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华恍若未闻,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饭菜,拖着伤腿靠在椅凳上,拾起一双筷子。
“唉,”老者难过地摇摇头,“小公子,这冷炙下肚对身体不好,小公子还是……”
“——可是我饿了,”云殊华失神地自语,“我想吃,这些菜都是我爱吃的。”
“这是烤红薯,这是栗子,这是烤鱼,这是煎好的饼……”
云殊华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冰凉的食物掺杂着入口,叫人辨不出味道。
他鼻子一酸,眼泪顺着羽睫滴下来,在玉面的小桌上绽开水花。
“师尊真是笨蛋,根本不知道煎饼是什么东西,还做了这么多种……”
云殊华的心拧成一团乱麻,聪明如他,如何猜不出景梵的打算。
自昨夜的观灯节始,景梵便一直在准备这些惊喜,不知这一番规划究竟耗去他多久时间、多少心血。
这桌饭菜尚且是看得见的,而那些看不见的呢?
“我真是自作聪明,师尊这些日子一直独身出门,我为何偏要以为师尊是去处理战事?”
云殊华吃得又凶又急,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脾胃究竟能否承受,只想把满桌的心意喂进肚子里。
吃到最后他开始干呕,久经饥饿的肠胃担负不了如此食量,痉挛着折磨他的痛感神经。
云殊华身形颤动,转身看去,发现老者已不见了踪影。
陷入夜幕中的秋园分外宁静,视线尽处的楼宇筑阁皆无点灯。
云殊华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现在只想找到景梵。
景梵这两个字如同魔障深深扎根在云殊华的灵魂深处,不论他是试探、是欺瞒、是关怀抑或示爱,都将云殊华牢牢网在陷阱里。
或许他本来就对景梵的吸引毫无抵抗力,同时怀有猎物忍不住靠近诱惑的天赋,明明知道这是危险的,可心里又无法压抑汹涌的探索渴望。
偌大的园林,云殊华好似一抹孤魂,茫然地四处乱走。
另一边的藏书阁,景梵正坐在桌前琢玉。
想要送出的玉佩怎么看都不满意,总觉得精致不足,配不上云殊华的好腰。
思忖半晌,他又觉得自己没救了,心上人放了一场鸽子,他像中了毒一样甘之如饴地为对方着想。
烛光打在窗纸上,映出缓慢行走的身影,老者叩响门扉,于大敞的屋门口处轻声道:“公子,涤音寺已打理妥当,明日便能如常接客。”
“那些红烛,不知公子今夜可还有用?”
景梵抬眸淡淡扫了一眼:“寻个地方扔了。”
“是,”老者又问道,“那这秋园中其余的布置……”
“全部撤下,”景梵说,“那些已经没用了。”
老者轻轻应了一声,恭敬地缓缓离开。
景梵的眸光落在那块玉佩上,俊眉微敛,手中拾起桌面上的工刀,继续雕琢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对样式满意,这才收入衣襟之中。
景梵出了门,这才发觉月上中天,时辰已到很晚。
他拂袖踏出藏书阁,径自向云殊华睡下的屋子走去,推开门,只见床铺整洁如新,人不见了。
景梵又在园中寻找起来,终于在某处湖岸旁看到失魂落魄的云殊华。
他迈开长腿走到少年身边,单手将他提起来,蹙眉道:“为何不听我的话,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云殊华张开口,眨了眨眼,“师尊,你会怪我吗?”
景梵没说话,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将人带去了浴房。
云殊华同不少人进行一番打斗,又带着伤在尘土里滚了一圈,此时早已灰头土脸,不见往日活跃。
景梵耐心地将他清洗干净,套上干净的亵衣,裹上被子送坐在塌上。
云殊华全程都乖乖的,直到意识到景梵要走,才忽然拽住了衣袖。
“对不起,”他的声音没什么底气,“是我不好,误了师尊的心意。”
“师尊罚我吧,我不该自作主张,毁掉今日的约。”
景梵看着他因攥紧而发抖的手指,一根根将其掰开,柔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怪你?”
难道不是吗?
云殊华抬头仰视着他。
“那些惊喜没了,还会有下次。”
景梵凑近他的脸,指节摩挲着白皙皮肤上的细微伤痕:“可是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离开我,更不要私下和别的男人见面,好吗?”
