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说话真是胆大,在我面前说要取我们宗主人头,也不怕我先摘了你们的脑袋去邀功?”
云霁从善如流:“姑娘说得在理,但我看两位气度卓然、目光清正,即使身陷绝情宗,也绝非与其同流合污之辈,故敢直言。”
以貌取人不算病,但取错了就要命了。
萧放刀开始笑:“好,云少侠的胆魄令我敬服,我原不信立场有差也能结识为友,但今日见了两位,才感是我心胸狭隘了。方才,我这位妹子说我们不需要朋友,其实她说得不对,人活一世,岂会不缺你们这样心怀大义的良友知己?”
啊这,不会真有人信这种虚假的交友宣言吧?
云霁也舒展开他好看的眉头,抱拳道:“姑娘豪气干云,不输男儿,得此一友,胜过万千红颜。”
许垂露已经把脸埋进了碗口。
而祝好无碗可埋,只能愣愣地看着两人相见恨晚的氛围高涨,像是马上就要举杯对饮、义结金兰。
“既然我们已是朋友,云兄与祝兄的忙,我是一定要帮的。”萧放刀抚了抚她的剑鞘,“我虽不能将萧放刀的行踪告诉你们,却可以替你们教训那几个不懂规矩的狂客。”
云霁一惊,正要出言阻止,萧放刀却已经飞身立在那四位黑衣人木桌中央,脚下正踩着一人油汪汪的银筷。
那人浑身一凛,顿时弃筷拔刀,这动作却未能继续,因为他的手被一根筷子钉在了自己的木质刀柄上。
他痛极惨嚎,三名同伴群起而攻。
“你们占了我这两位兄弟的位置,总不能白白享了这番便利。”
说话间,已有一人跛足、一人盲眼、一人吐血。
那人所吐的血在桌上聚成一滩,正一滴滴地往地面渗漏。
萧放刀略一蹙眉,挑了个体型宽大的扔于案上,以其肉躯扫去杯盘、擦净血迹,然后将此人当作一团揉皱的抹布扔弃在地。
四人互相搀扶,没有胆量看萧放刀,只惊怒又愤恨地剜了眼云霁与祝好,才艰难地挪出大门。
满堂寂静。
云霁面白如纸:“谢……多谢姑娘。”
“朋友之间,何须言谢。”她看了看许垂露干净的碗底,餍足道,“饭吃完了,有劳二位结账。山长路远,有缘再会。”
许垂露两脚发软,几乎是被拎出食肆的。
堂倌解下栓马柱的绳索,将墨麒麟的缰绳交还萧放刀之手。
她捋了一把马背乌毛,挑眉发问:“如何?”
这种没有明确指向的宽泛提问已经被许垂露自动纳入送命题的范畴,她看着萧放刀眼里隐现的兴奋与期待,将方才所见的血腥场景暂时抛在脑后,只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你骗我。”
“哦?”
许垂露闷闷道:“我从那位竹风派弟子身边经过时,只闻到竹木的清香,根本没有什么尸臭。”
萧放刀怔了一瞬。
然后大笑。
“呵,是啊……”她愉悦而幽怨地道,“但这是因为你先骗了我。”
?!
她没有,别瞎说。
“你昨夜分明在研究易容之术,却骗我说你在梳妆。”萧放刀走近一步,漆黑的眼瞳中映出她惊惶的脸,“相较于模仿无阙,这只是简单的幻术,为何怕我知晓?是受到尤彰的启发,还是……想逃?”
真的不是。
求求了,明明已经天下无敌了,不要这么没有安全感!
“没有,我只是怕被当作妖魔——你若怕我逃走,大可以打断我的双腿。”
就是还得找个人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病患的饮食起居,很麻烦的,所以最好还是别打断。
许垂露希望她能好好核算成本,谨慎考虑。
但萧放刀显然不是精打细算的人,她擅长的是随心所欲和不讲道理。
“好啊。”
——好、啊。
——啊?
许垂露震惊之下,身体再次失重,被塞进刑车。
其实是被抱上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嗯!
