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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天德三年,冬月廿七卯时三刻,乾英殿,天子近一个月来的首次朝会。
众臣叩首皇位之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又忍不住好奇地掀着眼皮想要一窥龙椅上那位的神容。
玄底金丝走线九龙腾云的大礼衮袍加身,十二行冕旒以正冠,天子的神情淡漠阴郁,瓷白色的面容隐在旒冠之下,眉眼,鼻骨,双颊皆被半遮,那并非寻常人可以直视之容,只留下了略显瘦削的下颌,丹朱色的唇瓣。
少年天子,天生生得一副天庭谪仙之姿。
看着好像和之前并无二致,却又有说不出的差异……
例行的冬至宴都被取消,大多数人都是近一个月未曾见过小圣上,有人传他脾气更加暴戾,有人传他病得不轻,有人传他是肾不好,有人传他是腿脚不好。
再加上前些日冬狩节上西漠的营帐莫名被烧,两国关系又恢复到从前的剑拔弩张。
总之,天子心情肯定不怎么好。
大燕的唯一亲王,璟亲王,跪在玉阶之下,大殿正中,一身石青色亲王蟒袍。虽是跪拜之姿,但天姿绝艳,跪得仿若崖岸间的一棵水墨孤松。
众人侧目想看他则大大方方的看,没有什么惧色,毫不掩饰对其品性才能的惊艳欣赏之情。
毕竟,明辞越,大燕的如玉君子,国士无双。
只可惜天子好似不喜,整日将他囚在自己身边就为了多加责辱。
宣旨的大太监在念长长一份圣旨,“璟亲王明辞越,性情淑均,端重循良,骁勇善战,是以前日冬狩节上勇夺头鹿,彰显大燕之国威,天子之……”
忽见天子神情阴沉地半眯了眸子,微启了朱唇,全员觳觫,连大太监念旨的声音都悄了下去,皆以为其实在不满圣旨,这就要出声发怒斥责!
连带着璟王也跟着抬头望过去。
可那朱唇只是张了下,有些颤地又隐忍地合了回去。
纪筝本想打个哈欠,突然发现全场都悄着声,静看着自己,只得拼尽全力将闭上嘴巴,将哈欠硬生生咽了回去。
心中奇怪道:“都看着朕干什么……这朝会打个哈欠难道还得举手打报告吗?”
明辞越好似抬眼望过来了,盯着龙椅,目色越发深沉。
半夜三更起床实在太困难,屁股底下的玉石椅又冰又膈。
“啊啊啊……”纪筝在心底虚脱地颤着音呐喊,“来人啊,救驾啊,屁.股要裂开了,这龙椅真不是人能坐的。”
明辞越:……?
明辞越大约是实在忍不住,不合礼法地轻咳一声,僵硬着脖颈,喉结轻滚。
圣旨的内容好像就与皇叔有关,但纪筝实在不舒服得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过一看明辞越,好家伙,怔着神连头都忘了低下去,一脸的莫名其妙。
纪筝心底笑了,这皇叔现在估计也跟他一样会上出神开小差呢。
上课抓着优等生和自己这种差生一起睡大觉的感觉真爽!
不过主角在想什么?主角这是对龙椅感兴趣了?
纪筝真想把他给拎上来感受感受。
可瞬时就有一个更大的动静盖过了他心底的声音。
咕噜,咕咕噜,咕咕噜噜……
纪筝:啊哦。
“帝赐白玉剑一柄,南城四进别院一……”
恰巧这时大太监念旨的声音顿了顿,空气陷入一片安静,安静得让纪筝社死到窒息。
纪筝满心都是感叹号,“朕这不争气的肚子!!!什么场合都敢乱叫,没人听见吧没人吧没人吧!”
他慌张心虚地四下去看侍从大臣们的反应,可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别是听见了都在憋笑呢。
他只得去看明辞越的反应来判断。
明辞越嘴角好似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不过仍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约是没听见。
“唉……”纪筝心底微微放松了下来,愁眉苦脸,“什么时候下夜班吃早饭啊。”
他真想不顾形象地随意葛优瘫在龙椅上,可微微一阖目,脑子里就瞬时蹦出了昨夜梦境中凌乱碎片化的画面。
那是他自从落水之后就不时重复的梦境,触觉听觉视觉都是那般得真实,叫他有时忍不住与现实混淆起来。
雪白的腕骨被人握紧,高高举过头顶,清脆一声,叩在了金玉椅背之上。
乌发凌乱了,旒冠被人摘下恶劣地搁在他半.露的胸膛前。
梦里的他无法撒谎,无法沉默,无法回避皇叔探究的视线。无论问题有多刁钻羞耻,他被人挑起了下颌,只会不受控制地一个字一个字吐露自己,回答皇叔。
“皇叔,皇叔是想要龙椅吗?”梦里的他红着眼角,昂着脖颈,喉结上下滑动,梗咽着。
“别这样,朕……朕给你,都给你,龙椅龙榻帽子都给你。”
“圣上……都给臣?”
