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月心里感慨,云梵山这么复杂的环境,竟然养出这么个心思单纯的少主。
果然,孩子成长过程不能太顺遂优渥,否则容易被人当傻子糊弄了。
反观他徒弟赵幕遮,在地狱磨炼一千年,又到人间历练许久,心智胆识早就胜过同龄人不少,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了。
可是魄月还是以看顾他为由头,在这里住了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自己安心。
这一日,赵幕遮与越明灵一同从学堂归来,步行至石桥上时,赵幕遮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赵师兄?”
赵幕遮偏头看了看越明灵,对着自己额角指了指,“你这儿,落了片梅花。”
越明灵会意,刚要上手去拿掉,玉琼楼眼疾手快的奔了过来,“灵儿,我来帮你!”
越明灵本就红着脸,他这么一喊,周遭很多弟子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她便连怒带嗔的一跺脚跑了。
玉琼楼追上去,不一会就逮住了她,两人又开始像小时候那样,你一拳我一掌的打闹。
赵幕遮就在桥上看着,也没阻拦,反而笑了起来,看来两小儿恩怨已解,他也不必担心了。
二人已经奔出去很远,还能听见玉琼楼在喊,都几月了,还梅花呢,这分明是川赤芍药。
是啊,已经五月了,哪里还有梅花呢?
赵幕遮低头看着桥下一块大石头,那附近芦苇丛生,是一处纳凉的好地方。
魄月正躺在上面晒太阳。
感觉有人朝这边望了过来,他微微睁开眼睛。
被发现了?
魄月有点紧张的坐直身子。
然而赵幕遮没有过多停留,只看了一会就离开了。
魄月这才放心的躺了回去,不管这地界有多邪门,在徒弟身边的日子总是惬意的,他早已舍不得离开了。
这天晚上,他再一次走进徒弟的院子,坐在屋顶一般高大的树上。
虽然有点阴魂不散,但他贪恋这种暗中关注的滋味,赵幕遮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他向来从心所欲,凡事只问想不想,不问该不该。
赵幕遮的屋子一直亮着灯,静谧的院落,只有茶盏磕碰的轻微响动。
等了片刻,赵幕遮拎着一壶酒和一只碗走了出来。
他把石桌上的杂物推到一边,只摆了酒和碗。
看这架势,是准备好好喝一回了。
魄月不禁失笑,上次赵幕遮喝酒还是在生辰宴上,他只喝了一杯,便醉的一塌糊涂,做出许多荒唐事,这一次,不知道他又能坚持到第几杯。
魄月在一旁给他数着,一碗,两碗,三碗......眼见酒壶腹中已空,赵幕遮还是一脸清醒,身形不晃,稳如泰山。
他这是怎么了?
魄月此时也没了看戏的心思,怎的一个人喝闷酒,难道是.......有心事?
只见赵幕遮举起酒杯,对着天上明月遥遥一敬,念出一句诗,
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
劳心悄兮
魄月心下一惊,扶着树干的手有些慌乱,险些摔了。
赵幕遮到底是醉了,还是醒着?
月影婆娑,树叶轻颤,几缕幽香流淌院内,时而温柔冷冽,时而清新醇厚。
赵幕遮轻笑着飞身上树,坐到魄月身边,与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羽衣,肌肤相贴。
魄月屏住呼吸,寸步不敢移动,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赵幕遮看着月亮,过了半晌,淡淡地说,“还不现身吗?”
魄月早已汗如雨下,原来是行迹暴露了。
虽然无计可施,可现下还不是坦诚相见的时候,只好又化作了女子。
“公......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他镇定自若地打着招呼,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难堪。
“这么久不见,我还当你把我忘了。”
这话说的平白暧昧,看来徒弟还是喜欢女子的,魄月心中顶不是滋味。
可是,这女子又是自己扮的,他焦头烂额,心想,真是一笔糊涂账。
如今赵幕遮的话说的真真假假,他也浑然分不清了,这才叫羊入虎口,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赵幕遮凑到他耳畔,轻声说道,“皎皎,你搽的什么香粉,怎的这般香?”
那声音极具诱惑力,魄月不禁有点退缩,“我是梅花妖,身上自然是梅香了。”
说着,把赵幕遮的头推到一边,不与他对视。
什么登徒浪子行径,跟谁学的?
魄月心咚咚跳,脸上又烧又烫,他此刻就是只案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然而赵幕遮却不急于一时,悠哉悠哉地与他攀谈起来。
“我看皎皎姑娘的手细嫩纤长,不像是做活计的妇人的手啊?”
