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我看见了。”左边的鬼点头附和道,“就在这附近,那时候我正在这旁边的树荫下躲太阳,他们一群人正好从我旁边路过。当时只听见李南寻好像对着河里喊了一声‘谁?’,紧接着就是落水声……”
毕竟是鬼,哪怕大早上的太阳光不强,他也不乐意从树荫底下走出来就为看个热闹,因此只是看了个大概。
“后来我听他们说,李南寻当时好像是自己走进河里去的,还挣扎着不让人捞他起来,救上来时都快呛死了,还往河里爬呢。”他说着,自己也感觉有点儿奇怪,疑惑道, “可我们这条河里没有找替身的落水鬼啊,他要真是被迷惑了,那能是谁干的?”
有金羽卫看着,烟景城里没有敢作恶的妖精,更没有敢做坏事的鬼。鹤女有规矩,不在烟景城里觅食,可若是有什么鬼做了恶事却不在此受保护列。
鬼害了人,身上会有黑烟缭绕着,一眼就能看出来,又瞒不住,但凡有敢这么干的,早就让丹歌撕碎吃了,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两个鬼知道的消息就这么多,再多留也没用。况且李垂珠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晏锦屏皱眉听着,思考了一会儿,就放走了他们两个。
鬼们千恩万谢地逃回城里去了,只留晏锦屏一个人站在河岸边。他慢吞吞地走到青柳河边上,低头看了一眼。
云翳退开,月光亮而柔和,天上挂着一个,河面上还有一个。只是现在河面上的那个月亮被揉碎了,随着水波脉脉地摇动。
河水流淌的速度好像不太对。
在晏锦屏的注视之下,深绿的河水里幽幽地探上来半个脑袋。脑袋上长着一头银发,水草一样漂在水里。
晏锦屏:……
脑袋的眼睛是很浅的那种蓝,鼻梁高挺,耳朵形状奇特,像是鱼鳍,皮肤白得简直像是掬起了一捧月光。
这家伙估计是被声音吸引来的,看见晏锦屏正在盯着他看,默默地在水里吐了一个泡泡出来,对他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鲛人生得极好,在月下有些雌雄莫辨的美丽,这一点上所有鲛人都是相同的。就算是在傻笑,也完全不影响他的容貌。
晏锦屏丝毫不为美貌所动,他只是匪夷所思地想道:烟景城的河里,为什么会有条银光闪闪的鲛人?
四方海域里的鲛人全是普通的黑发,这家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为什么不讨厌点着鲛人脂肪和鲸鱼脑子的燃脂灯?
第65章 息冉
晏锦屏在岸边蹲下身,问那鲛人:“是你将李南寻引进河里的?”
鲛人与凡人之间向来互不冒犯,和妖怪们的联系也不多,甚至大多数的普通人都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类物种存在,偶尔有一两个渔民远远地看见了,又没有证据证明它们来过,于是有关于海中鲛人的传言就越来越离谱,说什么的都有。
琳琅阁里的鲛珠和鲛绡是晏锦屏从前托朋友换来的,看着不起眼,其实在人间也算得上是举世难寻的宝物。
虽然最近烟景城这边用上了燃脂灯,可实际上用量不大,只需要一点点鲛人的脂肪,就能保证千万盏灯火常明,嗅觉不灵敏根本分辨不出来,也最多就是让鲛人们下意识地离烟景城远些而已。
总而言之,鲛人不以人类为食,甚至不怎么喜欢搭理人类,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地要害李南寻。
河里的鲛人眨眨眼,疑惑地歪了歪头,脸上的表情十分无辜,没回答他的问题。
晏锦屏皱眉道:“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鲛人大多数生活在海里,虽然不常出现,可上半身的样貌智慧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况且他们生来就带着传承,这一条又显然成年了,不存在不会说话的可能。
