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护卫身着劲装铠甲,徒步在前方开路,另有四人抬着一架华贵轿撵,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那轿撵前脊雕金翅翔龙,后梁画双翼彩凤,都是极尊贵祥瑞之物,轿中之人身份不言自明。
赵幕遮当即也要下跪,轿撵却直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帘幕被人用白玉扇子撩开一角,一阵异域香气,幽幽然扑鼻而来。
“幕遮,不必多礼。”
雨打芭蕉似的醇厚嗓音,掷地亦有声。
整条长街望过去,俯首皆是跪着的百姓。
赵幕遮冲着那人微微行礼,“瑄王爷。”
来人面如冠玉,温润俊朗,正是当今朝堂说一不二的摄政王,皇帝同父异母的兄长,裴瑄。
他看上去跟魄月差不多,一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可与魄月那种不设防的明艳不同,这人言行深不可测,仿佛隔着千层纱障。
赵幕遮纵有千般能耐,毕竟涉世未深,在这个统领千军万马,杀伐决断的人间王爷面前,压迫感倍增。
“王爷,您这是要去云梵山?”
“正是,圣上派本王与玉仙师商讨祭天之事。”
是了,每年上元节前后,云梵山都要参与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
虽说祖训有云,不可与朝堂牵扯过深,可到了玉仙师这一代,似乎已经不再顾忌了。
“幕遮,大雪寒天行路艰难,不如你与本王同乘如何。我这里有很多番邦进贡的新奇果子,玉儿很是喜欢,本王想着,琼楼你们三人年纪相仿,应该都喜欢吃这香甜玩意儿,便带来给你们尝尝。”
玉儿......
这人竟敢直呼皇帝名讳,还是乳名。
赵幕遮想起自己初来时,听说过一则坊间传闻,荒谬不堪,却让人不寒而栗。
听说瑄王的生母,是一只祸乱朝纲的妖狐。
更有传闻说,瑄王自己就是只修行千年的狐狸,道行极深,要不怎么蛊惑地圣上不理朝政,沉迷礼佛,政事全交出去了呢?
“怎么不回话,在想什么?”
裴瑄又把帘子向上掀了掀,帘内热气扑面,熄灭了赵幕遮心中此起彼伏的雾霭。
有个守卫见赵幕遮身后还站着一名女子,大怒道,“大胆!见到王爷还不下跪?”
魄月听他们对话有来有往,也不知何时能结束,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又见这小兵对自己大呼小叫,心中更是不屑。
地方不大,规矩不少,还敢命令本神君,要不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晴天霹雳?
不过,他正愁没地方表现呢,将计就计,抓住赵幕遮的手臂,楚楚可怜道,“公子......我怕......”
裴瑄看这女子样貌清秀,神情却懵懂痴傻,似是有什么顽疾。
“幕遮,这位是......”
赵幕遮被魄月叫的骨头都酥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那侍卫又要冲着魄月发作起来,被裴瑄厉声止住,“既是云梵山的人,就不必拘礼了。”
赵幕遮好不容易回过神,忙解释道,“王爷,她并不是我派中人。”
裴瑄笑意加深,“想来应是迟早的事,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赵幕遮不懂这其中弯绕,还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本来还想与你同乘,没想到你有,”裴瑄扫了一眼魄月,笑道,“你有要事在身,本王就不强人所难了。”只见他放下帘子,唤起车夫继续赶路。
赵幕遮也不迟疑,伶俐的让开路,拱手道,“恭送王爷!”
长长的队列,踏着露水扬长而去。
魄月看他毕恭毕敬的,哪有半点跟自己相处时的无礼,故而一边感叹他如今学有所成,一边止不住的愤愤不平。
怎么着,就戏弄自己师父来劲呗。
此时,长街恢复熙攘,位高权重的人离开后,市井气息复又跳脱出来,各色人等穿行不止,路边小摊也开始做生意。
魄月要重新跟赵幕遮算总账了。
他扑到赵幕遮背上,双手搭上他的肩膀,理直气壮道,“你背我。”
赵幕遮蹲下身去,揽起他的腿,往身上掂了掂。
“那人是谁,你怎么对他那么恭敬。”
“一个管着很多凡人的凡人。”
“我还不知道他是个凡人,我问的是他的身份。”
“怎么,姑娘倾心于他?”
魄月从背后勒紧他的脖颈,“你说是不说。”
“不说,你勒死我吧。”
还跟自己耍混,这赖皮样跟谁学的,难道是跟我?
魄月气结,不知拿他怎么办好。
亦或是,嫌我太凶了?
