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结伴在涌动不息的人潮中行走,云殊华稍迟景梵半步,余光便可瞧见他挺拔如松柏的背影,倘若快步跟至身旁,便能看到他深邃分明的侧脸。
今夜的景梵很不一样,却让云殊华倏然想起刚到清坞山的那个黄昏:竹林萧萧,师尊坐在镜湖旁闭目养神,肃杀的气息消失不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寂与澹然。
想到这,云殊华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心中莫名其妙道: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对一个男人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而且明知道他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危险。
云殊华将视线投向手中捧着的天灯,暗忖着快速回神,断不能落入景梵的美貌陷阱中去。
就这样随着人群兜兜转转到护城河旁,景梵撩开岸边垂挂的柳树林,寻了处僻静的地方。
说是僻静也不尽然,天上的烟火还在放,一下下地点亮河边的游人,无数天灯自河边乘风飞起,结伴奔向天幕,飘向远方。
头一次放天灯,云殊华还不大熟练,他对着高空轻轻一抛,旋即紧张地看着那灯笼的走向。
微风拂过,灯芯在笼中摇摆不断,欲暗还明,纸灯摇摇晃晃向上升起,时不时擦着一棵古垂柳的枝条。
云殊华忍不住伸出双手托了托,尽管并不能碰到天灯的任何一角。
断不该选择这样的地方放灯,早知道就去找一处开阔的场地了。
他闭了闭眼,有些懊恼,迅速在心里许了个愿。
待到睁眼再看过去时,那灯已经飘到同柳梢一般高度,下一秒就要撞到树顶。
“我的灯——”
话音未落,一道银白暗芒从眼前快速流过,将那盏灯稳稳当当托到河心之中,同其他天灯聚在一起。
景梵收回法力,缓声道:“这些教过的法术,徒儿都忘了如何用?”
“对不起,方才太着急了,”云殊华垂下头,“还有,谢谢师尊。”
景梵没有应声。
“……”
云殊华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向天上看了一眼。
自己画的那盏灯早已不知去向,那一丛丛灯火渐移向天际,最后缩成明星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河边人群散去,时辰更晚,景梵偏过头,眸色认真地问道:“先前曾见小华画过一些星宿图,大约深谙此道。”
“星宿图,”云殊华眸色一亮,“确实会画一些,小时候经常去家乡的天文……观星台看星星,久而久之也就会看了。”
语毕,他有些失落道:“今夜实在不是观星的好时节,能看到的星星其实很少。”
“无妨,”景梵定睛道,“不如小华说一说,今夜天上都有些什么星。”
?
云殊华尚有些不明所以:“……今夜?”
“难道要为师再重复第二遍?”景梵话语意味不明,说不上是有耐心还是没耐心。
师命难违,云殊华指着现下唯一一颗能看清楚的星星说:“这颗,叫启明星,它是夜空中最亮的,一般出现于早东方和晚西方。”
“它还有个名字,叫金星。”
不过师尊应当不明白它为什么叫金星,估计从前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云殊华正发愁如何解释,忽见身侧的景梵眸色幽深地打量着他。
“金星。”
景梵眯起眸子:“你说,它是金星?”
“确实是金星……我,我没说错,”云殊华眨了眨眼,“师尊不是我家乡的人氏,应当听不懂这个别称。”
“不,你错了。”
景梵眸色渐冷,缓步上前,伸手捏住云殊华的下颌,渐渐使力。
“为师记得这颗星的名字。”
“现在为师想问你另一个问题……”景梵俊挺的五官迎着黯淡的月色,在侧脸处投下或深或浅的阴影,周身杀意尽显,“如实回答。”
云殊华吃痛,却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怎么了,只好用力道:“师尊,说,便是。”
“这个东西,你记不记得?”
景梵扬起左手,一串晶莹的芙蓉玉壁挂在修长的指尖。
随着几道幽光闪烁,玉璧在两人头顶上方的天幕之中投出一片绚烂的星河,一瞬间便将云殊华的目光吸引住了。
第24章 撩云拨雨【倒v开始】
闪烁的星光揉碎在朦胧的烟雾之中,逐渐形成一条细长的光带,点缀着静谧的夜晚。
景梵背光而立,表情晦涩,五官隐没在幽暗的夜色里。
眼前的少年确实同记忆中的那个人长得很像,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是那个人。
时间对不上,性格也对不上,且云殊华从未去过东域,更遑论从前与他见过面。
正因如此,他才最有可能是有心之人派来故意接近他的,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甚至这个少年在某些方面颇合他的心意。
景梵将云殊华的下颌上抬,沉声道:“张嘴,说话。”
“咳咳……”云殊华闷哼几声,却又不知道师尊这是怎么了,只好艰难说,“那块玉佩我只在古战场见过,但这其中的银河,我有印象。”
“哦?”
