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白,你不是在乡下吗?为什么会来京都?”
“你为什么能来京都大学读书,这几年你做了什么?”
林雅一句句的逼问,并不是对林知白的关心,而是好奇和质疑,以及隐隐的不甘。
“与你无关。”林知白开口,语气冷硬,脸上的表情除了在最开始有一瞬的变化外,神色一直淡淡,仿佛眼前只是无关紧要的人般。
话落,林知白侧过身要离开,被冷脸的林雅难以置信,伸手拉住他,片刻后又像是被垃圾沾染上般,快速松了手,还擦了擦。
“你不许走,回答我。”
“林雅,我不是你家的下人,没必要听你的话。”
“你以前吃我家的,住我家的,上学也是我妈安排的,我们家对你那么好,你要忘恩负义吗?”
刚迈开脚步的林知白,顿住了,停留在原地,转身看林雅,曾经的记忆被赤·裸裸的掀开,林知白只觉得可笑。
他唇角噙着一抹嘲讽的弧度,声音如同灌了冰般冷得渗人。
“忘恩负义?你不觉得这四个字很讽刺吗?对我好?吃剩菜,穿破衣,是对我好?不过这些我不在乎,毕竟我寄人篱下,缺衣少食没关系,能温饱,不挨饿受冻就好,我感恩,读书之余做小工,赚了钱就交给奶奶。
而读书,也是我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的,学费是我自己挣的,我没有花过你们家一分钱。即便如此,我想着,我与你们家,到底是血脉至亲,是有情分的,可是这情分也在那一次,你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让我代替堂哥下乡的时候彻底没了。”
对于下乡,其实林知白并没有多少的排斥,他只是气愤,他们把他当作一个物品般,可以不问他的意见,随意决定他的去处。
曾经,他也想过融入他们,讨好爷奶,讨好大伯父大伯母,讨好堂哥堂妹,可随着他长大,他才发现,这是他们的家,永远不会是他的家,他林知白的家早在父母去世时已经没有了。
下乡,遇到孟向北,那是在父母离世后,感受到的久违的温暖,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不愿意松开。
孟向北,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救赎,以至于在村子里传出留言,孟向北对他冷淡的日子里,他痛苦,难受,不知所措,他甚至在想,若是孟向北与他分手,他会不会死。
幸好,他没有被抛弃,他是被珍视的,还来到京都,实现他的梦想。
“所以,林雅,我不欠你们家的。”林知白斩钉截铁,不仅不欠,甚至他还怀疑,当年父母的死,和大伯父有一定的关系。
林雅咬着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以前的林知白唯唯诺诺,没有存在感,即便被指责,欺负,也一声不吭,她何时见过林知白这样伶牙俐齿的模样。
她想反驳,可她知道,林知白说的是事实,甚至他父母的死……
林雅恍惚间想起当年她无意中听到的父亲与爷爷奶奶的对话。
林知白轻易捕捉到林雅眼中的慌乱和心虚。
果然,爸爸妈妈的死……
林知白将翻滚着的怒气压下,闭了闭眼,才道:“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晚上寂静,林知白睁开眼睛,光线的昏暗下,看不到他眼底的血丝,翻来覆去好几遍,都睡不着。
一闭眼,当年的事历历在目。
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可今日见到林雅,胸口还是闷得难受。
第19章
“怎么了?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
周末,林知白回店里帮忙,一天忙碌完,洗漱后,两人躺在床上,孟向北搂着少年,低声问。
今天一整天,他明显看出少年的闷闷不乐,时不时失神。
林知白头埋在他的臂弯处,犹豫了片刻,闷闷说了句,“前几天,我在学校遇到了一个人。”
说着,林知白将林雅,以及他与林家的关系说出来,最后还提到了父母的死。
“……当年,我才五岁,那时候家里经济并不是很好,我记得那天爸爸很开心,他说他终于能去国营单位上班了。你应该知道,那时候的国营单位比现在还要稀罕。爸爸说,有了高的工资,我和妈妈就不用跟着他过苦日子了,能买肉吃,有新衣服穿,更不会因为没钱,差点让从小身体不好的我因为一场发烧,差点死去。可是……”
林知白被孟向北握在掌心里的手指蜷了蜷,眼底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爸爸妈妈将好消息告诉他,可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回来时,他看到的,就是爷爷奶奶的在落泪,大伯的叹气,还有他们身后,放在拖拉机上他父母的遗体。
“知白,你爸爸妈妈死了。”奶奶抱住了愣住了的他。
她说,他的爸爸妈妈意外摔下山,死了。
