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许垂露仍未等到任何评价或指令,只等来一句——
“所以,你此前究竟因何生怒?”
……
谢谢,血压又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因为v文改文名比较麻烦而且编辑不建议改成我想的那个,所以就凑合用吧!
第80章 .久视不厌
萧放刀的追根究底完全在许垂露意料之外, 相较于水涟的异常,之前那段提问究竟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她既然都问到这里——
“我曾听水涟提过,从前, 宗主身边不乏追求者,只是你认为他们皆是别有所图,所以不曾理会。”许垂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八卦, “那么, 你当真觉得这些人对你只有利益之想, 没有半点真意?”
萧放刀眯起了眼:“你有何高见?”
“我认为他们固然抱有私心,但亦是被你吸引才会上门求娶的。”她笃定道, “抛开武功、权势、门第, 人对人最初的印象是由眼睛所见的这副皮相决定的,宗主见过这么多人, 他们在不清楚你是谁时定会投以歆羡的目光, 宗主就算不认为自己能倾倒众生,也不该视自己为貌丑之人。”
萧放刀没有说话。
许垂露继续道:“宗主已是我生平罕见的美人, 若连你都这样看待自己,旁人该如何自处?我欣赏心折的特质并未得到其主的喜爱珍视,令我既感惊讶,又觉失望。”
“你是因为我未说出你想要的答案而生气。”萧放刀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 何必问我。”
“我——我闲得慌。”许垂露握拳咬牙,“你究竟对自己有何不满?索性直接说出来让我知道。”
说不定现在改还来得及!
萧放刀沉吟片刻,抬袖斟了一碗清水, 涟漪稍平后,宽大的碗口可隐约映照出两人的面孔。
“美丑是相对之说,无美则无丑, 无丑则无美,是么?”
“不错。”
“我当然明白世人眼中的妍媸有定是什么意思。千万张皮囊,被人挑选出来的‘赏心悦目’者便成了旁人追逐的典范,这是权术的游戏、强者的乐趣,今日他们会因我美而慕我,来日亦会因我丑而杀我,障目之叶,我不会令它置于我眼前。”萧放刀目光幽邃,眼底映着水中波光,“曾有人为窥得真正的‘相’而自剜双目,我所做的也差不离。”
她并不是天生有缺,而是主动放弃了这种“能力”。她不见旁人皆可见,才能见旁人不可见。
“我是个武人。”她闭上眼,抬手抚上自己的眉骨,“身材臃肿者,其弱点多半在速度,身材消瘦者,其弱点大都在力量,男人、女人、老人、少年,皆有各自的长短优劣,若我多想一分美丑,便少一分判断,多一分危险。有一位生人站在我眼前,我先想他是否可以杀我,再想我是否有能力杀他——他心脏之位正不正,他的肋骨硬不硬,他的眼睛能否看见我的剑势,他的鼻翼是因花香而翕动还是因运气而收敛……这才是我所见之物。”
许垂露愕然无言。
她知道萧放刀没有说错,与人交手时任何犹豫都会成为致命的关窍,可她时时刻刻皆是如此吗?
“你对亲近之人,或是不会武功的人,也会这样想么?”
“如风符水涟,他们既然得我信任,便是被我认可,我自然不会嫌恶。我并非不欣赏他们的容貌,而是……他们太模糊了。”萧放刀盯着茶碗道:“我见我自己与他们都像水中之影,是花,是月,文人盛赞菊之淡雅,竹之气节,可他们当真分得清每一朵菊、每一根竹么?它们再美丽,也不过是死物。”
许垂露怔住。
“你们是活人,岂能与之相比?”
萧放刀抬起头:“是么?但我见到你之后,觉得你才像活人。”
她心鼓骤震。
萧放刀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不同了?
“你明明说我是妖怪。”
“是,如果‘我们’皆是人,那你一定是妖魔了。”
“……”
“我闭关之时,你没少窥伺我,但你不知,这些日子你睡着之后,我亦在看你。”她的话令人悚然,“你方才问我对你的评价,我说的并非实话。”
许垂露不敢再听,却也不敢打断,胆战心惊地喝了两口水。
“若你是‘人’,那便是我平生所遇最‘好看’的一位。”萧放刀沉静地宣告道,“看上一整夜也不会厌倦。如此,你可满意?”