“嗯嗯嗯,都给你。”
……
头缓缓地向下落了下去……纪筝猛然惊醒,发觉自己竟然困得磕了一个头!
旒冠太沉了,这副身躯肩膀窄瘦,脖子纤细,头骨那么小,实在承不住它的重量,被这玩意生生坠得向下点了下头。
“帽子好沉,脖子要断了,朕真的扛不住了啊!”纪筝恨不得支起手臂扶着大帽子,幽怨地碎碎默念,“皇叔何时篡位,快点吧,朕真的一个人承受不来。”
不对劲,不是梦。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皇叔真的越来越近了。
不知何时,明辞越迈着长腿,一步步地拾级而上,逐他而来。
重复着无数个梦境里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脚步声,将他一点点逼向龙椅的最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都给我名场面打卡走起!!!!结合文案里的皇叔视角阅读嘿嘿嘿
作话絮叨一下,通宵一晚终于写到这个场景了,松了口气,但还是感觉表达得和心里有差距不满意……真的很爱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沙雕小皇帝,所以希望能把他完完整整地展现给你们
关于生子药,鞠躬道歉再强调,小皇帝真的只有宝贝鹿儿子,不会有生子内容的,只算个伏笔吧
更新时间基本为晚上十二点以后,不更会请假,不要学我熬夜哦,第二天起床就可以看到我啦。
这次周五先不更了,周六晚上再晚一点会多更点。
再次感谢每一个雷雷营养液评论,心意都有收到,感谢多少遍都不够,给老板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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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纪筝的整个面颊微微发烫, 彻底从刚才的瞌睡中被惊醒,又仿若被噩梦魇住了一般有些浑噩。
他猛地在龙椅上坐直了身,双手攥紧了扶手, 仿若炸了毛的猫,微躬起了脊背紧紧贴住了椅背。
梦里的明辞越, 阴沉, 危险,居高临下。现实中的皇叔,温润, 可靠, 仰视着他。
而现在两者逐渐合二为一。
穿书这些天见过的明辞越永远一身玄甲, 低调到不能再低调, 仿佛一道影子紧紧随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半点主角作风。纪筝任他抱,任他伺候, 任他保护,有时候都快忘记自己只是个皇位上的暂代者。
可现在明辞越真的换上刺蟒朝服, 一步步逼近过来,却让纪筝忽地想到了书里自己被逼退位的那一天, 也是如此,被死死压制。
不是不愿退位, 更多的只是被攫住脖颈的本能危机。
明辞越眉头压得很低, 毫不掩饰地直直望过来。
这人本身便从不缺主角该有的样貌和气量,剑眉星目,气场压人。
他在看什么呢?看皇座,一定是在看皇座,只能是看皇座……
“圣上, 圣上?”李儒海躬身贴近了唤他,“该接剑了。”
纪筝猛然回神,李儒海递给他了一把白玉长剑,剑身通洁无暇,光滑无损,一条栩栩如生的白玉龙张牙舞爪,盘旋作剑托,张开大嘴,吐出剑柄。
剑柄朝他,剑尖则正对阶下。
这是要干什么,斩除谋逆,杀……杀人?