景梵低下头,端详着他的表情:“不着急,今夜有很长时间,你可以慢慢同为师说。”
“师尊,”云殊华闭了闭眼,“师尊怀疑我与这块玉佩有关系,对吗?”
景梵捏着他下巴的力度稍稍松了些许。
云殊华右手探上景梵的手腕,清澈明亮的一双眼与他对视,毫不避退闪躲:“您若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直说便是。”
“这块玉佩所幻化出的景象,是根据现实中的银河带拟象还原出来的,其中有许多星星,甚至还有团聚出来的星座,它们混同天上的尘埃,共同凝成现在的样子。”
“这样的星河并不罕见,若是赶上仲夏时节,在晴朗的夜晚也能观测到。”
“其余的我并不知晓,”云殊华顿了下,“不知道师尊还想知道些什么。”
“为师想知道,你到底来自何处?”景梵开口。
他敏锐地感觉到云殊华与周围人的不同,但个中实情,云殊华又怎么可能同他讲清楚。
“……我说过了,家乡临海,只是地界偏僻,不好言明,”云殊华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师尊若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干脆罚徒儿好了,要杀要打,您做便是。”
语毕,他别过头,像是在同景梵生闷气一般。
景梵默了半晌,将手缓缓收回,语气中辨不明情绪:“打杀小华这样的事,为师断然不会做。”
“这条天河中的繁星,徒儿可都认识?”
本来应当是认识的。
云殊华攥着手心,硬声道:“不认识,只是知道几个常见的罢了。”
景梵掌心摊开,那处虚渺梦幻的星河消失在夜幕之中。
师徒二人相对无话,云殊华在这寂静的氛围中,灵海瞬时清明了些许。他想起数月前同师尊第一次见面,肃杀昏沉的古战场上,问月剑将他的喉咙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随后便停了下来。
那时师尊对他说的话是:抬起头来。
两月后的拜师大典,他顺利通过考核,成了清坞山更换域主以来头一个被剑尊收作关门弟子的人。
回想起他传闻中那般杀伐果决的性子,再对比同自己接触时的种种不同,一个想法浮出水面。
云殊华觉得,自己一定同那块冰花芙蓉玉的主人有些联系。
可是没穿越进游戏之前,原身只是一个在玉逍宫中混吃等死的小公子,又怎么可能与师尊有那样的渊源?便是年龄也无法对上。
这样想着,云殊华试探性地开口道:“师尊,徒儿想斗胆问您一个问题。”
景梵冷淡的眉眼望着护城河粼粼波纹,低声开口:“为师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想问这块玉璧。”
云殊华颔首,言语中有些迟疑:“我……同送师尊这块玉璧的主人,是不是,是不是很像,所以您才将我收做徒弟。”
“是。”
景梵居高临下看着他,星眸之中透着认真:“你同那人长得很像,喜好也相同,可惜,你不是他。”
这句话含着缺憾、叹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
“师尊为何如此肯定,万一……”
云殊华说不上来,心中却倍感失落。
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不是自己,却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是自己,尽管可能性十分微弱渺茫,却还是期待着自己是别人心上十万分之一的独选。
今夜的景梵同往日大不一样,他轻轻睨了少年一眼,缓声道:“小华有所不知,我同那个人见面,大约在许多年前。”
“那年我才不过十岁。”
彼时魔界执掌下界,清虚门接管东域玉墟殿,民间生灵涂炭,万物凋敝,党伐之争接连不断,无人在意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
景梵就是那千千万万个不被修道之人看得上眼的蝼蚁之一,他自幼无父无母,像沼泽之中的尘埃与烂泥,在寥廓的东域各地流浪长大,仅靠乞讨为生,浑浑噩噩长到十岁。
应当是十岁吧?不是十岁也不要紧,毕竟世上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他的死活,又何须求人记住他的生辰。
那时天下万民争相以求神修道为正统,每日挂在口中的尽是些天道大义,惟余景梵日日在街巷间苟且活命,从未将所谓的大道记在心上。
如果神爱世人,为何没有分出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去体谅那些濒临死亡的子民?