“我——”许垂露浑身僵硬,如遭雷击,“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再问缘由,我也说不清楚。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妖魔,在旁人眼中,你似乎亦无甚特别,但……”她语气已含破釜沉舟的决然,“我无法将你与别人同等看待,时日愈久,愈是难以释怀。你说你无意搬走,可我认为你随时会离开,只要我行差踏错一步,你就会反颜相向、不辞而别。”
“?!”
许垂露心中大骇,她不知道自己已被萧放刀妖魔化到了这种程度,外貌、能力也就罢了,居然连性格都被扭曲成了会随时翻脸不认人的狠心渣女么?
不,如果她真的敏锐地觉察到自己是异世来的“怪物”,想的应是如何除掉她,就算不杀,也不会有放任她自由离去的心思,但凡萧放刀还存有一丝理智,就该知明白她是个与人无害的普通人。
对,萧放刀说的是“她以为”,这说明她知道这是由心而生的无端臆想。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他们又没仇怨,萧放刀紧咬着她不放作甚?这种患得患失的执念不是应该发生在……
一道寒风自门隙灌入,许垂露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冷意拂去了困缚思绪的那点混沌。
抛开乱七八糟的遮掩修饰,摘去两人的身份关系,仅从萧放刀的行为来看,她表达的意思好像是……喜欢?
萧放刀心中没有“喜欢”的概念,她不会喜欢旁人,旁人也不会喜欢她,就像无情AI早被设定了一条不可打破的铁律。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只能将陌生的情绪形容为“妖魔”,便像先人为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编造一个看似合理的神话故事,以此告慰迷惘、消解恐惧。
但萧放刀并不是个不懂感情的傻子,她曾说云霁对她有意,也能纤敏地觉察到身边之人的情绪变化,她只是将自己排除在外。这不就是当局者迷?
哦,那没事了。
得知萧放刀只是有些喜欢她,许垂露竟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还生出一股义不容辞的使命感。“被喜欢”这种事对她而言实在是家常便饭,她也很善于做出正面且积极的回应。
她神思飘飞,恍惚地想:这个我熟。只要回复“谢谢喜欢,我会继续努力的”就行——
……
行、才、有、鬼。
许垂露目眦欲裂,已经快把桌下横枨给生掰下来。
这明显不是靠掩耳盗铃就能解决的问题!
她擅长应对的是被人叫“太太”的喜欢,而不是真的要她给人当太太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许:这个我熟——不,我不熟。
第81章 .勾引在先
寂静延缓了时间流淌之速。
须臾间, 她已经历了与绝症患者相似的心路历程:从“苍天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到“无论怎样人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是毫无责任。
只怪她在萧放刀面前一直保持着打工人的卑微谨慎,没把自己惹人嫌恶的一面展露出来, 加上她的行事风格委实和这些江湖人不大一样,令对方于公于私都不得不分神关注,时间久了就——
问题是, 时间并不久。
她来此至今不过三月, 虽说大半时间都与萧放刀待在一起, 可两人关系并不能算亲近,日常交流也不过寥寥, 方才那番自剖自白已是萧放刀少有的“长篇大论”了。这种毫无预兆的“喜欢”,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许垂露进行了短暂而深刻的反思,仍觉毫无头绪。然而此事紧急, 且宜疏不宜堵, 萧放刀懵懂无知,她却不能装傻, 否则总感觉自己像是骗人感情的……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毕竟是萧放刀的创造者,她身体和心理上的诸多问题多半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如今,这不过是青春期少男少女都会遇到的一点小麻烦, 尽管稍微迟了那么一点, 但还不至于难办到令她放弃。
首先,是要让她知道这些古怪臆想是出于“喜欢”这种“人之常情”。
许垂露把手从桌下收回,轻轻搭在双膝之上, 脊背亦挺直了几分。
——然后毅然迎上萧放刀的目光。
这双眼睛由她亲笔摹画而成,集合了她对世间一切美丽、危险、冷酷、邪恶之物的感知与想象,此刻, 它却用一种勇敢、真挚、坦诚的目光表露其主迷惘与坚决交织的复杂意绪。
它和萧放刀一样,早已走出她的笔端,脱离她的控制,叛逆又傲然地宣告了它的独立。
许垂露哑然失声。
她清楚怎样做才是正确的,也早已组织好了语言,但在这样炽热的注视之下,她只觉喉咙被那些烫人的字眼堵了个结结实实,不要说发声,就连喘气都十分困难。
……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也是当局者。
再多的分析也无法改变她是被萧放刀喜欢的对象而非旁观者的事实!
