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里头的东西要么是被固定住了,要么就是装得很满。
晏锦屏把它拿在手上转了两圈,想了想,也跟着盘腿坐在沈连星旁边,这次是尝试着拧了一下。
盒子上那条缝隙之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终于开了。
两人一起盯着盒子打开的过程,各自对其中之物有些许猜测。
沈连星猜得没错,这里装的确实是燃料。
白色的膏状油脂,保存极为完好,即使经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一丝腐败变质的迹象,洁白如玉,有一种很温润的质感。
只是气味不大好闻,盒盖关着时散不出来,打开了便愈发浓郁。因为盒子里的油脂量不算多,倒没那么刺鼻,闻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像是清香混杂着腐败。
草原上有风,一吹就将那味道吹散了,但仍然似有若无地环绕在两人身旁,偶尔完全消失,偶尔又忽然出现。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贸然地伸手去碰它。
沈连星抬起左手,不知怎的动了一下手指,他胳膊上装填的那一排短箭便出来一支。
箭头颜色正常,这是没淬过鸩毒的那种。
他用箭头小心地、谨慎地挑起一点油膏,举到眼前来看了一会儿,对晏锦屏道:“这莫非是鲛脂?”
布满了整个烟景城的那种‘燃脂灯’毕竟不归沈连星负责,他也不知道那群人从哪儿弄来的鲛脂,但总归经常在这街道上来往,不可能不了解燃脂灯点着之后的味道。
闻起来和这个很像,有些许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燃脂灯里的燃料还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毕竟鲛脂比较珍贵,不可能大范围地运用到这种地方,饶是被大幅度地稀释过,每次添加的灯油也够烟景城里的灯火明亮很长一段时间。
鲛脂易燃,且能长明。若是利用这个,倒确实很有可能支持沈祇从天顶山往返。
沈连星将箭头翻转了一下,油脂极为浓稠,并不流淌。
他又想:怪不得在摘星楼里时没注意,烟景城里到处都是燃脂灯,就算真在摘星楼里闻到了这种味道,也只会当是外头的气味传了进来。
那程如岫失败得可冤,他分明是按着沈祇的方法来的,却没人家那材料,给鲛脂预留出的空间添加普通的燃料当然不够用。
也怪不得他,身为普通人,连鲛人都不一定听说过,谁想得到这一茬。
只是……
沈连星奇道:“沈祇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鲛脂?”
若说普通,沈祇也是‘普通’中的一员,他虽然是个传奇,可从没听说过什么‘沈家的老祖宗不是人’的传言,做的事也都是在‘人’能到达的范围之内。
鲛人是强大而罕见的种族,活动范围也基本上都是在深海里,偶尔抓得到一两条就已经很了不得,沈祇去哪里弄到这么些足够带他上天一个来回、再带着整座摘星楼运转好几百年的鲛脂来?
那得‘用’了多少条鲛人啊。
毕竟是自己的祖宗,他这一路走来,又蒙受沈祇许多照顾,对这位未曾见过面的长辈很有好感。如今要想象他大量捕捞异族的场景,实在是有些困难。
沈连星心情复杂。
晏锦屏之前一直没说话,这时从他手中接过短箭,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一会儿,又将箭头凑到鼻子底下,若有所思地去嗅那油脂的味道。
有些熟悉。
“未必是鲛脂。”他忽然道,“虽然有点像,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晏老板从前就喜欢研究熏香,自己也常收些珍惜的香料点在房里,对气味十分敏感。且他对鲛人的了解要比沈连星深很多,沈连星看不出来的差别,他能分辨出来。
“鲛脂要更浓郁一些。”他道,“而且颜色也不同,虽然都是白色,但鲛脂很有光泽。”
就像鲛珠,或者他们的鳞片,鲛人的东西,总会带有一种奇异的特质,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他们的产物。
沈连星奇道:“不是鲛脂?”
那还能是什么?