男人温柔的神情带着蛊惑,扰乱迷失者的心神与理智。
此刻的云殊华早已顾不得这些要求是否合理,他反握着景梵的手,连连闭上眼点头。
“我听师尊的,都听师尊的。”
“乖,睡吧,这场旅程结束了,”景梵偏头吻着他的手指,“明日我带你回家。”
云殊华被他带着躺下,柔顺地抱着景梵的手臂睡去,睡梦中也依旧皱着眉。
景梵站在床前静默许久,这才从衣襟里摸出那块玉佩,俯身放在爱人的枕侧。
这一夜清辉万里,太平长安。
云殊华醒来后头疼欲绝,从前的隐症仿佛又要发作。
回东域后,他躺在床上,大病一场。
直至某日晨起练功结束,云殊华迈出小院,忽然觉得双腿微滞,仿佛被人牵扯住一般走不动路。
越往玉墟殿方向走,这种感觉便越强烈,到最后,他感到自己完全如身体沉重的凡人无异,甚至法力也无法尽数使出来。
云殊华扶着廊柱踏入玉墟殿,看到殿中站着的人便愣住了。
只见穿着轻铠的沈棠离站在堂中,身后跟着无数提着兵器的道修弟子,他们低垂着首,静等堂上的景梵发落。
今日的景梵身着白银骑装,银冠将长发高高束起,发丝随堂风在颈后飞扬,如同沙场上最为骁勇善战的枭雄。他正背对着沈棠离拭剑,精致干练的箭袖上印着一朵莲花。
云殊华双眸微瞠,似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景梵注意到来人,将问月收在背后,缓缓走到云殊华面前,低身道:“小华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身体可大好了?”
“徒儿没事,”云殊华眨眨眼,“师尊这是,这是要去何处?”
“傅徇的兵力已转移北上,局势紧张,为师自然要去前线,”景梵勾唇笑了笑,眉目间透着浓浓桀骜,“一如他那日所言,仙魔必有一番大战。”
“那,那为何徒儿不知道此事呢?”云殊华连忙问,“师尊为何不告诉我?”
“你不该担心这些事,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嗯?”景梵耐心道。
“……师尊不打算带我前去?”
云殊华抓住他的手腕,面上露出恳求之色:“我不会拖师尊的后腿,求师尊带我去吧,我想跟你一起,好吗?”
景梵将他的手取下,脸色微沉。
“小华,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再让我担心。”
他轻声说:“我会快去快回,这段日子,你不得离开星筑半步,有禁制绕在你身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背着我将你带离清坞山。”
禁制……身上的禁制……原来双腿的枷锁束缚之感是因为师尊在他身上下了禁制。
云殊华瞪着眼,不解追问:“我答应师尊,不与其他人相见,为何师尊还要如此?”
这与软禁又有何分别。
景梵无声轻笑,叹了一息:“小华啊,你如今在为师这里还有几分可信?”
“乖乖的,别让我分心。”
景梵眸中闪过浓浓的占有欲与控制欲,他抬起线条流畅漂亮的下颌,转身道:“出发。”
浩浩汤汤的队伍转瞬间便离开了玉墟殿。
云殊华捂住刺痛的太阳穴,跌在座上。
作者有话要说: 景梵黑化值70%。
第82章 胡越之祸
景梵一走,在星筑度过的日子就变得煎熬无比。
每夜睡前躺在床上时,云殊华一闭上眼,脑海里就闪过曾经与他的对话。
“不要再背着我和其他人见面。”
云殊华从床上坐起来,气闷地捶了一下床铺。
“少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分明就是不许我见人!”
从那日景梵遇到云殊华与江澍晚在玉墟殿前私会后,便对接近他的人格外上心,即便是后来云殊华在絜城改变主意去见傅徇,景梵依然能凭着自己心意迅速找到他,可想而知,他定然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
云殊华懊丧地抓着自己的头,这种懊恼的心情越强烈,他就越想见到景梵本人。
想当着他的面问问他,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点信任?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关起来?
之所以去见傅徇,归根到底是想和过去的身份做个了断,日后能更坦荡地助他一臂之力;之所以与江澍晚说那么久,不正是为了要与他讲明自己留下来的决心吗?
