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怎么可以如此参差。
魏晋南北朝有一句话,大意是劣枝栖于高处,良木居于低处。
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
周扬很难过。他不太理解这是什么个情况,听到唐斜安的名字同这种情况挂钩时,周扬时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那种轻微的疼痛如此细小,只需要过去一秒就消失殆尽。
可痛觉带来的伤口既然己经出现。
疤痕就会在。
镜子里,他一袭宽袍大袖。
松松垮垮。
化妆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
一双疏影横斜的凤眼,微微上挑,眼角昳丽的红,镜子里的人傲气十足的抬起脸,恣肆嚣张,是那位飞扬跋扈的豪阀贵胄谢尚无疑了。
长发飘散,墨发斜斜松松地被白纶巾拢着,半散半整。
萧萧肃肃,袒胸露怀,优美白皙的身躯半遮半掩,衣襟曳地,赤着白玉似的脚,脚上系着辟邪的五色丝,脚边上摆着高齿木屐。
周扬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调整自己到那个遥远的时代,做一个风流名士。
今天晚上这场戏,是谢尚与玉山的决裂开始。
因为,谢尚,要娶妻了。
☆、前戏
一切就绪。
南京。
独特的地理环境,厚重的历史底蕴。
灯红酒绿。
几个主演闹哄哄地过来了。
几个人有一阵子没见,彼此之间还怪新鲜。聊着聊着就过来了。
杨浪儿跟北莫刚刚拍完正在休息期。唐斜安周扬走过来了。
卸了东西,杨浪儿,北莫无事一身轻,晚上没这俩人的戏份了,两个人打着哈欠,跟唐斜安周扬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今天晚上的夜戏是重戏,床戏,由于尺度比较大,导演老王决定清场。
留下来寥寥数人。
周扬与唐斜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了表演。
端午过去,谢尚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
玉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寂静的谢宅将迎来女主人。
在谢宅待了多年,玉山己经与许多僮仆都相熟了,僮仆们隐隐以他为首,他己经不再需要忌惮华丘,就是凤凰男。
看到凤凰男的时候,周扬的脸开始抽,心想我为什么还没有虐这个人呢?一直一直忘记了本书的主角攻呢。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在公司里都遇不到他。
本来想着去探索地下一层的。
后来又忘了。小张也没提醒我。真是。
啧
“谢尚!!!你脸怎么回事!!抽什么抽!!***死啊!!!!”导演老王满脸横肉的那张脸扭曲了。大骂周扬。
唐斜安挑了挑眉,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凤凰男与周扬两人间逡巡。
凤凰男听到周扬被骂,心里别提有多酸爽,两人系出同公司,从选角到现在,一直被周扬压的出不了头,现在周扬一倒霉,凤凰男实在压不住幸灾乐祸。
这一幸灾乐祸,表情也崩。
导演老王火速赶来打脸。
“华丘!!你先死远点!!!谢尚!走位!!走位!!”导演老王恨铁不成钢,中气十足的嗓门像狮吼一样过来了。
看到导演老王炸成这样儿,副导也烦,便开口说话:“得得得华丘跟玉山的戏明天再拍,今天拍床戏,这个重要,王导你看行吗?”副导演提议。
“行吧。赶紧的赶紧的!”导演老王摆摆手,说。
凤凰男的脸顿时像纸捏成团又展开的皱巴巴样子,这潜台词就是没他的戏份了,脸一皱一白,狠狠瞪了周扬一眼就走了。
周扬给凤凰男递了一个神气活现的得意表情,气的凤凰男恨不得冲过来打他。
在全剧组众目睽睽之下,凤凰男只能忍下这囗气,负气离开。
周扬立马爽快了。
跟唐斜安眉来眼去,好像在说:我可给你出气了咯。
唐斜安会错了意,不知道周扬眼一眨一眨的是在干什么,便问:“周扬你是眼睛不舒服吗?”
