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凌珍哼笑:“我和宫哥听了你们的话,追杀天意镖局那两个臭丫头臭小子,你们既不出手帮忙,也不想些法子,眼看着到手的肉都飞了,这账我还没和你们算呢。”
洪念巧道:“我说过,八大门派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倒了白阳山庄,你们还能坐在这里勾心斗角,含沙射影。若来日倒了五蕴庵,你们便要早些想想,该去哪个风水宝地挖好坟,找好棺材。”
她语声不大,语气也不算重,然而仅仅如此,就已让在场众人心中一凛。
夏侯寒云起身抱拳:“二姐息怒。”
宫飞驰亦道:“二姐别听七弟胡说八道,他一直心眼儿都这么小,您也是知道的。”
洪念巧冷冷一笑:“我当然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我都清楚。你们求我出来,拿七年前的事情压我,那这件事情,我们人人都被压着。陷阱,要跳,这藏在暗处的敌人是谁,你们各自都要有些想法。不要到时候为了丁点儿蝇头小利自相残杀,那时啊——”
“我看你们全都该死!”
她猛然拍桌,怒喝声直将茶杯震碎。
满室死寂。
不识卷现身中原地宫之事,已传了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里,无数人前往中原地宫,却又无功而返。
不是因为中原地宫里没有不识卷的踪迹。
——而是因为中原地宫,本就是个奇之又奇,险之又险的地方。
想要通行地宫,武功低微者,必死无疑。
武功尚可的亦是九死一生。
要是武功高强之人,却也需要一些运气。
上一次不识卷现身时,传言之中,它也是在地宫里。
可很快又有传言,说这不识卷早就被人取出,下落不明。
那段日子,江湖上许多的人都记忆犹新。
先是不识卷现身,又被人取出,再到正道新秀重山门竟是一门魔教,被八大门派并武林盟联手诛灭。又到不识卷下落不明,再无踪迹。
——任谁也想不到,不识卷又一次出现之时,还是在地宫里。
中原地宫。
足够黑,足够冷,每一面墙壁都凹凸不平,宛如山石堆砌。
段翊霜的掌心抚在上面,便能感觉到它不曾平整的凹凸,像是连绵山脉般的纹路。
他和薛兰令就在中原地宫之中。
这江湖上有过神兵利器,绝世秘籍,有过暗器之主,百兵之王。
堪称“举世无双”的东西,总是在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方。
段翊霜在黑暗里缓缓前行。
他在拐过两道弯后,忽而问:“为什么江湖上那么多宝物,都会被放在一个极危险的地方,再传出风声任人抢夺?”
薛兰令就在他面前。
黑暗里的地宫有些压抑、寒冷,又让人觉得苦闷。
段翊霜将话问出,停下脚步,不再动了。
薛兰令便道:“你认为呢?”
段翊霜道:“这些宝物分明是有人放进来的,这个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江湖上为什么又总是那么多的人要听着这些传言赶来?就像现在的中原地宫,外面整日整夜围着一群人,哪怕知道往里进来是一条绝路,还是不愿意离开。”
薛兰令隐在黑暗里的眼睛带着笑意:“我以前听一位朋友说过一句话。他说,江湖上的人没什么追求,不过是快意恩仇、随心自在,所以哪里热闹,他们便去哪里看热闹。”
“不过……”他回身往段翊霜的方向靠近些许,呼吸间浅淡的香气都萦绕进鼻间,“神兵利器也好,绝世秘籍也罢,或许有人刻意放在危险之地,只为了看这热闹,却也不排除时年日久,这些宝物也颠沛流离,隐没世间,机缘巧合下才被发现。”
段翊霜被他身上的香气晃了晃神:“但发现的人为什么不偷偷拿走呢?”