她一面被惶恐的、幽微的喜悦攫取理智,一面又不得不迫使自己保持冷静,是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痛苦。
“你……”
终于,她用憋气的力量突破了喉间的堵困。
“嗯?”
萧放刀微微倾身,凑近了些。
许垂露趁此机会又低又快地道:“宗主不必为此发愁,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你会有这些荒诞念头,可能是因为你喜……”
她尚未说完,门外忽而响起了命运般的敲门声。
这一瞬,她实在不知是恼怒更多还是解脱更多。
“叶夫人?请进。”
萧放刀朗声道。
门扉打开,叶窈身披霞光,宛如仙子,把普度众生的圣洁佛光撒向满腹绮念的两人。
许垂露彻底冷静了。
“抱歉,搅扰二位休息了。”
“没有的事。”萧放刀淡淡道,“夫人怎么有暇来寻我们?”
叶窈也没寒暄,直接道:“腊八将至,不知萧宗主可要与庄中女眷一道饮粥吃蒜?”
这是寻常习俗,无甚稀奇,叶窈有此邀请不过出自待客礼貌,通常来说,没有不应之理。
可当日乃萧放刀生辰,许垂露觉得她应该不想凑这热闹,加上水涟才提过小聚之事,眼下只能拒绝美意。
果然,萧放刀略带遗憾地道:“那恐怕要辜负夫人美意了,腊八当日我要与这两位同门小聚,我身上煞气太重,免得扰了后院清净。”
叶窈倒未坚持,只道:“我明白萧宗主的顾虑。但……那天武林盟各派掌门要共议大会之事,敛意与绝情宗谈和未让众人所知,你无故出现,怕要引事端。”
尚未谈妥之事,总要留有余地,叶窈并不想让武林同道知晓敛意和魔门早有勾连。
当然,这顾虑在萧放刀看来分外好笑。
她看着叶窈脸上的为难之色,缓缓道:“叶夫人希望我怎么做?”
“腊八之日,可否请三位入南边小筑饮食休憩?我会替诸位安排妥当,绝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打扰。”
言下之意是,你们也莫出来搅扰正道议事。
萧放刀欣然颔首:“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夫人了。”
叶窈敛衽一礼:“多谢萧宗主体谅。”
她迤然离去。
天已大暗,她款款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屋中当然是空的,这却令她露出一分真心实意的喜色。
叶窈始终不明白“独守空闺”怎会与“寂寞空虚”对等,若一个女子能一生独守空闺,该是何等幸运何等美妙之事,编出这词的人岂会明白?她享受男子的痴情眷爱,喜欢他们求而不得的欲望与嫉妒,但她更迷恋与铜镜对坐的静谧时刻。
金钗、步摇、缠花被她悠然地从鬓发摘下,陈列在镜前的镂金砌玉的锦盒中,褪去赘饰的叶夫人也卸下了威严与美丽,开始展露出一个中年人的成熟甚至衰老。她厌恶“年轻”,那绝不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那只是她们被掠夺的最好的时辰,她深知此时的自己才终于把握住了一些东西,拥有了一些自由,那是二十年前的叶窈不会有的。
她取下最后一根珠钗。
去找萧放刀是何成则的意思,他不过是想借此试探水涟是否说谎——假如萧放刀没有拒绝她的邀约,那就说明水涟所说的“良机”并不存在。这个可怜的孩子将失去何成则的信任。
她还没有见过水涟,也不知何成则选他的深意,她并不关心这些。自己的丈夫是个温柔的棋手,他捻起一颗棋子就像拈起一片落英,全神贯注地将所有希冀都寄于其上,让它忘记自己的微小卑贱,让它认为自己孱弱的颤抖都能牵引局势之变。
她也曾被欺骗过。
可是,她最终明白,落花的命运是零落成泥化作养料,能真正生发出新芽只有被精心培育的种子。
叶窈缓缓按揉着酸胀的眉心。
想到“将来”,她便一阵头疼。
何至幽与自己并不相像,许是因为小时得到的太多,想要的也更多。那场大火之后,她非要选黑金作为面具材料,彼时她与何成逸都笑她小孩心性,黑金是最珍贵的铸器之材,庄中由黑金锻造的兵器不出五件,她却要用它来打一个“毫无用处”的假面,暴殄天物,幼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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