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斯言模模糊糊有了点印象:“后来好像在学校里举行过募捐?”
陈岸点头:“是的,募捐数额好像还可以,但是对治疗费用来说估计还是杯水车薪。但是吕恩慈没有要求第二次募捐,可能也是知道这对于治疗费用来说太少太少了。”
容斯言的思路畅通了:“所以,冯达旦是许诺包揽吕子君治病的费用,让目睹凶杀现场的吕恩慈闭嘴了?”
“很可能是这样。”
“这样的话不是很难撬开他的嘴?”容斯言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他为了孙女的安全,肯定不会说实话啊。”
吕恩慈做了一辈子的刚直教师,却为了孙女打破了一生的做人底线,显然已经是把宝贝孙女放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了。
“是这样,”陈岸轻松道,“所以我把吕子君也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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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吕恩慈的自白
容斯言瞪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陈岸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容斯言无言以对,心里隐隐有些忧虑,觉得陈岸的性格比起八年前好像更极端了一点,虽然做事效率确实大大提高,但是树大招风,绝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真的把人绑架来了吧?”
陈岸一笑:“我告诉她,我是在路边遇见吕老师的,吕老师有些头晕,我就暂时把他安置在附近酒店了。她原本在家写作业,一听,急急忙忙赶来了。”
两人回到吕恩慈所在的房间。
吕恩慈没有再被绑在椅子上,而是松松靠坐在床头,右手在输液。
床边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穿着白色长袖线衣和蓝色牛仔长裙,齐肩短发,苍白瘦弱,一双眼睛出奇得大。
吕子君听见声响,戒备地转过头。
面前是一个高个黑皮男人和一个矮个白皮男人,黑皮容貌英俊,眉间有股戾气;白皮是个清秀的娃娃脸,面色平淡柔和许多。
陈岸对吕恩慈笑道:“吕老师休息得还好?”
吕恩慈微弱地点点头。
吕子君轻声问爷爷:“怎么会突然在路边头晕呢,您一向血压挺正常的。”
她是个早熟又聪慧的女孩子,并不轻易相信陈岸的说辞。
吕恩慈怕吓到她,默认了陈岸的说法:“幸好路上碰见了以前的学生,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听说他们是爷爷以前的学生,吕子君放松了些:“这样啊……”
吕子君想带爷爷回家,陈岸眼神暗示了一下医生,医生立刻出来打断,说老爷子暂时还是不要移动的好,最好就在这儿躺一晚上,再观察观察情况,明早回家也不迟。
吕子君:“那我今晚在这里陪着爷爷,我回家去拿一下作业。”
陈岸“贴心”地安排了一个保镖和她同去,明面上是保护她的安全,实际上是怕她跑了。
等吕子君离开,房间里恢复了之前的凝重和紧张。
吕恩慈嘴唇颤动道:“她是我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不允许你们伤害她。”
“没有人会伤害她,”陈岸简单道,“只要您配合。”
成年人之间不需要解释太多,吕子君一出现在房间里,吕恩慈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吕恩慈心里其实是很挣扎的,要说威胁,八年前冯达旦也是这么威胁他的,八年后又来一批人,他怎么知道该相信谁?
他早就把为人准则、人格底线丢掉了,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唯独小孙女,他绝不能再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白色皮肤的瘦弱青年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轻声让陈岸出去一会儿,说自己有办法说通他。
陈岸犹豫片刻,让人把他重新绑上了,似乎是怕他会爆起伤害瘦弱青年。
等陈岸和一众保镖消失在门口,青年关上门,重新坐回来,看着他道: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们不是好人,害怕我们和冯达旦一样,是出于居心叵测的目的才接近你。”
吕恩慈听到他准确地说出了冯达旦的名字,瞳孔震颤了一下。
“但是你可以放心,我的目的确实不止是找出杀害赵正博的真凶,但是另一个,是为我死去的父亲平冤昭雪。”
“你父亲?……谁?”
容斯言一个字一个字道:“郁丹青。”
吕恩慈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丹青怎么会?”
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青年有一双漂亮绝伦的眼睛,和陶韵一样,是罕见的瑞凤眼。
“是,他死了。八年前为了指证凶手,他被污蔑为恋童癖。为了不牵连我们,自杀了,”
容斯言声音毫无起伏道,
“他刚到立藤时就是您带的,您记得吗,第一年中秋节,他给您送了一幅自己写的书法,上面是他一生的座右铭‘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您还夸他笔力刚健,有颜柳之风——后来他做到了,以身殉道,您呢?”