晏锦屏心里有点猜测,不过他也不能完全确定,于是他沉吟了一会儿,便一只手拿着短箭,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随着他的动作,就见到箭头上的那点油脂猛地燃烧起来,窜起一蓬子剧烈的、暗红色的火苗,明明是火焰,亮度却不高,但那火势之大,甚至包裹了整个箭头,绝不是沈连星挑起的那一点油脂应该引起的烈度。
就连站在一旁的沈连星都仿佛察觉到了那扑面而来的热意。
晏锦屏:“啧。”
这反应他也见过。
他又打了个响指,箭头上的火焰应声而灭,但金属制的箭头已经被烧得通红,仍然在发亮。
晏锦屏不怕烫,用手指碰了一下,箭头便弯折下去,软得不成样子。
沈连星:“厉害。”
现在他也能确定这不是鲛脂了,鲛脂燃烧起来,主要是发亮,可从没见过这样猛烈的燃烧势头——若鲛脂真是这样厉害的东西,那烟景城里的‘燃脂灯’恐怕都已经变成了‘燃脂火把’。
“嗯。”晏锦屏轻描淡写地把那箭头又掰了回去,“我见过这玩意。”
刚才还不能确定,如今见到它燃烧的样子,倒是可以下结论了。
沈连星:“是什么?”
晏锦屏想了想,对他道:“你还记得在桃源里,我有一回叫人下了‘红袖招’么?”
沈连星没想到他忽然提起红袖招:“记得,怎么?”
当时他不在场,经过是听小桃枝后来给他讲的。但当时那情况,他们一方面心意尚未相通,另一方面还要愁李垂珠和禾子皈的事,还得对抗食梦貘对他们情感上的影响,忙得不成,第一次的红袖招就算是个插曲,没造成什么影响,便也那么过了。
倒是第二次……咳,不提也罢。
“当时给我下药的人,叫焦泽。”晏锦屏慢吞吞地道,“他是条蛟龙。”
虽说人品不怎么样,后来又叫白茕茕给活吞了,但蛟就是蛟,龙的下位珍兽,再怎么不争气,也是很稀有的品种。
“虽说很少有人用过。”他说,“不过某些种类的蛟龙也很易燃,就像烛龙,其实也可以说是其中的一种。”
蛟是个大类,似龙非蛇之物的统称,有就像焦泽那样些有人性,有些没有,纯粹只是一种兽类。
沈连星立刻就懂了:“你的意思是,这是用某种蛟龙提炼出来的?”
这比用鲛脂还离谱。
他不是不相信晏锦屏的判断,但一时间有些难以反应过来。
晏锦屏不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真心实意地对沈连星道:“你们沈家的祖宗,可真了不起。”
连蛟都屠得,沈祇到底什么来头?
他真是个普通凡人么?
晏锦屏又仔细地重新审视了沈连星一番,诚恳发问:“你也活了有二十来年了吧,有没有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力气特别大、能在水里呼吸之类的?”
沈连星:“……”
他谦虚又谨慎地道:“从前没有过,但我打算一会儿下水试试。”
这当然是胡扯,自己从前是不是凡人,只有沈连星自己最清楚,至少在遇见晏锦屏、获得建木种子之前,他从没觉得自己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但如今看来,沈祇到底怎样,还真不好说。
作者有话说:
晏锦屏:你祖上该不会其实是神仙血脉吧?
沈连星:……我现在也开始怀疑了。
焦泽:我一点面子都没的吗!
————
蛟龙这部分是我流杂糅,各种神奇生物都捏到一起去了hhh
收藏什么时候6666,期待,想截图。
在想要不要开始更《碎骨》,还想把《山鬼》前文修一修,正在犹豫中(。
第150章 今夕
虽然蛟脂是很神奇的东西,可如今用不着它,他们也并不需要燃料,因此晏锦屏就又把盒子盖了回去,问沈连星:“就这么点,这够干嘛的?”
