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一条小船缓缓向南部漂移,小船上只有上元贺香一人,立在小船中央,双手握着船桨,悠然地划船,船尾放置着一只小包袱。海风不停地吹拂她的脸庞,她心坚如石,依旧往前划船,来到了金凤岛的岸边。
把小船停在泊船的船坞,用麻绳拴好在木桩子上,上元贺香便拎起包袱,离开船坞,但并不是去青鸾城,而是往西北方去了,那是一个荒废的地方,成千上万的墓碑立在枯黄的茅草之间,长方形的小小的墓碑上只刻着名讳,腐朽的死亡气息充斥这座山头,扰人的乌鸦时而飞舞时而停留在墓碑顶端。
零乱的墓碑之中,有一块墓碑比其他墓碑更大更宽,正面用小字刻着‘青鸾城前代护法’,用大字刻着‘黄延之墓’,从墓碑根部已然长出了高高的野草,几乎遮住了墓碑。
上元贺香蹲下来,别开野草,看到这块墓碑,不禁喃喃:“他说得没错,这里果然有义父的墓。”随即自腰间的鞘中抽出利刃,将野草除去,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束线香与香烛,拆开了纸封,插在了墓碑前,点燃线香,烟雾升起,熏走了徘徊在周围的乌鸦。
立起身,看着眼前这块墓碑,上元贺香再度喃喃:“义父……你真的长眠于此吗?贺香第一次见到你的真容,是在背叛你的时候,而今,贺香又见到容貌酷似义父的人,此人又刚好是青鸾城的,这似乎太过于巧合了。”
线香炷头上的星火,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线香,檀香的香气乘着烟雾随风飘散,由淡渐浓,任由周遭的鬼魄争抢着吸食,若吸食线香烛火的鬼魄愈多,线香与香烛就燃烧得愈快,只过了一会儿,已经烧去了大半。
半个时辰之后,上元贺香还没有舍得离去,正在此时,远处出现了一道身影,缓缓向这座巨大的墓场走来,熟悉的声音也随风飘进了耳朵里。
“整座洪城,到处都找不到师姐,原来师姐跑到这里来了。”
上元贺香回首,瞧见来者果然是苏仲明,就好奇道:“你特意出来找我,怎么知道我会来到这里?”
苏仲明诚实地答道:“其实我并不知道师姐会来这里,只是我想着想着,想到自己曾经告诉师姐——黄延的墓就在这里,只是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师姐居然真的在这里。”瞥了瞥墓碑与线香香烛一眼,补充道:“想不到黄延还有人惦记着。”
上元贺香理所当然地说道:“滴滴甘露之恩,自是永生难忘,昔日为我义父,永世为我义父,有什么好奇怪。”
苏仲明不由道:“那一年,你说要助我剿灭暮丰社,我以为师姐是一个只为个人利益着想的无情无义的墙头草,想不到师姐还有几分情义……”
上元贺香干脆道:“是你把我看得太简单。”
苏仲明知晓光阴的珍贵,便开门见山:“师姐的家人都很担心师姐,赶快回去吧!”
上元贺香勾起唇角,转过身来,面对苏仲明:“在我回去之前,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仲明问道:“什么问题?”
上元贺香直言:“你告诉我,闻人无极是什么来历?”
苏仲明低头沉默了须臾,只道:“黄延的墓就在你身旁,你还要怀疑无极……”
上元贺香浅笑:“还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当年我义父的面具掉落时,我也在场!我义父被青鸾城处决以后,青鸾城的金陵阁领头人怎么刚好与我义父长得相似?”
苏仲明只继续装傻充愣,镇定劝道:“无极的来历,我也不太了解,师姐若是因为容貌才要怀疑无极,可是何笑不也与朱炎风长得相似吗?反正啊,黄延是长辈,无极是晚辈,师姐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趁天色还早,我送你回去吧?”
上元贺香叹了叹,只问:“你既来到金凤岛,青鸾城也在这附近,不打算进青鸾城?”
苏仲明干脆道:“我就是来寻师姐回去的!没有要务,呆在青鸾城也是无趣啊。”
上元贺香瞧了瞧天色:“你送我回平京,还是洪城?”
苏仲明答道:“先回平京,宏里也在平京,让他见你一面,报个平安吧。”
上元贺香便拎起包袱,率先迈步穿过野草以及高到腰部的茅草,苏仲明瞧了瞧黄延的墓碑,也瞧了瞧线香与香烛一眼,才缓转身缓缓迈步,缓缓跟在上元贺香的身后。
第63章
◎他的书法◎
在平京办完事情,黄延便要离京,便要返回青鸾城,缓步走在人影稍稍稀疏的长街,突然天降大雨,冰凉的雨点打落在身上,半湿了他的银白发缕,他始知是下雨了,但手中没有油纸伞,不禁愣住。
突然伞盖从身后飘来,为他遮住头顶的雨花,他立刻回头,却迎上了上元贺香的温婉脸庞,他只微微垂眸,谢道:“多谢郡王妃。”
上元贺香问道:“闻人先生为何会在这里?”