吕恩慈愣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搬到桐城之后,他把那幅字也一并带过来了,但是每每望见,心中羞愧,根本不敢挂在墙上,所以草草地压在箱底,八年都没有拿出来一次。
立藤那边的同事也许久没有联系过了,他压根不知道郁丹青的手机号早就销号了。
最后一句话容斯言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他心中也的确是有怨愤,父亲曾经有多尊重这个清廉刚正的老教师,他现在就有多恨他。
他没办法过多指责他,逼迫他一定要站出来指证凶手,可是昨天看到吕恩慈悠闲自得地在沙发上喝茶,他就忍不住心想——如果父亲没死,现在说不定也在某个阳光灿烂的落地窗旁,批改着学生作业或者喝着最爱的冰可乐呢。
凭什么呢。
凭什么刚直不阿的人要蒙冤惨死,而与凶手狼狈为奸的人可以福寿延年,高枕无忧呢。
吕恩慈颤抖着捂住脸,片刻后,指缝间流淌下滚烫的液体。
泪水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你觉得我很虚伪很卑鄙,是不是?
可是……你以为这八年来,我过得很舒适自在吗。
因为医院在桐城,也不想再回忆起从前,我带着子君在这里定居下来。
无数个夜晚,我在梦里惊醒,梦见的不是子君被杀害,就是那个男孩胸前插着刀,一声一声逼问我,为什么要沉默不语,为什么要包庇凶手。
梦中他的血溅到我的脸上,变成滚烫的硫酸,把我的脸烫出血泡,把皮肉一点一点融化掉,想烧蜡烛一样,最后只剩骨架。
失眠症几乎把我吞噬,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我从黑夜清醒到黎明,就怕入睡后被噩梦缠绕。心理医生让我放轻松,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是治不好的,注定要追随我一生的梦魇。
我的身体迅速萎缩坍塌下来,总是拉着窗帘,害怕有人敲门。长期锻炼的习惯也没有了,我的心脏再也受不起任何大负荷的刺激,我变得和所有老年人一样骨骼脆弱、反应迟钝。
可是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我的报应。”
吕恩慈像小孩一样低声呜咽起来,然后变成崩溃大哭。
容斯言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说不上感动,但也说不出攻击的话来了。
他可以理解他的苦衷,但他所有的心软都留在了八年前。
陈岸听到哭声,冲了进来。
看到吕恩慈嚎啕大哭,愣住了,看向容斯言:“什么情况?”
容斯言双手插在口袋里,没解释,安静地等吕恩慈哭完。
吕恩慈终于平静下来,喝了口水,哑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们凶手是谁,但是有个条件。”
陈岸:“凶手不就是冯达旦么,还用你说?”
吕恩慈摇头:“事实上,当天杀死赵正博的,是三个人。”
陈岸和容斯言俱是一惊。
陈岸追问道:“还有谁?”
吕恩慈:“我没几年活头了,但是我死后,你们要保护好子君,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是我的条件。”
容斯言道:“放心。”
吕恩慈沉默片刻,道:“另外两个人,有一个是经常跟在冯达旦身边的,叫苏逸川。还有一个瘦瘦小小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样貌也有些模糊了。”
容斯言从立藤官网上下载了当年高一4班的照片库,每一个入学的学生在上面都有记录。
他一张一张翻给吕恩慈看,但是由于证件照有些失真,吕恩慈看了三遍都没办法完全确定。
就在此时,容斯言的记忆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勾了一下,脱口而出:“是……是不是叫陆月生?”
吕恩慈一愣:“有照片吗?”
容斯言立刻往回翻照片,心脏跳如擂鼓,莫名有点想干呕。
然而不知是不是越急躁越出错,明明刚才翻到了,这会儿怎么都找不到了。
怎么会……怎么找不到了呢!
“别急,”陈岸轻声道,“我来。”
沉稳的声音莫名安抚了急躁的青年。
陈岸把手机拿过去,慢慢从头翻了一遍,很快找到了陆月生的照片,递给吕恩慈看。
吕恩慈看着男孩细长的眉眼、精致地涂了唇蜜的嘴唇,仔细辨认片刻,激动道:“就、就是他!”