这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而已,不管怎么看,它都不可能带动一整只飞鹊上天。
蛟脂再够烧,也没厉害到这个程度。
“这不是最主要的动力源。”沈连星道,“应当只是个备用措施,用来打火,或者便于在离开飞鹊时随身携带。”
因此这小盒子只不过是放在核心上而已,没有任何其他机关与它联通,甚至一千年过去了,都没人打开过它。
机关师都心细,尤其是建立了偌大一个沈家的沈祇。他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做成了如此多几乎不可能之事的人,既然要驾飞鹤上天,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
沈祇一定也提前预料到了可能会迫降……或者突发事故的情况。
只是最后他平安降落了,因此这些东西就都没有用上。
无论如何,现在是他们要用这核心,方方面面都一点儿忽略不得。以现如今核心的复杂与精细程度来看,这草原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工作地点。
先前拿到这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先看看核心与飞鹊的适配程度而已。
沈连星便将核心本体与那些拆解下来的零件分门别类地整理、收集好,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顺手将还盘坐在地上的晏锦屏也拉起来,对他道:“剩下的活儿在这没法干,我得回阁里去,还有后续的调试和计算……”
虽说现在基本上已经将所有困难的问题都解决了,但正是这些‘琐事’才最磨人。
没法一蹴而就,只能按部就班,一点点、慢慢地去处理,不得马虎半分。
“大概需要多久?”晏锦屏问道。
“保守一点估计……”沈连星想了想,又回头看了一眼飞鹊,思索道,“四五个月吧。”
还来得及。
……
时间从不会为任何理由而停留。
无论是凡人,妖精,鬼怪,又或者是神明,他们都共享着同样的时间,经历着同样的岁月变迁。
日升月落、潮汐涨退、朝生暮死、沧海桑田。
永远不会改变。
沈连星后退两步,从上至下地仔细观察这个由自己所改进组装的、崭新的‘核心’。
核心尚未被启动,只是平静地躺在飞鹊面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晏锦屏也在观察,顺带着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核心能不能支持飞鹊,完整地、平安无事地带着两个人上天?
“没问题。”沈连星笃定地道,“不会再比现在这样更好了。”
自己的每一步都做到了最好,他考虑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作业甚至比沈祇还要精细、还要周全。
若这还不行……不可能不行。
这是沈连星身为机关师的骄傲,他不会欺骗自己,他有十二分的自信。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
沈连星看向晏锦屏,对他道:“帮个忙?”
晏锦屏:“你说。”
“帮我把这东西放进去。”沈连星拍拍飞鹊的身体,“接下来的事我自己来就行。”
核心体积庞大,凭沈连星一个人,实在很难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将它抬起来放进飞鹊里。
而晏老板……
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不过这位是个能单手举起美人榻的狠人,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他很轻松就完成了沈连星的要求。
沈连星:“……”
晏锦屏拍拍手,从飞鹊上跳下来,注意到他的眼神,一挑眉道:“怎么?”
“没事。”沈连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话都咽了回去,也攀上飞鹊,进行最后的连接与组装。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不是指飞鹊。
最后一步并不太费力。
沈连星在改造核心时就已经经过了很严密的考量,尽量地将核心与飞鹊本身的连接之处做得方便操作,不过是组装而已,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
在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复杂操作之后,沈连星终于合上了最后一处插销。
普普通通的‘咔哒’一声。
没有像是话本子里常描绘的那样,神兵出世,引起天降惊雷、百花齐开、万鬼同哭……
都没有,天气依然很晴朗,草原上的一切如常,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体型庞大的飞鹊乖顺地平躺在草地上,早将此处的草压出许多坑陷,不过除此之外,它既没有忽然活过来,也没有生出灵智、口吐人言,也许因为这东西是沈连星亲手创造,它甚至不能给人带来多少新鲜感。
沈连星跳下飞鹊,与晏锦屏并肩而立,看着这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东西。
成就感是有,不过不知为何,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激动之情,更接近于……怅然若失?
这种心情很难形容,在这一年当中,他似乎更享受的是创造飞鹊的过程。
倒是有点累了,很想回琳琅阁,抱着他家晏老板好好地睡上一觉。
最后一步已经完成,要不要先点火试试……
正当沈连星这么想着的时候,围着完成的飞鹊走了一圈的晏锦屏忽然抬起头。
风声乍起。
来自辽阔远方的、又或者是从天而降的清风凭空出现,明明应该只是普通的风而已,却让人完全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
它们柔和地绕过飞鹊完整的身体,绕过它尖锐的喙、舒展的尾羽,以及那一双大展的、强而有力的翅膀。
那阵无形之风轻缓地吹拂,最后都来到沈连星的身旁。
那风并不猛烈,也不会让人感到难受,它就只是带着些莫名的喜悦,轻快地、亲昵地围绕着他,其中蕴含着某种难以言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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