为何局面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除此之外,云殊华还发觉自己疯狂地想他。
日子每过一天,心里的思念便如荆棘一般快速生长,他甚至想,哪怕见到景梵后被他惩罚可以,起码好过现在这样,对当前的局势一无所知,凭白忧心。
景梵清修多年,上了战场是否一切安好?卫惝与傅徇诡计多端,焉知不会有后招在手。
云殊华感觉自己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疯掉。
于此同时,他清晰地发觉身体在慢慢变化。
那是一种与景梵加在他身上的桎梏全然不同的力量,每每午夜梦回,云殊华痛苦地忍受着头痛耳鸣。
他确定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或许这是个能逃出去的好机会。
云殊华坐在床上熬到天亮,二话不说便前往玉墟殿。这些日子风鹤与惊鹤仿若变了个人一样,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答,每日陪着云殊华潜心修炼,紧紧盯着他,生怕出了什么事。
必须趁着这个时机说动惊鹤,能不能撬开他的嘴,就看这一次了。
不消刻意装扮,明眼人都能瞧出云殊华越来越消瘦,脸色较之先前更加白皙,日光一照,肤色白得几近透明。
惊鹤从玉墟殿悠闲地走出,打了个哈欠,忽然瞧见面前站着的颀长身影。
定睛一瞧,原来这高挑人影正是云殊华。
惊鹤心里升起一丝艳羡。或许是云殊华瘦了的缘故,远远一看,这段时间长高了不少,想必再过几年便能赶上仙尊大人了吧。
“殊华,你今日怎的不去修炼了?”惊鹤走到他面前,疑惑道,“来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云殊华只说:“惊鹤,拜托你帮我个忙。”
说罢,他抓住惊鹤的手,眼底里氤氲着祈求。
最看不得云殊华摆出这副样子,惊鹤被云殊华掌心冰凉的温度惊得打了个激灵,说:“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能帮的我一定帮,千万别用这种神情看着我。”
云殊华垂下头,轻声道:“我……我总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好像病了,从前时有头痛之症,进来愈发明显,哦,除了这个,我还会流鼻血。”
“你可知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惊鹤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云殊华乘胜追击,连忙道:“我知道这病应当不会有什么性命威胁,可我还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惊鹤,你带我下山好不好?”
“唉,原是为了这个。”
惊鹤一点点扒开他的手,无奈道:“殊华,虽不知道你今晨为何瞧着有些憔悴,不过我猜,大抵是为了让我信任你才如此做的吧。”
“我……你……”云殊华眨了眨眼,皱着眉要解释。
“你想下山,所以才编了这个借口对不对?”惊鹤双手抱臂,长舒一口气,“仙尊大人生气起来有多可怕,这你是知道的,若我私自放你出去,我和风鹤就要受罚,还请殊华你体谅一下我们。”
“我没有说谎,”云殊华摇摇头,继续劝说道,“你们无需对我身上的枷锁做任何改动,我就这样下山,如此一来便与凡人无异,也能在你们掌控之中,就这样都不肯放我出去吗?”
“你告诉我,你出去究竟要做些什么?”惊鹤反问道,“仙尊大人在前线指挥战事,你要在后方让他分心吗?”
“我绝不会成为他的负累,”云殊华斩钉截铁地打断,双手扶上他的肩,“可我留在这里除了等死还能做些什么?两方交战究竟到何等地步,师尊有没有披甲上阵,你与风鹤究竟知不知道!”
“此事无可奉告,”惊鹤扬声说,“仙尊大人极宠爱你,他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殊华你还不明白吗?”
最不能容忍什么?
自然是最不能容忍背叛,不能容忍他人觊觎,不能容忍事情脱离掌控。
“可是,我因为他的爱成了一个快要病死的废人,”云殊华指着自己苍白的脸色,唇瓣启合,“这代价是自由,是真心,原来想得到师尊的宠爱,就要这样等价交换的吗?”
惊鹤的双眉紧紧皱着。
他不明白为何云殊华的反应这么大。
不就是被锁在清坞山不许见人吗?这又不是一辈子的事,仙尊大人难道会因为不想让他会见外人而一辈子困着他?
不就是消息闭塞,不允许知道前线的事吗?这些还不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这分明是为了他好。
惊鹤后退几步,脸色冷沉下来:“对不住了,殊华。”
“在仙尊大人面前,你的自由价值几何?”
“我还是那句话,这等危急关头千万不要做他的弱点,望你暂时隐忍一番,做些牺牲。”
惊鹤转过身,末了又添了一句:“日后不要拿病了的由头让我放你下山了,仙尊大人下了严令,我和风鹤绝对不会解开你身上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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