容斯言捂紧嘴巴,是案件有了进展的惊喜,但是片刻后,一种莫名的恐惧沉沉地压上了他的心头。
他想起来了。
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想起陆月生的。
由于最近减少服用镇静剂,一些尘封的,一想起来就会头痛欲裂的记忆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他记起了许许多多,包括他和陈岸曾经在出租屋里耳鬓厮磨、在房间里躲着父母狎昵磨蹭,他也曾因为陈岸远离自己而生气烦躁。
以及他最恐惧的一段记忆——
赵正博被杀的那天晚上,陈岸曾经接到过一通电话,当时他沉迷于快感,不准陈岸去接,所以陈岸最终错过了那通电话。
后来陈岸打回去的时候,他朦朦胧胧睡着,其实是隐约听到了电话内容的。
结合后来赵正博日记本上的内容——那通电话,正是濒死之际的赵正博打来的。
那是赵正博向人世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救。
他,也是间接害死他的凶手之一。
这就是容老师为什么不愿意想起从前啊,叹气
第66章 回家
为了不打草惊蛇,吕恩慈和吕子君被安排继续回归正常的生活,假装没有人来过。
宋予清为了陪同容斯言查案,连续旷工多日,陈岸有意把消息传去首都,宋家父母得知宋予清在外瞎玩,立刻派人把他抓了回去。
麻烦事都解决了个七七八八,案件也获得了新的进展,陈岸带容斯言回槿城。
容斯言回到槿城就开始发高烧。
一开始以为是受凉,挂几天水就好了。
结果一连烧了七八天,昏迷不醒,冰块降温输液吃药通通没用,医生也一筹莫展。
再这么烧下去,烧傻了都有可能。
槿城有个知名珠宝商的儿子就是年幼时连日发烧,结果烧坏脑神经,变成了傻子,二十多岁了都不会十以内加减法。
陈岸连夜在病床边守着,昼夜颠倒,眼圈青黑,下巴底下满是胡茬,手紧紧握着容斯言滚烫的右手。
隔一段时间帮容斯言换一条冷毛巾,毛巾烫了,就再换下去,一遍一遍地重复,不知疲倦。
容斯言高烧期间会做噩梦,昏迷不醒,眉宇纠缠,间或发出一两声呜咽崩溃的喊叫,都是些断断续续的词句,什么“赵正博”,“对不起”,“日记本”,“快接电话”之类。
陈岸从那些凌乱的词句中,推测出了他的噩梦的内容。
他自然也很快回想起了这一切的源头——和容斯言不同,由于时常忍不住回想,他一直对八年前的事情记忆清晰,包括他们最后一次亲热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以及他接到的赵正博父亲打来的那通电话。
联系赵正博的死亡日期和种种线索,他很快也猜测出了真相——赵正博最后一次打来的那通电话,是为了向他求救。
容斯言觉得自己难辞其咎,这也正是他被噩梦缠身的原因。
陈岸无法帮他逃离噩梦,只能用力地把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帮他擦拭额头,亲吻他的脸颊,希望能尽力安抚他的痛楚。
第十天的时候,容斯言的烧终于退了。
容斯言醒来的时候是在半夜,陈岸正好在熟睡。
他趴在病床边,迷迷糊糊间感觉手心里的东西在用力抽走,一着急,醒了过来。
一抬头,正正撞上了容斯言明亮的眸子。
陈岸一愣,惊喜道:“你、你醒了?”
容斯言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古怪,他因为连续十天的发烧而身体虚弱,但是眼睛清醒明亮异常,目光有些像孩童,闪着好奇的光,毫无病色。
陈岸连忙给他喂水,容斯言太虚弱,拿不动杯子,他就含了一口,渡到他嘴里去。
容斯言不像以往一样冷淡和反抗,瑟缩了一下,乖乖巧巧用嘴接了。
他的嘴唇有些干,但是多亏了陈岸每天用棉棒濡湿,没有干裂,而是柔柔软软,很有弹性,被水浸润片刻,苍白的嘴唇很快浮起一层淡粉。
陈岸凑上去,把水喂到他嘴里,喂完没忍住轻轻咬了下,感觉像咬着一块果冻,香甜可口。
容斯言多日没有喝水,喝了一口渴劲儿就上来了,被咬了也没发脾气。
喝完伸出舌头,舔了舔陈岸的唇角残留的水,小声道:“还要。”
陈岸受宠若惊,来不及思考其中的怪异之处,连忙又含了一口,给他喂到嘴里去。
连续喂了几次,陈岸就有点气血翻涌,把人压在床头用力吮吻,病服领口都被扯开了,直到容斯言生气地咬了一下他的嘴角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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