黄延答道:“原本打算要回青鸾城,突然间下雨了。”
上元贺香说:“遇到这种天气,不是出海的时候,不如进宫吧?”
黄延望向她身后不远处,看到那里停着一辆马车,从车窗可见苏仲明的脸庞,便跟着上元贺香迈步,登上了那辆马车,坐在了苏仲明的对面。
苏仲明启唇:“真不凑巧,我刚从金凤岛回来就下雨了。无极,你是刚好要回去?”
黄延只遗憾着叹了叹,不言语。
苏仲明大方道:“这几日平平静静的,没什么新案情,你在宫里多呆一日也行。”
黄延只道:“青鸾城里有人在等我。”
苏仲明率直地劝道:“你和朱先生曾经好多年没见面,现在也不急一两日啊。”
黄延微微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想说。
苏仲明没有计较这个眼色,再度道:“你好像全身都湿了,进宫以后早点弄干啊。”
黄延淡淡回道:“不劳费心。”
苏仲明继续道:“我命人给你准备热水浴吧?”
黄延愣了愣,但什么话也不说,苏仲明便当他的不言语是默许了。谈话之间,马车已然通过宫城的关口,沿着捷径奔跑,很快便也通过中宫的关口,到了宏里的住处后稍停,上元贺香便带油纸伞下了马车。
之后,马车继续奔跑,不一会儿便通过了后宫的关口,最终停在朱振宫的门口。苏仲明第一个撑伞下了马车,对黄延说:“不介意撑一把伞吧?”
话音刚落,朱振宫当值的宦官恰好慌慌张张地撑着伞跑了出来,一见苏仲明也撑着伞,便安心道:“老身见这么大的雨,还以为太上皇没伞。太上皇带着伞,太好了。”
苏仲明回头,吩咐道:“车上还有一个人,你给他撑伞吧。”
宦官便伸长一只胳膊,为黄延遮雨,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搀扶黄延从马车下来,三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朱振宫。
没过多久,黄延便坐在了温热的浴池中,洁净身子与发缕,偶尔抬头瞧了瞧琉璃天井,看到被一片浓浓的氤氲笼罩着的天空,心里估算自己大概要在平京宫城呆上一天一夜才能回去青鸾城,不禁暗暗轻叹。
宫城的浴池十分舒适,让他泡澡不禁泡了快半个时辰,只是感觉水温下降了些许,才肯起身,径直踩着大理石台阶离开浴池,任由身上的水滴往脚底板滑落,并拢两指,轻施术法,干布巾便飞到他手中。
擦拭身上与发缕上的水滴,将布巾轻轻一抛,抛进了高脚凳子上的空无一物的木盆里,他再度轻施术法,衣袍衫子都飞到了他手中,眼下尚无急事,他便不慌不忙地穿上衣裤,穿上这件浅紫镶边的莲花如意暗纹雪白交领袍,与这件印金星辰纹的玄黑软绸广袖长衫,每一件都渗漏出淡淡的兰花香,而他在细腰系上了浅紫流苏腰带。
撑伞走过湿漉漉的宫道,他并没有情致再去御花园赏玩,眼前剪不断的雨丝是最大的阻碍,他只想回到中宫的繁华斋,然后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偷一把清闲。
刚走进繁华斋的前院,走进回廊,降下了伞盖,倒下伞盖上的雨水滴,他便听闻一阵跫音。殿上的宦官跑过来,恭敬地行叉手礼并说道:“闻人先生,太上皇派人来说,请闻人先生到流星殿。”
黄延只问:“他想怎么样?”
宦官答道:“说是请闻人先生过去打麻将。”
黄延干脆道:“那便劳烦告诉他——我只想练字,可没有空陪他切磋麻将。”
宦官听罢,立刻记下了,只道一声‘喏’。
黄延又问道:“殿上可有文房四宝?”
宦官答道:“有的!”
黄延便不再说,迈步往前走,沿着回廊,走进了殿宇的首楼,搁了油纸伞,在首楼的博古架上,很快便找到了文房四宝,带到桌案上,展开华笺,先用镇纸压住,自己研墨,然后一手执毛笔蘸墨,一手轻敛袖口,笔尖刚触华笺,便是艳动江山的秀气书法,然而却是写下了一纸又一纸的书稿。
待墨迹干透了,他将书稿卷起,装入一只竹筒,拿着这只竹筒,心道:既然现在人在平京,回去的时候,再顺便去那里交付此物。
流星殿的小香阁内,苏仲明一边摸牌、看牌,一边遗憾着喃喃:“好不容易我想打麻将了,无极竟然不肯赏脸,难道字写得好的人,都比较喜欢书法?”