第38章 .是她飘了
不破楼。
堂倌拿来笤帚, 运掉自如地清理起这片狼藉。
他知道今日来了一位体贴的贵客——没有弄出人命就是体恤他们生意不易了;还有两位倒霉的散客——也不能说倒霉,毕竟幸与不幸乃一体之两面,如何看待, 全在己心。
云霁临窗下眺,正见许垂露被送上马车的一幕。
他凭栏而立,不像是江湖浪客, 反有几分风流公子的含蓄蕴藉。他的气质很年轻, 敛藏着少年郎的天真与意气, 与祝好的笨拙稚傻相似而相反。
他一定有很多朋友,或者说, 每一位江湖人定都会为拥有这样一位朋友而感到和悦畅快。
“云大哥, 那人究竟是不是萧放刀?”祝好顺其目光望去,却没看出什么名堂。
“祝兄有何看法?”
他身上没有武器, 只在袖里放了一把湘妃竹扇, 好似这人坦荡得无愧天地,可以不设防备, 只用这餐风饮露的折扇化险为夷、化敌为友。
“……我觉得不是,她长得太好看了。”
云霁微微一笑:“难不成你看上了人家?”
祝好惭愧摇头:“就算不是萧放刀,她那一身功夫也俊俏得很,我岂敢觊觎。”
“祝兄何必妄自菲薄, 又不是一定实力相当才能作伴。”
“这是何意?”
云霁捏着扇柄, 专注地凝视着竹骨上的斑驳泪痕:“‘路姑娘’丝毫不会武功,却能与那样的高手为友,可见与人相交, 彼此强弱不足为碍。”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如果她不是绝情宗的人就好了。”
“唉。”
“为什么叹气?”
云霁无奈道:“我们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祝好一拍脑门:“是啊,我忘记问了!”
“只好下次再问了。”
祝好有些期待:“下次?我们还有机会见到她们吗?”
“武林大会乃人人向往的江湖盛事, 前往西雍的这一路定会遇到不少有趣的人,要打探那样显眼的两位女子的消息不是难事。”
他点点头,心中对这位见识广博的好友钦佩更甚:“好,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云霁展开折扇,凑近对方的耳朵,以扇面掩唇,一字一顿道:“去杀掉那四位无故门的朋友。”
祝好愕然瞠目:“为什么?”
“他们可是恨极了你我,若不杀之,死的就是我们了。”他语气无辜。
祝好犹豫道:“嗯,但仅凭我们二人,打得过那四人么?”
“祝兄啊,杀人与交友一样,武功高低并不重要。”他拍了拍祝好的肩膀,撩起袍角,从容地跨出店门。
祝好不大明白,但仍跟上了他的步子。
两人并肩而行,形影不离,恍若一对肝胆相照的过命至交。
堂倌将簸箕里的食物残渣倒进泔水桶,双手扶腰,喟叹一声。
当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信任另外一个人时,他便离死不远了。
那个名字吉祥的青年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在这间酒楼就已被利用了数次,他是投石问路的那块石,是君子身边的小人,是美玉托生的土块。
堂倌发出了与那人的名字相同的祝愿。
然而祝愿之所以为祝愿,便是因为它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
他果然再也没有见到过祝好。
……
确切来说,许垂露认为自己是被端上车的。
她坐在车座软垫时,下半身僵硬如石,除了缓缓流转的暖意外,几乎丧失了一切知觉,她动弹不得,真似双腿被废、下肢断裂。
她全身被一种奇怪的真气包裹,感觉不到车马颠簸与街市喧嚷。
萧放刀在前策马,以传音入密与她说话。
“云霁与那四个废物是一伙的,无故门弟子行事狂诞恣肆,不会轻易为人驱使,此子嘴上有几分本事。”
所以萧放刀是故意离间这两拨人啊。
许垂露没有内力,只能像普通人那样开口说话。
“他们看出你的身份了吗?”
“猪不知道,鸡知道。”
突如其来的外号是怎么回事?
“一个不聪明,一个舐着鸡毛自以为美丽智慧,不贴切吗?”
许垂露也被这形容逗笑了:“既然这么讨厌他们,为何不对他们动手?”