“呃,没。”周扬摸了摸鼻子,尴尬的收回了视线。
于是一群人继续拍摄。
魏晋南北朝,有这样一种东西,非常受到上层贵族的喜欢。
五石散。
有个叫何宴的疯批美人爱上了这件东西。
丹砂,雄黄,明矾,曾青,慈石,这五件矿物经过加工,就会变成药品,是为“五石散”。最早为调理寒热,三国有一个名士用礜石替代了外表相似的矾石。
成了后来魏晋南北朝时期名士们心头好。
这个五石散吧,现在的人都知道,它就是个毒品。有成瘾性的,一个搞不好吃多了可能就死翘翘。
之所以成为一个时代的风尚。
就赖何宴。
全赖他。
就他,三国时期曹操的继子,养子。最后娶了曹操的亲女儿金乡公主。
【088:听上去挺骨科的。带劲儿。】
088,一个神出鬼没的女人。看这段资料背景的时候周扬被她的声音吓的一哆嗦,骂了088好一阵子才肯静下心来看。
何宴,东汉大将军何进之子。
著名清谈家,玄学家。
【088:潜台词就是挺能逼逼。】
没理088,周扬继续看下去,《世说新语》里一段记载“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噉,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
说他长的好,脸白的一批,魏明帝怀疑他抺粉儿了,于是大夏天的给他热汤饼,何宴呢,他喝了。
汗流浃背,用衣服擦脸,结果,脸更白了。
【088:敢情这小白脸脸上的粉儿还是防水的?*?(?*?????)*?哇哦~】
【周扬:也不能这么说,大部分粉底防水是防的外部水,即泉水,河水,泳池水,自来水。不防出汗。内出汗是会掉粉儿的】
【088:不愧是男明星,专业。】
【周扬:╭?(  ̄ ▽ ̄)╭?】
两人继续往下看,接下来便是何宴与五石散了。
何宴喜欢吃药,没病,却服五石散,别人问他为什么,他答曰:“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说是神轻气爽,这个人吧,那叫个飘飘欲仙。羽化而登仙。
后来皇甫谧《寒食散论》中说“尚书何晏,耽声好色,始服此药。心加开朗,体力转强。京师翕然,传以相授……晏死之后,服者弥繁,于时不辍。”
就是说何宴这个人好色,沉溺于声色犬马,开始吃五石散,在床上雄风不倒,大家一致称颂 ,互相传播小道消息。
何宴死之了后,吃五石散的人越来越多。
【088:小道消息害死人呐】
【周扬:…………】
就这样,在社会榜样的作用下,五石散所产生的功效暗合社会审美。
一是利于清谈,二是有飘逸之美感,三有那啥的作用,四是社会榜样的作用以及社会潮流的带动,名士们都吃了,想成名士,想出名想红,那咱也得吃。
多好的东西!
当时是看着好,后来,呃,具体参考戒毒中心里吸毒人员的身体精神变化情况。
为了这场戏,导演老王给放了一个月的假。所有演员都得翻资料找感觉。剧组工作人员肝了一个月给这场戏尽善尽美。
所有的摆设都有考究,服装师光借衣饰恨不得借了一圈子,设计师光是撕就撕了十几张头型图。
道具组被导演老王活活喷了一个月,一个个的唾面未干。现在个个崩紧神经生怕什么东西放错了又迎来新一轮的唾沫星子飞溅。
全剧组严阵以待。
每每到床戏,都这样。
这毕竟是一部耽美剧,不是耽改,不能朦朦胧胧隔层纱样嗳昧不清。它就必须是感情,露骨而动人,性与爱交缠,像所有爱情一样。
耽美剧,就是这样。
它是同性之爱所能达到的最大尺度。
是共和国暗潮汹涌的文化海洋里最险最急的暗礁区。一个不小心,就是船毁人亡。
耽美剧本身,就是触及民族最底层的东西的一把斧头,它生生劈开笼照在同性群体头上无穷的晦暗,在主流媒体的尸体上耀武扬威,颤着声说我能登大雅之堂。
如同惊雷平地一声响!
多么惊世骇俗!
多么不可思议!
这个世界上有不为繁衍生息的爱情。
对导演老王来讲,对剧组所有工作人员来讲,展现这样的东西,完全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在《风流》之前,共和国历史上从未有过搬上主流荧幕的耽美剧。
连很久之前那个缔造白眼影视基地的男演员也一样,在出柜之后,他也遭到了行业内部的软封杀。
好的剧本再也不属于他,动人心魄的角色成了可望而不可即。无数的媒体,狗仔蜂拥而至,问询的不是新角色,而是恋情。
好像自从恋情公布以后,他不再是他了,不是伟大的演员,不是大众的偶像,不是导演编剧们最希望出演他们电影的理想角色。
他不是劣迹艺人,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谈了个恋爱。
结果,就好像,身上所有的东西只有恋爱。
事业被谋杀,取向被狙击。
所有人说:是你自愿的。
软PUA就是这样。
功成名就影帝尚且被如此对待,那么运动员呢?舞蹈家呢?平常人呢?