景梵痛苦地捱过寒冬,身体骨瘦如柴,衣衫破损不堪,只依靠正午时分的日光取暖。那些天东域之中无数道修奔走相告,穿着华丽亮眼的衣衫在他面前晃着,说着令人激动的话语。
“几位师兄可曾听闻,那玉墟殿的天音石终于有所回响,据传其上的法华碑刻碎裂了,其中一片降生到下界未来的救世主身上,苍生黎民有救了!”
“这正是天道给予我们的恩惠,这些天我们不如将南华经多多誊抄一些,供在香火案前,为大家祈福!”
“却不知那位救世主现下在何处,据传五域域主正齐心协力寻找那位践行大道的义士,那帮魔修总算是有人教训了。”
“这真是近些年来我听到最令人振奋的消息。”
耳边聒噪的话语一字一句地敲击着景梵的耳膜,他浑身颤抖着蜷缩在墙角处,佝偻着离开喧闹的现场,向僻静的林郊处走去。
少年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条,却因为食不果腹,显得那般瘦弱细小。
城中远郊鲜少有人踏足,景梵寻了处能够晒太阳的破庙,使出全身力气去推门。
老旧的朽木飘摇不已,本应当是极容易推动的,却因他身上实在无力,不得不纠缠许久。
那天细雪飘落,寒风呼啸,春意不显,正是回冬之时。
庙宇之中,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男人渐渐从屋中走出,左手端着一方星盘,右手是一柄短刃。
他看到匍匐着的景梵,眼前一亮,手中的星盘也像有所感应一般,闪了闪。
“我寻了许久的人原来是你,一个像虫子一样的小东西。”
男人俊美的脸上带着不可忽视的鄙夷:“就凭你,也想靠着天降的碑刻顶替我的兄长?”
景梵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本能地意识到危险。
他颤抖着捏住门板,向外走,随后自脊背处向心间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感。
鲜血滴滴下落,染红铺在地板上还未融化的薄雪。
男人阴暗冷郁的面容忽地出现在景梵眼前,他阴冷笑道:“听说这东西强行取出,令人疼痛难忍数倍不止,待会你可要叫小点声。”
语毕,他手起刀落,对着景梵骨瘦如柴的胸脯用力刺下去。
血溅三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质量担保:1v1,仙尊和小华之间绝对不存在第三个人!!白月光什么的也是没有的。
第25章 禅絮沾泥
眼前的景物隐隐绰绰,像是隔一层厚重的雨雾,在景梵的视线中模糊起来。
他像一片破败的枫叶,无声地掉进身下冰冷的雪水里,枯槁的手腕颤抖着探上自己的胸膛,双眸瞠着,似乎想不明白自己这副落魄残缺的躯体为何还能流出这么多汩汩温凉的鲜血。
景梵蜷缩在地,嘴巴微微张合,却一个音节都无法发出,声带微动,像一把把尖刀在割。
他已经接连几天未进一滴水、未吃一口饭,从前跟他一样的乞人早就饿死在路边,只有他不知为何活了下来。
有时他觉得自己是茫茫沧海中一点蜉蝣,随着冬去春来懵懂沉浮,不知为何而生,为何而死,便也无所谓这条命何时能有天收。
可是,即便自己生来就活的不明不白,也应当在死时求个清楚,不是吗?
景梵用力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想看清眼前的男人。
他实是想不明白,为何像他这样的蝼蚁,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红绸华缎慢慢委地,男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纵然因为疼痛看不甚清他的样貌,依稀可感到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我猜你现在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伤了你,是吗?”
他将那方漂亮精致的星盘放在少年面前,指尖一道红光流转,那星盘上的七道指针转动着朝向景梵的心间。
“你看,这是神的旨意,它在指引着我,天音石降下的那道法华碑刻,就在你身上。”
景梵耳膜响起撕裂灵识的耳鸣声,他缓慢地摇摇头,好像想表达些什么。
法华碑刻,近些日子街上的人一直在讨论这个东西,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星盘的指引绝不会出错,毕竟……”男人轻蔑地笑笑,冷声道,“我也很惊诧,天道竟然会降临在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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