薛兰令轻轻笑了。
“因为不拿走它,比拿走它,更有用。”
他如是说。
无尽的黑暗,长长的走道。
薛兰令选择了一条没有任何危机的路。
他驾轻就熟,似乎早就来过,这座对于旁人来说危险万分的中原地宫,于他而言,正如一座花园。
——没有花的花园。
冷。
彻骨的冷。
就好像回到了飞花宗的那个禁地里。
呼吸声交错着,此起彼伏,又渐渐融为一体。
薛兰令再停下的时候,他们眼前已经出现了亮光,豁然开朗。
这是座暗室,左右各支着一排火把。
火焰的光芒把这间暗室照得如同白昼。
段翊霜眨了眨眼睛。
长久的黑暗已教他适应了漆黑的环境,如今骤然见到这般光亮,双眼不由觉得酸涩刺痛。
薛兰令伸手过来,缓缓盖住他的眼睛。
“你可以不用看。”薛兰令说。
段翊霜却道:“我要跟着你。”
他很有些坚持。
在北地,他已被薛兰令抛下过一次。
说抛下却也不尽然。
只那种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甚至无法得知缘由的挫败感十分强烈。
强烈到哪怕是现在。
他也还是无法忘却。
他便有了更多的坚持,比以前还要多许多的坚持。
段翊霜有时会想。
若他的武功再高一点,或者这世上有什么无法裁断的绳索,他一定将自己和薛兰令牢牢绑住。
去哪儿都要如影随形。
他离不开他。
他就有这么多的坚持。
薛兰令静静看他。
亮如白昼的暗室,没有鲜花,没有绿茵,没有百川奔流的壮阔,没有青山连绵的秀美。
唯有段翊霜雅致出尘的那张脸。
冰霜在前,珠玉似衬,露出来的唇瓣颜色温柔,如盛了一汪水。
薛兰令忽然靠近。
段翊霜被捂着眼睛,双眼不能视物,耳边声响就更易辨别。
薛兰令就走了半步。
可仅仅就是这半步,声响轻之又轻,香气由浅入浓,段翊霜便已觉得心跳远胜寻常。
他几欲想屏住呼吸。
仿佛多喘一口气,都会惊动这教人意乱情迷的安静。
他甚至自己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薛兰令在他耳边低声浅笑:“哥哥好像猜到我想做什么了。”
他没有应。
耳尖颈后红得刺目,像雪山里绽出一朵红梅。
然后他的心像是不会跳了。
因为薛兰令在他的颈侧落了个吻。
淡得很。
淡到像是错觉。
段翊霜睁开眼睛,亟欲去看薛兰令的神情。
薛兰令没有再遮住光。
于是他在光里看到薛兰令笑意盈盈的昳丽脸庞,如同镜中花影般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他突然扑进薛兰令的怀里。
眼前凸起的喉结像囚困野兽的牢锁。
他痴痴看过,虔诚地咬上一口。
“……薛兰令……不管你想做什么……”
他浑噩出声。
“就在这里,你居然会吻我……”
“你喜欢我,你有在心动。”
他这般说,又轻又柔,恍恍惚惚的,语调不成句。
薛兰令却没有避开。
段翊霜浅浅呼吸片晌,在近乎死寂的暗室里,他闭上眼睛,仰起头,似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他说——
“我想知道我有多深,在这里,我求你。”
作者有话说:
小翊终于找到了破绽,教主居然会在办正事的时候吻他!
懂的都懂。
小翊主动求教主欸。那种语气
第九十章
他用了气力,扶着墙壁缓缓站起。
被扯烂的衣摆拖在地上,他伸了手,干脆将它彻底扯下。
段翊霜浑浑噩噩地想。
他从未如此疯狂过。
可如今疯狂了,又觉得早该如此。
——他本就应该这么疯狂。
他又趁着烛灯的光亮去看,看薛兰令的眉眼,看那融于光影中昳丽夺目的容颜。
说是一见钟情,段翊霜自觉不曾这般肤浅。
然而当他觉察到心意特殊时,再如何回忆,从前都像是见色起意,次次肤浅。
他倚着冰冷的墙壁,几有些脱力。
薛兰令的声音也很哑。
他听薛兰令说:“你真荒唐。”
可荒唐究竟算是个什么荒唐?