“这剑……朕做不到!”纪筝咽了咽唾沫,刚捻起剑柄就缩了一下手,剑磕到他腕骨,闷响一声,重重掉落回去,得亏着李儒海的手还垫在底下。
底下众人有些惊诧,目光全部汇聚了过来,甚至还有站在偏僻角落的用气声悄声议论,
“这白玉剑说到底圣上是不想赐啊。”
“又不是自己的亲叔叔,肯定生分。”
“璟王就是再有才能,终归原姓是明,入不了宗祠,可惜了……”
“都说圣上平日只将他作侍卫使唤,那天突然要赐白玉冠,更是当着西漠的面讥讽他出身差野心还大。”
明辞越抬头仰望高位上的少年天子,一下便读懂了他压在冷静下的失神无措。手撑在颊侧的红印还未消,眼尾红红的,满是刚睡醒的懵懵然。
他不听底下的骚动流言,勾了唇有些无奈,微微张口做嘴型,“剑,赐剑。”
纪筝:……睡懵了。
原来是赐剑,纪筝定了神,回忆起这还是自己的主意,许下的白玉冠是显然不能给的,可天子之诺又不能收回,便用这把白玉剑做替代。
他双手托起长剑,起身之时,明辞越跨步,掀袍跪了下去,跪在他的金靴前,龙椅下,正冲着他的双膝之间。
双手微微高举过头,微低头,面容隐在宽大袍袖后。
纪筝看不清明辞越的神情。
李儒海继续念到:“今传璟亲王明辞越,乾英殿面圣,嘉奖其冬狩有功,圣上亲赐……”
“这把白玉剑乃名月追剑,高祖长兄为高祖戎马倥偬一生,平定南疆有功,后追授军功时锻造此剑,从此历代只传亲王……”
“太皇太后……”
“皇祖母?”纪筝动作一顿,太皇太后怎么赶过来了?早朝赐剑之事他并没通告太皇太后。
不过,虽说他无权无势不理朝政,任由这老妇人垂帘听政肆意把持,但二人面子上还是和和睦睦。太皇太后总不至于当众去拂天子颜面。
李儒海瞬时熄了声,不敢再念圣旨,闪去一旁要搀扶她。
“没事,你们继续。”太皇太后随意挥了挥袖,不在意地晃去一旁竹帘后的位置,“哀家就是过来知会圣上一声。”
“朕都知道。”
纪筝当然知道这剑历代只传同姓亲王,先帝兄弟子嗣不兴,无人能传,这剑兜兜转转又被收回国库。他还知道这剑象征着赐予了亲王护国之权,以及一次免死之权。
总而言之,就是让璟王坐实王爷之位,离摄政夺位更近一步。
“可朕就是要赐。”纪筝强硬道,顺便发挥一下小天子人设,“璟王武功高深,胆识过人,将西漠人比得屁滚尿流,还将那三千只羊夺了回来。只要能逗朕高兴的,朕都要重重赏赐,一把白玉剑算得了什么。”
“况且他西漠也敢瞧中朕的璟亲王。”
他装出一副懒散恣意样,轻佻地瞥了一眼袍下之臣,“璟亲王不会嫌弃朕的白玉剑,心思偷偷跟着西漠人跑回西疆大漠了吧。”
底下一片沉寂,又怜悯又心惊地瞧着台上,瞧着圣上又开始羞辱试探璟亲王了。
“臣……”
不待明辞越说完,纪筝轻掀袍摆,任由玄色袍角上的龙爪飘过,拍在明辞越的脸庞上。他俯下身,凑近,清稚的少年音,骄纵挑衅极了。
“皇叔,跟朕说说,你还想要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着身后太皇太后的一举一动。这立场用意已经摆得够明显了,不知道那老妇人还会不会阻拦。
“赏赐就赏赐,瞧圣上这迫不及待的,哀家还能拦了圣上不成。”太皇太后无所谓地轻叹了口气,“只是怎么说都是圣上的长辈,大堂之上,还是收一收。”
纪筝得了台阶下,便轻哼一声,乖乖退回身拉开距离。
“既然圣上这么欣赏璟王。”太皇太后的目光又落回到明辞越身上,上下打量,“月追剑都赐了,还是尽早在宗谱上给璟王落个名,入祠堂拜一拜,算是认祖归宗,宗谱上落名……还是得正式写成纪辞越。”
“璟王殿下,意下如何?”
入祠堂?还有这等好事?一旦入了祠堂连之后的篡权都会更加顺理成章。
太皇太后可是从来不认明辞越的,对他满是提防敌视,今日怎么一下子想开了?
纪筝瞬时期待地望向明辞越,心道:“皇叔快答应,答应下来就是真正的亲王了。”
是真正的亲王,也就是真正的皇叔。
明辞越回应他的眼神好似隐忍着不悦,即刻躲闪开来。纪筝只听低低一声,“臣承受不起。”
“臣自知出身卑微,被赐国姓已是僭越,万万不能入皇族宗谱。”
纪筝有些失望,转念又想反正明辞越早晚为皇,是一定会被供奉入祠堂高庙的。
明辞越的情绪越发低沉。
“不急,再给璟王一次机会,以后想好了再回复哀家。”太皇太后轻笑道,“傻站着干什么呢,圣上快赐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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