魄月换了语气,温温柔柔的给他擦了擦汗,“公子流了好多汗,奴家心疼的很,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话语间,魄月与他左脸贴着右脸,热气全呼到耳边,撩的他心痒难耐。
“你老实呆着,莫要再讲话!”
再这样下去,他腿都要站不稳了。
魄月心想,呵,果然吃软不吃硬,终于被我拿捏住软肋了。
于是他故技重施,与赵幕遮腻腻歪歪了一路。
还别说,真被他问出点东西。
原来,人间奉行神鬼命运轮回之说,百姓出门前都要提前卜卦,以辟吉凶。
方才来时他便注意到,这地界五里一道馆,十里一寺庙,达官显贵家中专设祠堂礼拜,寻常人家没钱置办那么大排场,直接在门前摆起了蛇仙,黄仙一类的牌位,竟是百无禁忌。
“皇帝叫裴玉,那云梵山的玉掌门岂不是犯了皇室忌讳,怎的还如此深受重用?”
“门派协助朝廷教化百姓,为皇帝省去不少力气。”
魄月不以为然,名为教化,实则只是另一种管制罢了。
一路走来,遇见流民无数,数九寒天,有的饿得只剩一把骨头,有的已然冻死路边。
这地方人人求神拜佛,路却越走越歪,不曾想,竟是统治者出了问题。
若是徒弟再待下去,会不会也受到牵连?
魄月捏了一把汗,看来是时候唤他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到云梵山脚下。
魄月看到云梵山的玉石牌匾,忽才想到,自己怎么跟赵幕遮走到这儿来了,难不成真要跟他回去吗。
这可使不得,忙不迭的从他背上跳下来,紧张的理了理衣服。
赵幕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现在想起自己是个姑娘了?”
魄月恼怒得瞪他,气不打一处来,只可惜他这副故作凶狠的样子,在赵幕遮眼里也是娇气十足,可人儿一个。
他刚想开口调侃,被远处一个声音喊住,“师兄,你回来啦!”
来人从百丈高的石阶上跑下来,兴高采烈地站定在他面前,“师兄,听说你已将那孩子找到,我爹特派我来迎接你!”
魄月上下打量,这人与徒弟年纪相仿,眉宇间一股浩然正气,身形矫健,比徒弟还要硬朗几分。
他叫赵幕遮.......师兄。
师兄?
难不成,赵幕遮背着自己,又拜别人为师了?
奇耻大辱!
混账东西!
前一句埋怨自己,后一句骂赵幕遮。
许是魄月的气焰已经多得漾出来了,一旁的玉琼楼也注意到他。
他觉察出这女子气息有异,定非凡人,可他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妖啊,精啊,怪啊什么的,于是直接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划为妖物。
他眼神骤然狠厉,提剑要刺,“什么妖异,竟敢缠着我师兄,还不快滚!”
魄月冷笑,我徒弟对我不敬也就算了,你个毛头小子,哪里来的,也敢冲我大吼大叫?
他大剌剌的站着,双臂交叉,一脸不屑,“我就不滚,你杀了我吧。”
刚说完,魄月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原来自己也这样无理取闹,看来徒弟确实是跟自己学的。
不过,魄月并不内疚,这都怪赵幕遮自己,谁让他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玉琼楼活了十多年,自认为家大业大,见识良多,却从没见过这样蛮横的女子,“你......你以为我不敢?”
“色厉内荏,小伙子,好好学点真本事,再来跟我较量吧!”
一个妖族女子竟敢对自己言辞羞辱,玉琼楼也不管她是什么人,气的就要冲上去。
赵幕遮赶忙上前一挡,将魄月护在身后,“师弟,那个孩子就是她救的。”
玉琼楼一惊,诧异的望着那气焰嚣张的女子。
这话从赵幕遮嘴里说出来,他自然要信,不是信那女子真的救人,而是信赵幕遮。
自从一年前他们相识,玉清衍将他收下做弟子后,自己就视这个沉默寡言的兄长为知己了。
赵幕遮比他聪颖,学什么都快,有胆有识,又不作威作福,从来行事低调。自己对他只有羡慕,却从不嫉妒。
赵幕遮是他们所有人的榜样,也是玉清衍最得意的弟子。
虽然他从未拜自己的爹为师。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减下去,玉琼楼瞧这女子很不顺眼,正要接着询问。
突然,石阶上走下一个妙龄女子,步伐灵动,腰间佩玉叮当作响。
“灵儿,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你在坤院等消息就好了吗?”