段翊霜轻轻扯出一个笑:“但是薛教主却和我一起荒唐。”
他这样说了,眼睁睁看着薛兰令向他走来。
然后伸出了手。
那霜白的,让他见之失神,日夜难忘的手,就在他的眼前。
段翊霜低声说:“我没有力气。”
于是薛兰令握住他的手腕。
他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因为薛兰令从来没有让人觉得温暖过。
薛兰令足够冷。
冷到寒冬都不如他冷。
然而他的掌心竟能如此滚烫,他身上似乎永远也散不尽那种浅香。
闻过了就上瘾。
教人目眩神迷。
段翊霜靠在他的身上,又道:“我也没力气走路。”
被人腾空横抱时,段翊霜的目光就停在薛兰令的下颌。
他微微蹙着眉,像是第一次看到薛兰令一样。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说话。
说现在和当初不同了。
说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被改变。
可那究竟是什么,段翊霜毫无头绪。
他只是在想。
在想一个问题。
他们为什么会如此荒唐。
-
他们停在一间更深处的暗室。
然而走到这里,段翊霜一眼看去,就知晓这里才是真正的终点。
因为不识卷就躺在中间的石桌上。
没有机关,没有守卫,没有任何传言中的可怖陷阱。
他们如履平地般,来到了这轰动武林的绝世秘籍面前——
可他们竟谁也没有想伸手去碰。
好似这教人发疯的秘籍,只是一卷废纸。
这算是薛兰令的计划吗。
段翊霜开口想问。
薛兰令却似能觉察到他的问题,向他微微摇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宛似一墙之隔的地方,就在不远处,就在两堵墙的背后。
有人说:“没想到庵主也会来这里,看来这不识卷还真是秦袖里留给世人最宝贵的东西。”
洪念巧的声音有些苍老,却极有力:“八大门派执掌江湖正道多年,自然不能任由此等宝物流落入恶人之手。”
便有人问:“那依照庵主的意思,我们在场的人,有哪些是恶人?”
也有人道:“庵主这话就不对了!要知道魔教可都被八大门派铲除得干干净净,就连最近的白阳山庄,也托了各位的福即已覆灭,这世上又哪儿来的恶人?我们可都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中人,这秘籍嘛,自然也该是能者得之!”
洪念巧轻轻拨动着佛珠,她低声道:“恶人在未暴露本相之前,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恶人。”
“那庵主又要怎么看?”
“八大门派是正道表率不假,可是这秘籍又不管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要我说,就该能者得之!”
“我倒是看庵主来势汹汹,这八大门派虽然没了白阳山庄,气数却还是厉害,不会是想私吞这不识卷,好称霸武林吧!?”
“丁兄这句话就说错了,其余几大门派如何想的,我不知晓,可是庵主是立过血誓不再涉足江湖的,想来庵主也不会为了这么一卷秘籍,让自己应诺而死。”
吵吵闹闹的声音灌进耳里。
段翊霜稍稍屏住呼吸。
洪念巧极快地拨动着佛珠,她在一墙之外,垂着眼帘,敛去眼中通红的血色。
她温声道:“各位侠士不必担忧,秘籍,自然是能者得之。只是若此事是个误会,乃是有魔教余孽残党妄图兴风作浪,为害武林,设了此等陷阱,我们几大门派也不能坐视不管。”
“如此说来,八大门派在这儿里里外外围上这么多层,就是为了帮我们?”
有人哂笑:“这话庵主自己说得都信了,我却是不敢信的!”
聂兴发骤然喝道:“放肆!”
寂静了一瞬。
然而随之奔至的,是更为尖锐的质疑之声。
这些声响,似乎无休无止。
它恶劣又滚烫,能把冰冷的心烧得火热,又让火热的心就此引火自焚。
每一句都是出自真心。
每一句也都让人遍体生寒。
心是最热的。
身体却冷得发木了,像是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聂兴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时候。
他从成为翠羽会的掌门开始,就不曾面对过如此多的质疑甚至嘲讽。
——他生来就站在八大门派的立场里。
他在江湖上是顺风顺水,不曾有过任何障碍。
只此时此刻,他站在人群前方,回首望去。
围在地宫之外的八大门派弟子,人人都是满脸自豪。
可能踏足地宫之中的这些人,每一双眼睛,都溢满了对彼此的戒备与敌意。
不识卷这样的宝物。
每个人都想得到。
聂兴发心底陡然响起这么句话。
74/83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