那时候,五岁的他还不太明白“死”到底是什么。
他推开奶奶,跑向爸爸妈妈,看到他们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割破的衣服,身上是乱糟糟的枯叶,脸上染了泥土,脑袋破了一个窟窿,不断流血。
他扑到爸爸妈妈身上,哭喊着,可他们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身体冰凉。
之后,他终于明白,爸爸妈妈不会说话了,不会动了,不会抱他,亲他的脸颊,叫他“白白”了。
他被奶奶牵着手,亲眼看着爸爸妈妈被埋在一个坑里,他知道,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之后,原本在家待业的大伯去国营单位上班了,生活越来越好,而他,失去父母,寄人篱下。
那时候的他才五岁,想不了那么多,直到十七岁那年,意外听到大伯跟爷爷奶奶说,让他代替堂哥下乡的事,奶奶似乎刚开始不同意,还斥责了句“你别忘了,你的工作是怎么来的,当年,要不是你,你弟弟也不会……”
后面的话,因为大伯的暴跳如雷,戛然而止。
死去的人终究比不过未亡人,他被迫代替堂哥下乡了。
“所以你怀疑你父母的死和你大伯有关。”
“嗯。”林知白眼底噙着的水雾下氤氲着一层淡淡的血色,夹带着一抹恨意。
怀里的人没有歇斯底里,静静靠在孟向北的胸膛,他感受到胸口衣服处的濡湿,少年无声地流泪了,浑身萦绕着悲凉的气息。
孟向北心疼,手箍紧,低头在少年眉心印下一吻。
“小白,善恶终有报,真相总有一天会揭开的,还有……”
“你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怀里的少年愣了一瞬,终于不再独自一人闷着,承受着,放声哭泣,似乎要道尽这十几年来的的委屈。
良久,哭出来后,轻松了很多的少年枕在孟向北的臂弯处沉沉睡去。
黑暗中,孟向北墨眸划过一抹深谙,知晓林知白前世的他知道,林父,林母的死,可不仅仅是和这个所谓的大伯有关这么简单。
-
那天被林知白冷脸怼了后,林雅连着几天,情绪暴躁,尤其林知白对他父母的死产生怀疑。
她没有出现在林知白面前,并不妨碍她的好奇和探究。
她打听到林知白周末不住校,可两人放学时间一样,她没办法提前堵林知白。
不过,她是幸运的,这不,她来书店买书,不经意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林知白的身影。
那是一家名为“孟氏饭馆”的店,来来往往,吃饭的人很多,而林知白正在那忙碌地收银。
林知白真是出息了,堂堂一个大学生,沦落到一个小饭馆打工,真是丢了他们京都大学的脸。
如今,个体户刚刚兴起,有眼力的人都知道,在这个遍地是黄金的年代,个体户是最赚钱的。
只是,刚兴起的时候,个体户是被看不起的,尤其是手持铁饭碗的人,给个体户打工的人,更让他们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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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雅一家,随着她父亲职位的升迁,一家子三年前从G市搬到京都。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林知白的事情,刚踏进家里就听到父亲和哥哥在争执。
林雅父亲,名林建国,娶的妻子,也就是林雅的母亲叫孙雪珍,两人生了两个孩子,哥哥林闻比林知白大两岁,随后是林雅。
说起林闻,那是一个被娇纵坏了的人。
小时成绩差,四处斗殴逃课,大时性格散漫,游手好闲,还有些好色,现在二十来岁,一事无成,在家啃老。
林建国和孙雪珍多次唉声叹气,试图管教,都在与林闻发生激烈争执后,败下阵来。
“我不娶,要娶你自己娶,那就是个丑八怪。”
“我喜欢的是杨慧。”
“那是你与那个老头订的亲,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不娶。”
林闻声音很大,盖过行为举止一向斯文的林建国,林雅硬着头皮进门,他含着怒火的眼睛瞥了过来,重重冷哼一声,摔门进了自己房间。
林建国指着他背影的手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林雅忙上前安抚。
“这个兔崽子,雅雅,你哥要是有你一半好我和你妈就知足了。”
听着林建国似乎发自内心的感慨,垂眸的林雅轻轻一嗤,不,不一样,她是女孩,哥哥是男孩,即便她这个哥哥再混·蛋,女孩永远比不上男孩。
林雅也是娇养长大的,可比起哥哥林闻,还是差得多,在爷爷奶奶,父母那里得不到多少关注,大概也是她把恶心发泄在林知白这个可怜虫身上的原因之一。
再次遇到林知白,再次听着这样违心的话,林雅心底藏着的恶意,算计再次被掀开。
林闻直到晚饭才从房间出来,吃饭时,一家几口人全程冷脸。