上元贺香听罢,关心着问道:“闻人无极也会打麻将?”
施朝晶抢先回答:“上一回,他来打过麻将,不知是手气好,还是牌技好,连着赢了咱们好几局!仲明一直不服输,非要找他再来几局。”
苏仲明立刻辩解:“我哪有,我……只是……看他查案压力大,带他打打麻将,减减压力而已!”
施朝晶看得出他在找借口,倒是没有当面揭穿他,只是继续摸牌、看牌。
上元贺香趁机问道:“他的书法如何,何不让我看一眼?”
苏仲明即便没有瞧一眼上元贺香的神色,心里也都明白她这番话的用意,只道:“他的书法就跟他的脸一样,但是我手里并没有他写过的一纸一稿。”
上元贺香便垂眸不语,遗憾的心情都表露在美丽的脸庞上。
苏仲明偷偷瞥了上元贺香一眼,心道:师姐,我知道你熟知无极的笔迹,可是现在没有破案,他原本的身份不能让外人知晓,你就委屈几年吧!唉,他是你在这个世界认的爹亲,我在这个世界却没有爹,有时候我挺羡慕你,就算现在没法相认,起码还能相见。
黄昏之前,雨才当真停下,阴沉的天空降下浓郁的橘光,橘光之中又带着淡淡的紫,十分妖冶动人。在这个时辰,许多人已经回家歇息,或是准备炊事,黄延却是戴着玄黑妖狐面具,披着薄斗篷遮盖发缕,手拿一节竹筒,孤身来到风月书馆联合会的宅邸门前,从敞开的大门大方地穿过。
侍者带他步入客堂,随即便去知会主人家,黄延只在客堂中等待。过了一会儿,大步走进来一名文雅的中年男子,见到黄延便含笑迎接:“原来是榜首,今日是来……?”
黄延二话不说,便朝书联会的会长递出竹筒。会长立刻接过竹筒,取出竹筒内的书稿粗略过目一眼,便朝黄延说:“是《抱衾桃夭僧》的第二本啊,这本新作刚出来,便有许多书友争着来买!原来这么多人喜欢看美僧与小神仙的故事啊。”
黄延启唇:“如果同样与旧作香俏,我会再出第三本。”
会长含笑着答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突然记起事情来,立刻道:“对了,书馆的掌柜说,太上皇是你的老书友了,似乎想要会一会你,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安排。”
黄延干脆地回道:“不必了,我不想牵扯大正朝廷掌权之人。”
会长听罢,虽觉得可惜,但也不强求他,只道:“我替你结算你上次的稿费。”
黄延回道:“有劳会长。”
黄昏以后,他离开了这座宅邸,穿过坊市的长街,徒步往宫城的方向走,手里捧着有些沉甸甸的木箱子,边走边自语:“想不到你也能给我添增这笔零用钱,回去之前,我该买些薄礼,回去送给你。”
恰巧一辆马车从前方徐徐行过来,从黄延的身侧经过,车窗的镂空展露了苏梅儿的艳丽脸庞,苏梅儿不经意地望出车窗外,瞧见了黄延的身影,却愣是没有认出来,马车载着她,往白虎桥南而去。
雁归岛上的寒泉,无砚突然从水底冒出来,捋了捋脸上的水滴,准备要游到别处,忽然从天而降几朵野花,落在了他身旁的水面上,他怔了怔,忙抬头望向高处,却见阳清远蹲在高处。
阳清远的声音自高处飘落下来:“送给你。”
无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阳清远拎着篮子小心翼翼地下到了低处的石块上,答道:“自然是靠的智慧。”把篮子搁在一旁,又半蹲下来,问道:“这就是寒泉?和一般流水没什么不同。”
无砚不多解释,只道:“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阳清远戏谑:“要我试这水,还是试你?”
无砚板着脸,抓起了浮在水面上的一朵野花,往阳清远身上扔,阳清远没来得及挡下,野花击中了他的肩头又落到了地上,湿漉漉的花瓣在肩头的衣服上留下了水渍。
阳清远劝道:“别再扔了,弄湿了我衣服,便穿你的衣服回去。”
无砚警告道:“你说话可得谨慎着点,刚才那种话不能让我家里人听见了。”
阳清远笑了笑:“你这般担惊受怕,想必你与我哥哥约定三生的事,你的长辈并不知情?不知情是不是可以不算数?”
无砚有些生气了,大叫一声:“阳清远!你……”
阳清远知晓他的脾气,不等他的火气冲天就立刻投降道:“好吧好吧,你就当我方才说的是玩笑话。”
无砚闻言,果然不气了,也不计较了,瞧见阳清远伸一根食指轻轻戳了戳水面就立刻收回去,就对他道:“你要是受得了寒泉的寒气,你就下来,我要游远了。”
阳清远问道:“你的猫也能在这寒泉里游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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