魄月顿了顿,“家中事务都是夫君在打理,我不怎么插手的。”
赵幕遮笑道,“他对你很好吗?”
“那是自然,我夫君事事都听我的,我在家说一不二。”
赵幕遮惊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救他于水火之中,他为了报答我,就......以身相许了。”
“是吗?”赵幕遮听闻,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称赞,“想不到皎皎竟是一位女中豪杰,在下佩服,佩服!”
他笑了半晌,看魄月一脸困惑,忽有话锋一转,“既然你们这么恩爱,为何又分散了?”
魄月被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戚戚然道,“他走了......不要我了。”
说着便真要用袖子擦泪,不知道是不是变作女子的原因,眼泪都比从前多了。
赵幕遮神情深不可测,沉吟道,“皎皎别难过,你看我怎么样?”
魄月的心突地一跳,话说的凌乱起来,“公子说什么呢,我们是夫妻,就算......就算他不要我了,我也是要找他的!”
“那你要是一直找不到他呢!”赵幕遮紧紧握住他的手,他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那我就一直找,找到再也走不动了,找到我死了,再去奈何桥边等他,拉着手一起投胎!”
魄月定定的看着赵幕遮,眼神决绝,“我们早已拜过天地,碧落黄泉,至死也不渝的。”
赵幕遮听完这样庄重的诺言,内心激荡不已,原来是这样,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
远山传来阵阵琵琶声,铮铮弦动,像是金戈铁马纷至沓来,又像是为这人口中铿锵誓言奏起的战歌。
赵幕遮早已意乱情迷,情不自禁的俯身吻上去,吻上他一生的魂牵梦萦。
他动作轻柔,生怕再吓坏了那人。
还好,那人并未拒绝,还拙劣的迎合着,唇齿相交,缠绵缱绻。
在那人心中,拜过堂便算是生死不离了吗?
那很好,既然如此,就和我一起,拜堂成亲吧。
20、表白
◎魄月神君,我心悦你◎
琵琶音律急促,丝丝缕缕皆打在人心尖上,只是那旋律听起来越发不对劲,渐渐地还有歌女以柔声附和,低泣婉转,竟是唱起了湘馆艳曲。
魄月被赵幕遮紧紧拥着,唇齿相逐,越发喘不上气,刚要抽空出来呼吸,复又被赵幕遮粗暴地含住嘴唇,好像不亲个尽兴便不能罢休了。
“赵师兄,瑄王来访,师父唤你去凭云殿!”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吓得魄月赶紧推开赵幕遮,慌乱间,唇边带起一丝还未吞咽下去的津液,狼狈不堪又淫靡至极。
赵幕遮用手指轻轻抹了下他的嘴角,帮他把汁水擦拭掉,魄月这才如梦初醒,抿了抿嘴,不敢出声了。
“你先去回话,我即刻就到!”
待到门外那名弟子走远,魄月方才深深喘了口气,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不免有些气恼。
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着了他的道呢?
赵幕遮只是个没修炼多久的树灵,有世俗欲望六根不能清净,情有可原,自己都活了这么久了,合该看透红尘纷扰,为何心中还有诸多邪念呢?
他从没有如此失控过,上次那一吻,还可以借口说是赵幕遮强迫的。
那这一次呢?
魄月思绪纷飞,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赵幕遮帮他把歪斜的发簪扶回原位,轻声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魄月碍于面子,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好先应下来。
赵幕遮看他羞怯又躲闪的样子可爱,忍不住又对着他左脸嘬了一下,没等魄月反应过来,纵身跳下树去,一溜烟儿跑了。
魄月摸着脸颊,慢慢平复心情,暗自叹了口气。
赵幕遮本是佛祖赐给他,用来清心觉悟的菩提树种,在雷音殿受万丈佛光普照,合该不惹凡尘,更不该有这么多心思杂念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浪荡行径带坏了他。
自己在这六界的名声向来不怎么好,身而为神,却无有救世济民之念,反而凭借尊贵身份,屡次顶撞佛祖,闹得天界人人对他忌惮如斯。
魄月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样放肆的人,即使给人传道受业,也是把人带去了魔道,平添业障吧。
他虽能惹事,却也从不怕事,既然自愿装作鱼饵,引了业火烧身,那便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攥紧拳头下定决心,既然心中情意覆水难收,那本君便认认真真地疯一回吧。
世间姻缘皆由天定,不知月老的姻缘谱上,有没有写下我那孽徒赵幕遮的有缘人呢?
