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为白泽,一动不动地守了他那么多年,明明近在咫尺,却连句话都不能跟心上人说。
“啧。”沈连星听完了完整的经过,感叹道,“他可真行。”
白泽主要的神力来源,就是他那双能够看穿世间万物的眼睛。眼睛没了,相当于他自己也废了一大半。昔日的地位尊崇的神兽,现在能在八荒外震慑一下厉鬼,恐怕就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是心上人。”晏锦屏是看着白泽做的决定,对他更理解一些,“不行也得行。”
“种子放起来吧。”晏锦屏又道,“早点把你的事情做完,也早点放心。故事听完了,自己的力量总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若不想像他或者清平君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就得努力地提升自己。
毕竟谁也保证不了自己不会遇到这种意外。
沈连星分得清轻重,他把种子擦了擦,从怀里掏出自己那把金属的扇子,在某片扇叶上一按、一推,就将扇子分解开,又简单地操作了一下,就把那柄扇子重新组装成了一个精巧、坚固,甚至还带锁的小盒。
晏锦屏眼睁睁地看着:“……”
他诚恳发问:“你这玩意是刻过符咒?障眼法?扇里乾坤?找人开过光?”
“没有啊。”沈连星显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这对他来说是基本操作,根本没想过见多识广的晏老板会对此好奇。
他仔细地收好了种子,把小盒上了锁,妥帖地放进自己口袋里,解释道:“这是沈家的传家宝,名叫明鬼扇,由沈家祖师亲自设计制作,用处很多。我七岁那年,家主就把它传给了我……只是后来才知道,若有人存心害你,哪怕武器再精良,也没什么大用了。”
因此他现在带着明鬼扇,更多是起个象征意义,并不完全指望能用它来防身。
晏锦屏对沈家那位未曾谋面的祖师爷肃然起敬。
沈连星兜兜转转,执着地又把找图南算账的话题绕了回来:“你还没有回答我,难道你对这事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不是我说。”晏锦屏纳闷地看向沈连星,“你这么执着于这种陈年破事干什么?”
都过去十五年了,他这正主都还没说什么,怎么沈连星这个听故事的比他还纠结似的?
“问出来了也没用,我现在又不是山神,连个半吊子都算不上。”晏锦屏自嘲道,“多余想那么多,不过是给自己平添烦恼罢了。”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硬性条件跟不上,今时不同往日了。
沈连星就轻轻地抬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平时收敛着气势,只让人觉得此人十分温和无害,下意识地就会将重点放在他言谈举止上去。又加之最近总是与晏锦屏一同行动,遇到的人总会下意识地被晏锦屏出众的容颜吸引了视线,两相对比之下,显得沈连星倒也没那么显眼。
这时一笑,眉目疏朗,眉眼舒展开,展示出一种光彩夺目的潇洒,才让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相貌也是极出色的。
纵然晏锦屏对人的外貌有万般不在乎,也好似被他这近距离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不与他对视。
——真是奇了怪了。晏锦屏一边下意识地挪开视线,一边匪夷所思地心想,不过是个凡人,我老避着他做什么?怕他么?
“看老板这话说的。”沈连星笑着道,“难道你不是山神,当年就会对我视而不见了么?救命之恩——就算老板忘了,在下也都还记得。”
这时候倒是想起来叫老板了。
晏锦屏对建木表现得好像他已经完全放下了一样,那是骗傻子的。但凡建木受过一天正常教育,都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他骗住。
他本来也可以这样敷衍沈连星,把对建木的那一套话术搬出来含糊过去。可不知怎的,对上沈连星,看着他似有若无的笑容、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这话他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
“我只是……太累了。”最后,晏锦屏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去,“我现在连正常地行动都困难,拔个刀都得缓半天,这还是我养了十五年的成果,我拿什么去杀图南,阁里只会蹦跶的小兔子么?看店的小猫?还是细胳膊细腿,勉强能吃几个厉鬼的鹤?”
世间有诸多遗憾,终究不过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晏锦屏既没迟暮,也没白头,像是英雄长了张美人脸,也像美人披挂上阵提刀斩王侯。
可那都是十五年前的光景了。
“你不该这样对你自己的。”沈连星道,“这么些年来,这些事,你就自己一个人扛着?”