一场恋爱,被特殊对待。
何必呢?
像这世界上所有牵手的异性恋恋人一样。值得被祝福,被平常对待。遇到一个对的人,爱上了,就这么简单,很难吗?
编剧汪宝在搜集资料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个视频。
一对同性恋人。
一个人半跪捧花。一个人满面惊喜。
旁边围了一大帮子人。多是女孩子。
尖叫。还有手机的闪光灯闪耀。女孩子们交头接耳,好像幸福的是她们一样。
下面有一个评论。非常动人。
“我们用尖叫声掩盖世俗的偏见,祝你们幸福美满,平安喜乐”
再看视频,视频里最大声的,只有尖叫。
那种惊讶的,了然于心的,起哄的,尖叫。
编剧汪宝突然就被击中了。
觉得应该有更多更多的人知道,同性的恋爱,是一场平平凡凡的恋爱。不特殊,不壮阔,但值得歌颂。
机械臂转来。
寂静的夜晚,蜡烛燃烧熊熊。
方寸之光,亦可以照四方。
谢尚,从母亲那里相见了未来的妻子:袁女正。
他服了五石散。
跌跌撞撞的走来。
不知道怎么向门里的玉山交待。
大风刮过,秋意渐浓。银杏飘叶,满城的黄金甲。
玉山安然而坐。
烛火照亮他脸庞。
☆、谁主沉浮
银杏叶纷纷扬扬。
白衣的少年跪坐在木质地板上。
长长的墨发拖曳下来,淌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
谢尚犹豫了半响。
木屐轻轻的踏在地上。
白衣翩飞的少年,像蝴蝶一样翩跹转身。银杏叶掉落在他身上。更显他清瘦。
接触到玉山的目光。谢尚好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急急的移开了视线。
然后奔跑。
奔跑。
奔跑。
不敢看他。不敢见他。
只会奔跑。
奔跑过庭院。奔跑过门楣。奔跑出了宅院。奔向了寂静的清渺无一人的大湖。
清寂的水面上。
伫立着古建筑的遗迹的波纹,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的荡开,在烛光掩映之下,一身旧衣的谢尚显得格格而不入。
他行散了。
服过过五石散之后。人会面红心躁,必服热酒,穿宽大而陈旧的衣服,吃寒食,衣寒衣,并多户外运动。
谢尚清楚的明白。他是世家大族子弟,五石散这种东西,从来不会缺少,也不是没有结伴吃过。
从衣里摸出酒壶,用手指试探了温度。
凉的。
不能饮。
饮不当则死。
谢尚长啸一声,像鹤唳,似莺歌,像远古的鲲鹏发出的长长的呼啸。无尽的暴躁又无尽的悲伤。
玉山追过来了。
满身的狼狈,他看着面红耳赤的谢尚。看着谢尚不断的扒开自己的衣服,看到谢尚走来走去。一身宽大的旧衣。起了线。
眼尾昳丽的红。
显而易见的脆弱。
玉山很少见这样的谢尚。谢尚总是强大的,美丽的,从容的。
与他人辩驳,手里拿着一面饰有兽形的麈尾扇,清谈玄学,满身的风流。
在床第之间,总是轻轻唤着玉山的名字,咬字清晰带着洛阳的雅言正音,令人羞涩,谢尚总是伏在他的耳边,就那样轻轻的说。是情人的依喃。
舞动的时候。弹筝搏禆的时候。户外行游的时候。
来这个朝代太久太久了。
玉山很清楚,谢尚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服了五石散。这种在后世看来无可救药的毒品,玉山嘱咐过谢尚很多很多次,说千万不要跟着那些人一同服散。说千万千万不能。
谢尚感到费解,但还是时不时的背着玉山服散。玉山像是世界上最灵敏的细犬一样,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谢尚行散的事实。再把谢尚怪罪一通。
被怪罪的多了,谢尚也就明白了。
谢尚也清楚,服五石散的危害。从小到大,那些因大量服散最终不得善终的人,他也见的很多。
服五石散不过是少年意气的追赶潮流,整个时代,整个上层都在服食五石散。古有嵇康,何宴,后有谢尚之父谢鲲等人。
虽然短命的风潮波及整个名士圈。但服散者还是愈来越多。
在魏晋南北朝这样一个混乱,黑暗,绝望,似乎永远也看不到明天的时代。
平平静静的短命在五石散的醉生梦死里,而不是死在时代的洪流里,或许也是一种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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