在宋青来的含笑注视下一饮而尽。
宋青来侧坐着端详他, 细白的脖颈仰起时,优美的线条展露无遗,约摸是年纪很小就去了势, 喉结不显,很像姑娘,本以为在他这个位置,酒量必然还成,但现在看来实在是不怎么样,才一杯半就有些上脸了,眼神也变得迷离。
“督主还好吧?”宋青来嘴上关心,却又倒了杯,“卑职敬了您两杯了,今天是您请卑职吃饭,您是不是该再陪卑职喝一杯?”
何小满撑着额头缓了会,脑子似乎也迟钝了,恍惚觉得宋青来说的没错,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宋青来心道:这么乖?
“上次卑职和督主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没想到今天督主还愿意请卑职吃饭,卑职心里高兴,再敬督主一杯。”宋青来拉着椅子直接挨到了何小满身边,再次倒满酒,“督主再赏个脸?”
何小满已经连眼尾都发红了,一阵反胃,伸手推了下宋青来的手,哑声道:“喝不下了。”
“那不行。”宋青来混账惯了,酒桌上都是这么劝的,这会还没察觉出了问题,“我们一杯解恩仇嘛,来一个?”
“我真的不喝了……”
宋青来将酒杯送过来,何小满就推回去,宋青来又送,何小满又推,那杯酒终于在一次推拒中翻倒了,酒液悉数溅在宋青来的飞鱼服上。
何小满一下愣住了,迷离的眼神慌乱起来,叫了声万连,道:“去给宋千户取件衣服来,让人在旁边再开间雅间给宋千户换衣裳。”他盯着那块水渍,“这件我带回去,洗干净再还你。”
“万掌班,不用去,哪这么麻烦。”宋青来没想到何小满会这般兴师动众,拦住万连,“你出去等着吧,真没什么事。”
万连等了会,何小满没再吩咐什么,戒备地看了看宋青来,关上门退了出去。
“每次和督主见面,都和衣服过不去。”宋青来重新坐回来,发觉何小满确实是醉了,声音不自觉放轻许多,“督主怎么又想把卑职的衣服带回去?”
何小满的脸白里透红,倒是比平日里更有鲜活气,单手托着脸撑在桌上,低声道:“脏了……当然要洗干净……”
“七年前,督主就拿走过卑职的一件衣服。”宋青来凑得更近,声音压得低沉,混合着些微酒气,落在何小满耳畔像某种隐秘的诱导,“怎么那件衣服不见督主归还?”
何小满似是难受,轻哼了一声,嘟囔道:“丢了……”
宋青来微起身,笑着贴近他耳边:“真丢了?”
喝过酒的何小满褪去了那股清冷味道,低着头像只犯了错还很委屈的小家猫,纤长的睫毛有些蜷翘,时而可爱地颤动两下,巴掌大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双唇因沾了酒,是水润的嫩红色,微微翕张,听不清在嘀咕什么。
宋青来不放过他,偏要问个明白似的,捻着他粉红的耳垂搓了两下,道:“督主,说话啊。”
这时候的何小满看上去乖顺极了,由着宋青来动手动脚,心虚地小声说道:“唔……在屋里放着……”
宋青来低笑一声,与眼里腾起水雾的何小满四目相对,何小满紧张地拽住宋青来的衣袖,迷迷瞪瞪地说道:“我没有把你的衣服弄丢……”
何小满头疼欲裂,看着宋青来眼底的笑意,像是回到了七年前。
彼时他还在钟鼓司耍百戏,从小他就学这个,是他安身立命的技艺,宫里逢年过节贵人们高兴了会要求他们入宫承应,有时哪位贵人心血来潮了也会传他们去。
钟鼓司也是个低贱的衙门,没什么出路,在民间这本就是倡优之流的贱籍,切了那根东西入宫当奴才还干这个,依然是低人一等。
最让他痛恨的是,自己偏偏长了副好模样,每每入宫承应总不能顺利地离开。
有时候,他其实很想把自己脸划烂了,这样是不是还能活得轻松些。
禧宁十六年的深秋,坪都下了入秋来的第二场雨,那天是惠宗最宠爱的五皇子过生辰,他与钟鼓司的几个人入宫承应,他们的住处在偏僻的昭武门旁,看见下雨他还隐隐庆幸,觉得今天应该不会再被拦住了。
然而那些禁卫才不管下不下雨,看到他走来照样围了过来,同行的内宦见状就丢下他走了——宫里的人向来都凉薄得很,没情也没心。
天地之间都是连绵的雨水,金碧辉煌的宫城也变得渺小,被瓢泼大雨罩入了遮天盖地的水幕里,视线已模糊不清,看什么都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气。
何小满躺在地上,嘴角破了,挂着粘稠的血迹,额上有一块青紫的伤痕,他把被撕裂的衣衫往下拉了拉,瘦窄的双肩露了出来,只因为下身更为不堪,他的衬裤已完全破碎,那些人看见了他残缺难看的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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