不该是这样的,晏锦屏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的不是他,也不应该要他来承担这后果。
“如果你有事不愿去做。”沈连星又说,“那么我来帮你。在下不才,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为了救命恩人赴汤蹈火,总还是做得来的。”
晏锦屏犹豫了一下。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只是若说给你听,你可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你确定要掺和进这一摊浑水里来么?连星。”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叫沈连星的名字。
“求之不得。”沈连星也认真起来,“请讲。”
丹歌的袖子已经半干,今日风大,吹得她袖子向后扬起,兜着风,呼啦啦地响。她原本就无意探听两人之间的对话,只是马上就走显得太过突兀又无礼。这时候很识趣地放下腿,轻轻关上窗户,对晏锦屏安静地鞠了一躬,拎着还在状况外的八宝退了出去。
“你造过神吗?”晏锦屏说。
第30章 造神
身为一介凡人,沈连星当然是没造过神的。
身为沈家人,他更是连听都没听过这个词。
烟景城民风开放,风俗也有很多,也有不少人拥有不同的信仰,互相之间各不打扰,自己信自己的,神明的种类也有很多。
“但沈家人从来没有信仰。”沈连星对晏锦屏解释道,“我们只信任自己的双手,还有手里的工具。”
毕竟神不会替人画图纸,天上不会凭空掉出机关来,对于沈家人来说,命运必须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至少曾经是这样的。
“挺好。”晏锦屏对这种观点表明了自己赞许的态度,“求天地人神不如求自己,看来你们在这方面已经悟得很透彻了。”
沈连星不置可否,想到自己家里那一帮子占星楼的拥趸,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没信仰更好。”晏锦屏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说,“不然恐怕这事你是不愿意帮我的。”
造神需要媒介,相当于凭空创造出一位新神来——哪怕只是躯体的一部分,这对于很多只信奉一位神明的信仰者来说,都是他们绝不会肯做的事情。
“我的心脏叫图南吃了。”晏锦屏说,“十五年过去,就是块石头也得消化没了。哪怕是杀了他,也拿不回心脏来。就只有……像建木那样,依托外物,再做一个和原来差不多的。”
幸好心脏这东西虽然重要,但却并不完全是他的能力本源,因此他只是身体弱了点,能耐并没少太多——虽然有些暂时用不出来,但多少也比没有强。
否则晏锦屏现在别说是提刀杀鬼,恐怕战斗力得比柔弱可欺的八宝还不如,说不定都活不过这十五年,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去了。
“我建琳琅阁,也是抱着兴许能收集到那些材料的心思。”晏锦屏叹道,“不过哪儿就有那么简单,十五年了,至今还没见到哪怕其中一样的影子。”
琳琅阁里的奇珍异宝虽然多,但大多数指向性都没有那么明确,也不会有人特意为他收集来他所需要的材料。
晏锦屏要用到的东西,至少也得是和他强盛时期实力差不多的角色才能拿到的。若是十五年前,他自己一个人就去了,用不着指望别人。最多是时间花得多一点,也不算全无希望。但现在那些能做到的,要么跟他不熟,要么没空,要么就算是神通广大地取到了,也都是自己收藏,不会来他这小地方交换。
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毕竟晏锦屏朋友虽多,盼着他死的仇家可也不少。
琳琅阁看起来神奇华丽,也不过是在烟景城和普通精怪之间有名一些而已——而且他们大多数都并不认识晏锦屏,不知道他的来历。这也是他有意为之。
能走的路基本上都被堵死,他也……逐渐地不再抱有那么强烈的期待了。
沈连星没接触过这样的领域,不过这不妨碍他脑子动得快,很快地就从‘造神’两个字和一些其他的线索上联想到了别的事情。
“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极北苦寒之地雪山山脉下的不灭净火、食梦貘的头骨、无字碑守灵人的心头血、天顶山云翳里的酒泉?”