她以为萧放刀会答“他们不配”或者“对方太弱完全不值得我出手”,而她的回答却是:
“人是杀不尽的。”
她知道这句话完整地说应是——想要她命的人是杀不尽的。
因为太多了。
不愧是萧放刀,一下就让气氛变得诡异又苍凉。
人命如草,即使是她的命,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件可以换取前程的物什。
旁人不杀,不是因为生命可贵,只是因为他们杀不了。
“没有杀过人的人,总觉得这件事很可怕,或是……很有趣。”
萧放刀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耳廓、大脑、胸口。
“其实此事穷极无聊,世上之事比杀人更无聊的就是生儿育女了。可见,生死都是一样无聊。”
许垂露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比如给她传达一下积极的人生观,比如表示一下自己的理解和安慰,但是……
“你说得对,所以人就应在还活着的时候多做一些自己认为有趣的事。”
“哦?若我认为有趣之事是建立在旁人的牺牲之上呢?”
许垂露也不慌:“那便要看是谁的牺牲。”
“你啊。”
“?”
有本事把她的腿恢复,她现在就要下车和萧放刀打一架!
“看来你不愿为我牺牲啊。”萧放刀声如鬼魅。
“你既不喜欢杀人,我还有什么可牺牲的?”
“还有很多。”
还有什么?难不成是她不怎么饱满的身体和不怎么高尚的灵魂?
萧放刀兀自笑了起来,笑过了便不说话,像是在专心驾车。
许垂露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在不破楼门前,你好像还有话没说完,就是讨论马车时,你说‘不过……’,不过什么?”
“嗯?”
许垂露:不要装了,你肯定没忘!
“哦,不过对我来说,这些出行方式都没有轻功便利。如果不带你们这些……普通人,我去一趟西雍也就是一两日功夫。”
就这?!
敢情武功就是最强驱动力,再新的科技也要被按在地上碾压是吗?
“等等,你今日过来,不会是怕我领了马车就……走了吧?”
“……”
居然默认了。
“所以,如果我真的逃走,玉花骢和墨麒麟也完全快不过你,你会把我抓回来?”
“不会。”萧放刀冷冷道,“会让你死在外面。”
许垂露:我又没走,都是你自己脑补,还突然生气!
好吧,她在错误的时间研究修改技能并且欺骗宗主也有一部分责任。
她大概知道萧放刀今天为何会出现了。
一来或许是真的想请她吃饭作为回礼,二来是想借客栈发生的种种告诉她,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她应当老老实实待在绝情宗……或者说,萧放刀身边。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唯一的问题是,她对萧放刀——好吧,是无阙谱对萧放刀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若有无阙谱,她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但没有无阙谱,她亦是无人能抗的天下第一。这个可有可无的光环值得她这样患得患失吗?
许垂露很想直接问,但她知道两人目前的关系还没好这种程度。
于是她与萧放刀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抵达山门时,她发现自己这一路竟然没有晕车,可见断了双腿也不是毫无好处的。
“怎不下来?”萧放刀掀开车帘,“莫非还要我——”
许垂露一愣,活动了下双膝才知那莫名其妙的禁制居然已经解开了。
她迅速跳下马车,险些把脚崴了。
因为很怕萧放刀再把她抓出来。
守门弟子满面惊恐。
早先他们见几辆宝马香车乘着阵阵熏风而来,还当是哪家的迎亲队伍走岔了路,直到那几位驭师递上了阮家玉符,称这些皆为阮寻香给绝情宗的赠礼。
但现在,怎么还有一匹落单的墨麒麟往这边撒蹄狂奔,而且坐在车前驭马的那团月白人影似乎还是自家宗主?!
宗主出行何时要自己驾车了?
而且车里还走下了一个人——
哦,是许师叔。
两人明明不是一起出门,怎么一起回来了?
好奇极了,但不敢问。
“见过宗主,见过许师叔。”
“嗯,辛苦你们了。”
许垂露随口打了个招呼,她也的确觉得守门这种工作很辛苦,毕竟不像现代有门卫亭和自动门,宗主又这么严格,完全没办法摸鱼,在寒风里站上一整天定是很累的。
他们看到萧放刀时的惊恐神情像极了卑微打工人看到凶神恶煞的老板,许垂露理解之至,遂拉着萧放刀快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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