越明灵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两人自小便玩在一起。
别家孩子玩的都是过家家一类的游戏,他俩呢,成天拿着云梵山剑阁的仙剑戳泥巴。
越明灵越过玉琼楼,朝赵幕遮抱拳行礼,“赵师兄,今日正月十六,云梵山开斋,师父已在凭云殿等候。”
云梵山有一惯例,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荤腥全忌,只吃素食,以敬天地生灵。
“你和琼楼且先离去,我随后就到。”
越明灵看赵幕遮身后有个粉色身影,躲躲藏藏的,看上去胆怯得很。
玉琼楼还上赶着要说些什么,被她硬拖着拽走了。
“灵儿,你就这么放心师兄跟那女妖精在一起吗,你的同门情谊呢,被你丢到哪里去了?”
越明灵拉着玉琼楼走出好远,才小声说道,“你没看赵师兄眼睛都要长在那人身上了吗,我们呀,就别给人家添乱了!”
玉琼楼脑袋尚未开窍,纵使越明灵这么个小美人站在他面前,他也只当是个活靶子,整日里与她打打闹闹,一点歪心思没有。
他跟着赵幕遮有样学样,平时只管修身养性,克己复礼,风月之事是一点不晓得。
如今被越明灵这么一提醒,方才恍然大悟,师兄看那女子的眼神,是不太一样,克制又肆意,清醒又沉迷。
那女子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梵山共有石阶六百级,最顶端宫殿直插云霄,故唤作凭云殿。
门中弟子不得以轻功飞跃,只能一步步走上去,借平步青云之美意,又告诫弟子须得谨慎求学,切勿妄想一步登天。
眼看到了离别之际,魄月又开始纠结起来,要不要告诉徒弟自己的身份,让他跟自己回天界呢?
“你还要去找你的夫君吗?”
魄月恍然想起自己编的瞎话,本就是无中生有,叫他如何回答?
此刻,暮色深沉,山顶灯已亮起,影影绰绰,好像在呼唤着赵幕遮速速归去。
风雾卷起细碎雪沫,盈饶身畔,魄月额前发丝随之飘然落下。
他用手拨弄着,想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别回耳后。
赵幕遮按下他的手,掌中化出一只莲花玉簪。
他将那缕头发与玉簪挽在一起,别到魄月那顶金色发扣上。
金玉一相逢,衬的月下美人,艳冠桃李。
“若是实在找不到你夫君,就来投奔我,不要独自一人在外,知道吗?”
魄月仰视着他,有点愤懑,徒弟你怎么回事,还真把我当女人了?
“我就住在乾院,你尽可来找我,若是守门的拦着你,你就说——”
赵幕遮低下头,笑道,“你就说......你是我相好的。”
19、誓言
◎那就和我一起,拜堂成亲吧◎
二人有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矛盾,谁也不肯让步,到了中秋这天也没一起过。
一整天魄月都心不在焉的,在银阙宫的院子里踱来踱去,自己跟自己怄气。
这事的起因须得说回几个月前,赵幕遮大庭广众的调戏,他羞愧得拂袖离去,却并未走远,就在云梵山里打转,一来是看顾着他,二来自己确实是想他的。
魄月晚上上值,白天就躲在赵幕遮住的乾院里。
这里也有一棵树,又矮又粗,足有半个屋子那么大。院子里整齐得铺着白玉石,不知道的,以为他把银阙宫整个搬过来了呢。
赵幕遮捧着书本上学下学,三不五时的还有师弟师妹前来请教,左一个师兄又一个师兄,叫的那叫一个甜。
一听内容,都是吵着赵幕遮开小灶的。
什么师兄我射艺不精,师兄我字迹不端,更有甚者,竟然来请教感情问题。
魄月听这人声音熟悉,支起眼皮一看,嘿,这不就是那天在云梵山门口,冲他叫嚣的那个玉面小郎君吗?
听说是玉掌门唯一的宝贝儿子,怪不得那么嚣张呢。
“师兄,你说女孩的心思怎么这么难猜,我给灵儿送胭脂她没收,是不是就是.......就是不
喜欢我呀?”
“你何时送的?”
“就在那日赏花会上,我看别的姑娘都有胭脂水粉,就她素面朝天,我以为她没有这东西呢,
就买来送给她,结果她当面就拒绝了我。”
赵幕遮皱着眉问,“你当着众人的面送的?”
玉琼楼很不解,“对啊,不应该吗?”
赵幕遮叹了口气,“人家就算喜欢你,也是要面子的,即便要送,你也应该私底下送。”
玉琼楼再次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当时脸色那么难看呢,我懂了,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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