魄月急于看到结果,当即就要返回天界。
他理了理自己已然褶皱的衣摆,发现里层内衬的衣带都被解开了,怪不得他一直觉得下摆呼呼往里钻风。
魄月已经全然接受了他和赵幕遮不伦不类的关系,他心平气和地系好衣带,将赵幕遮的叮嘱全抛在脑后,往月老的姻缘府去了。
待到二人再次相聚,人间又过去十几日了。
从姻缘府离开后,魄月心中半喜半忧,这喜和忧皆是由于他并未找到赵幕遮的姻缘所归。
虽说赵幕遮是草木精怪,若是动了凡心,月老的姻缘谱上也该有个一句半句记载的,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一点痕迹也没有啊。
难不成他跟齐天大圣一样,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魄月胡乱想着,寻着赵幕遮的方向追去了。
天色灰蒙,似是刚下过雨,小径上的石板湿漉漉的,披着浅薄青苔。
路边店铺的牌匾两旁挂起艾草,沿街小贩挑着扁担,边走边叫卖,“卖五彩绳嘞,驱邪避灾!”
不知怎的,魄月突然想叫住那个叫卖的小贩,向他讨要两串一模一样的五色彩绳,一个送给赵幕遮,一个自己戴。
虽说只是没由来的民间习俗,多少也能灵验些吧。
他想要招手唤住那小贩,天却下起雨来,雨滴越积越多,细细密密,不一会儿就将他全身都浇透了。
“师兄,快进来避雨吧!”
魄月闻声望去,玉琼楼站在路边一处低矮的草棚中,朝着雨中一人招手。
那人不紧不慢的走进草棚,收束手中的纸伞,定定的看着雨幕,一言不发。
魄月喜出望外,用手臂顶着雨,也跟着跑了进去。
“幕......赵公子!”
魄月每每看到赵幕遮,便开心的不得了,总想上前摸摸他的头,或者跟他抱一抱。
以前还得做出一副谨慎矜持的模样,如今化作陌生女子,倒也方便,随时想见就见。
“又是你这妖女!”
玉琼楼气急败坏的冲上去,“上次让你滚你不滚,现在竟还缠着我师兄,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魄月看他这副急的跳脚的样子觉得好笑,免不了又要调侃几句,“请问公子你......是赵公子的跟班吗,为何我总能在他身边看到你?”
玉琼楼狠狠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反而倒打一耙,看来是活的不耐烦了!”
魄月不以为意,“不过,告诉你倒也无妨。”
他面朝着玉琼楼,视线穿过他落在赵幕遮身上,双眼含笑道,“因为在下......心悦赵公子,他走到哪里,我自然就要跟到哪里!”
“什么?!”
玉琼楼一时没反应过来,向后退了几步,见魄月脸上一脸戏虐,心中更是恼怒。
“你说什么胡话,我师兄乃是正道君子,霁月清风,岂是你一个妖女能觊觎的?”
瞧瞧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以为你爱上他了呢。
魄月冷笑道,“怎么,难道玉公子也和我一样,对赵公子芳心暗许?”
“你!”玉琼楼被魄月的无耻弄得哑口无言,掐诀唤剑,誓要跟他做个了断。
“师弟,”赵幕平静得拦住他,“仙师晨起时不是说过,今天要吃盈香斋的粽子,雨势已小,你出去买来吧。”
玉琼楼纵着眉头,“师兄?”
“这里我来处理,”赵幕遮将纸伞递到他手上,“你快些去吧,放心。”
玉琼楼狠狠瞪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魄月,转身奔到雨里去了。
此时,挨家挨户都紧闭着房门,不知不觉间,街上只剩他二人在这草棚中避雨。
赵幕遮伸手探那细密的雨滴,滴滴答答的,看来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
他沉吟片刻,淡淡开口,“姑娘为何还不去找你那心上人?”
怎么又绕回这上面了,难道自己刚才没有表达清楚吗?
魄月踌躇半晌,决定不再跟他兜圈子,“奴家身为女子独自在外闯荡,烦恼危险颇多,这才编了个谎话,其实......其实我并未成亲。”
赵幕遮目不斜视,一直盯着淅淅沥沥的雨幕,“既如此,姑娘为何还继续跟着我?”
魄月有些惊讶,那天晚上赵幕遮说的话,难道都是不作数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我喜欢.......赵公子,自然要跟着你。”
瞒来瞒去,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真心,还是玩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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