这是晏锦屏之前不知道他身份时,觉着他不自量力,说出的气话。没想到沈连星竟然每一个字都还记得,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看来他当时说要找笔记在手心上,其实第一遍的时候就已经全听清了,只是哄来晏锦屏高兴的。
想到这一层,晏锦屏古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离得近,坐在同一张美人榻上,晏锦屏抬头就能看见沈连星的所有表情,也就能很清楚地看出沈连星俊脸无辜回望之下,透露出的那么一点点狡黠。
“……是。”他只得承认道,“你反应倒是快。”
“这是当然。”沈连星理所应当地道,“锦屏的每一件事,在下都记得。”
晏锦屏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出没根据的要求,能在气急之下脱口而出,还能说得那么完整,说明这些个东西早在他心里盘算过很多回了。
他说着不在意,其实却从来没忘过。
他也是不甘心的。
沈连星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这四样东西是晏锦屏当年从榕灵压箱底的宝贝古籍里寻来的上古方术,那本书虽然不是笔仙写的,但编撰者更加可靠,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性格。
极凉极热之火、似真似幻之梦、中正邪祟之血、无根无底之泉。
集齐这四种,可重塑血肉、死者还阳,逆天改命,不在话下。
虽然不是原装,但按照晏锦屏选材的标准做下来,新的心脏只会比原来那个更强。要是真能做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可是这也太难了。
这些东西,哪怕只是其中一个,都是难得的宝物。更别说是全集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简直就是难如登天——别说他是残废晏锦屏,他就是龙君,闲着没事也不会随意去动这样的心思。
倒也不是不能用别的东西代替,但晏锦屏是什么性格?他宁愿这么半死不活地拖着,也绝不愿意退而求其次,给自己装个妥协之后的‘替代品’。
沈连星也知道这些东西绝不会好找,不然晏锦屏也不至于枯等十五年。他不知道十五年对于晏锦屏漫长的生命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年越青山上那个人,神采飞扬的样子。
他并没有再追问晏锦屏还有没有别的选择,只是又默默地记了一遍,看样子是打算晏锦屏想要什么,他就去找什么了。
“不着急。”晏锦屏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也不再坚持,于是叹道,“十五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先把你这头家里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沈连星得修胳膊,还得回家应付身体日渐衰弱的家主,和一帮子虎视眈眈的亲戚,说是要帮晏锦屏,其实他自己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得尽快解决了才能放心。
反倒是晏锦屏这边,显得不那么紧急了。
沈连星眼睛一亮:“那锦屏陪我?”
晏锦屏差不多最近十年加在一起,也没被人叫过这么多次名字。他从一开始的听到沈连星叫他就浑身不对劲,到现在已经完全能泰然处之,由此可见习惯实在是一样可怕的东西。
“不然呢?”晏锦屏没好气地反问他,“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我还能置身事外不成?叫你帮我找东西,你有事我却束手旁观,那我还是不是人了?”
又横挑鼻子竖挑眼地道:“我要收取代价的,说好了陪我重塑血肉,你也休想跑,全程都得陪着我。”
明明是威胁的语调,沈连星却好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似的,满意地笑起来。
“关于这个,你已经有头绪了么?”晏锦屏暂且了却心头一桩事,不再纠结,找了个软垫子垫在后腰,懒散地歪着,捻起一绺头发来卷在手指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我只负责找种子,至于怎么让它能动起来,之后会起到什么样的效果,还得你自己来研究。”
今日阁里点的似乎是某种品质上好的檀香,烟雾缭绕地从墙角的香炉里淌下来,像个凭空出现的小瀑布似的。檀香沉稳又偏暖,令人身处其中,情不自禁地就放松下来。
晏锦屏觉着自己好像有点儿困,明明还有话想说,却被已经升起的太阳一晒,懒洋洋的,到了嘴边上的话就都忘了。
“差不多。”沈连星坐在他身边,看出他累了,很贴心地提炼了重点,“大致的结构已经想好了,但在真正开始做之前,我还得先回沈家去,见家主一面。”
沈元思在他出来寻解决方法的时候就已经卧病在床很久了,现在基本上就是多活一天少一天,多拖一天,都有可能和他从此天人永隔。
虽然对沈连星从小就严厉,可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举措,沈连星理解沈元思的做法,他对自己的这个爷爷,也从来都是尊敬要多过畏惧的。
沈元思一直十分关心他的胳膊,现在有了解决的办法,于情于理,沈连星都得先回去告诉他一声。
“不打扰老板了。”沈连星看出他的疲惫,知情识趣地站起来,笑道,“你好好休息,这两天多有劳烦,在下感激不尽。”
晏锦屏对他没什么防备之心,加之确实是累了,现在眼皮都半阖了起来,勉强抬起头含混地吐出两个音节,意思是让他自便,该干嘛干嘛去,不必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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