林雅吃了一口鸡汤,漫不经心说起遇到林知白的事。
抬眸,余光恰好看到神色变了的父亲,她眉心微微蹙起。
“知白不是在乡下吗,怎么忽然就成了大学生?他该不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爸妈,知白这孩子太没良心了,好歹我们养育他长大,即便他不感恩,可你们在啊,不想着回来看爷爷奶奶吗。”
“好好的一个大学生,怎么就去打工了,实在是没出息。”
孙雪珍是个中学老师,铁饭碗,嫁了林建国这么一个有能力的丈夫,这么多年优越的生活,养成高傲的性子,一向喜欢教训人,除了在林闻这个儿子上败过外。
和林雅一样,从小她对林知白也不喜,哪哪都挑剔。
两个老人听到林知白这个孙子,除了最开始有一些触动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依靠大儿子养老,这么多年,沉默惯了,习惯听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的,尤其他们对林知白这个小孙子并没有多少感情。
林知白的话题起得突然,除了孙雪珍不满念叨外,其他人没有开口,大概是一时没想到怎么对待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
忽的,对面正在吃鸡腿的林闻似乎想到什么,将鸡腿放下,扭头对林建国道:“爸,让林知白娶那个女人。”
第20章
饭桌上,几人不约而同看向林闻。
林闻翘着二郎腿,语气理所应当,“当初你们只说让乔楚楚嫁进林家,没说一定要我娶她。”
当年,林家还在G市,林建国为了求乔楚楚爷爷的帮助,顺利升迁,订下了乔楚楚与林家的亲事,当年没明说,可众人都知道林建国只得一个儿子。
如今,林闻抓住空子,是啊,林知白不也是林家的人。
林建国望着眼前的饭菜,凝眉沉默,明显是在思考这事的可能性。
“这样好吗?”孙雪珍没想到事情还能这样,扭头扫向每个人,迟疑问。
林闻阴测测瞪了她一眼,“怎么,你巴不得我娶一个不喜欢的人?”
一向宠着他的孙雪珍被他凶巴巴这么一说,气势一下子弱了。
她张嘴刚想委婉说什么,林闻腾的站起来,踢开椅子,冷脸离开回房,留下面面相觑,神色不好的众人。
自觉惹儿子生气的孙雪珍吃了几口饭,就放下,“阿闻肯定没吃饱,我去给他做碗面。”
林雅夹菜的动作顿了下,很快又置若罔闻地吃饭,只余唇角勾起的一抹弧度,略带嘲讽。这种情况,不是很正常吗?她早已经麻木。
一顿饭下来,只有林雅吃得最好,还夹了一只鸡腿,以前,两只鸡腿都要给她哥哥的。
孙雪珍在门口温声细语,好说歹说许久,林闻才冷脸把面端进去。
孙雪珍回房,林建国坐在沙发上,正在抽烟,他背脊微微佝偻,如今快五十岁的他,头发稀疏。隔着烟雾,孙雪珍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道:“按阿闻说的,让林知白娶乔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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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收银的林知白冷不丁看到两个老人,当场愣住,目光复杂。
“小李,帮我代下班。”林知白喊道。
林知白领着两个老人到店的一旁坐下来,倒了两杯糖水放在他们面前。
他坐下,打量眼前的两个老人,年过古稀的年纪,头发花白,背脊佝偻,几年未见,他们脸上的皱纹似乎多了很多。
老爷子习惯性板着脸,一言不发,老太太看着林知白,浑浊的眼,目光有些恍惚。
半晌,她开口,“知白啊,要不是雅雅这丫头说,我们都不知道你来京都读书。怎么不来看爷爷奶奶和你大伯他们,你怎么就成了大学生了?你可千万不能做什么错事啊。”
林雅在老太太面前说了,林知白一个下乡几年的人怎么能突然就来京都上学,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换来的。
林知白沉默着没有说话。
老太太接着念叨:“你也知道,你大伯在国营单位,大伯母是老师,名声对他们很重要,你可不能给他们添乱。”
林知白手指蜷了蜷,眼底原本掀起的一丝波澜彻底消散,他忽然笑了,有带着悲凉,只就该不抱期望的,不是吗?
他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看向两人,目光平静:“我能做什么错事?也是,在你们心里,我不就是一个爸妈死了,去哪里都碍眼,只会给人添乱,寄人篱下的孤儿吗?”
“啪”的一声,一直沉默的老爷子怒了,桌子发出的声响让周围吃饭的人吓了一跳。林知白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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