而且他应该是顺着声音游过来的,晏锦屏说话时,耳朵还动了动,也会不是听不见声音。
那就是听不懂。
鲛人好奇地将手指搭在岸边的石头上,他的指缝间有一层很薄的膜,指甲也比普通人的长很多,虽然现在看起来懵懂无害的样子,但鲛人是海中的霸主,他能很轻易地将手下这块石头捏成粉末。
不过他没有那么做。鲛人眨眨眼,又想了半天,嘴一张,就对着晏锦屏唱起歌来。
鲛人的声音也好听,歌声清越而婉转,幽幽地传到晏锦屏的耳朵里,带着那么点勾魂摄魄的意味。
晏锦屏与鲛人对视,看着他的蓝眼睛,只觉得里面仿佛存了两个小小的旋涡,旋涡里装着漫天星河。
鲛人看出他听得入神,暗暗勾起嘴角,想再凑近晏锦屏一些。
“别再往前了。”没成想他刚要动,晏锦屏就制止了他,冷酷无情地道,“再对我用诱惑,把你放进锅里炖了喂猫。”
虽然鲛人没听懂,不过不妨碍他听出晏锦屏话里威胁的意思。他似乎有点怕晏锦屏,当即瑟缩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了句话。
鲛人说话也带着音节,像唱歌似的,可晏锦屏却发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这鲛人所使用的语言,他从没听过。
……
琳琅阁顶楼的内间里,沈连星在晏锦屏惯常靠着的那张美人榻上坐着,手里拿着几条奇形怪状的木块,把它们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尝试着拼拼凑凑。
木块之间相互勾连结合,有些卡在一起之后就无法再移动了,随着拼接的完整,逐渐地能看出他是在拼一个规矩的木球。
这时听见门响,沈连星头也没抬,笑道:“晏老板回来了。”
他最近一直是阿锦、锦屏地叫,好久没叫晏老板了,听着还有点儿新奇。
晏锦屏合上门,奇道:“夜很深了,我还特地让丹歌嘱咐你早睡,你怎么还在这儿?”
难不成丹歌是给忙忘了?
“她是来过,不过我没什么睡意,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沈连星终于拼好了那个球,伸手递给走近的晏锦屏,笑道,“送你个礼物。”
晏锦屏接过木球,晃了晃,听见里面有响声,好奇道:“这里装的是什么?”
“你把它拆开就知道了。”沈连星说着,忽然凑近了点,弯腰拎起晏锦屏一边袖子,问他,“哎,袖子怎么湿了?”
“没什么事。”晏锦屏轻描淡写地弹了弹袖子,对他道,“刚刚下水捞了条鱼。”
沈连星点点头,出人意料地没多问,只是轻轻往里头推了推晏锦屏,笑道:“不早了,阿锦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快去睡吧。”
谢天谢地,沈家的少家主是个多么善解人意的男人啊。
晏锦屏充满感慨地想道,一句话也懒得再说,就这么半阖着眼皮,有气无力地也拍拍沈连星的胳膊,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拖着步子把自己送回了屋里。
沈连星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晏锦屏没精打采的背影。
……看在他累成这样的份上,今天就不闹他了。
第二天一早,晏锦屏便找到了丹歌。
丹歌昨天送李垂珠回来之后,是陪她一起睡的,正坐在床边上,给腿上蜷缩着的黑猫轻轻地梳理毛发。八宝现在才知道李垂珠出事了,站在床边不远不近地看着,又不敢凑过去添乱,见晏锦屏进来,跑过去拽住晏锦屏衣摆,小声又担忧地道:“东家。”
沈连星也在这儿,他和琳琅阁里的精怪们已经很熟了,这会知道李垂珠出事,怎么也得来看一眼才行。
“怎么样?”晏锦屏问丹歌。
“没事了。”丹歌揉揉李垂珠的脑袋,“昨天找相禾拿了药,垂珠现在是刚丢了条尾巴,体虚,还得再好好补补。”
“东家,您得劝劝她。”丹歌唉声叹气的,对晏锦屏道,“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南寻是必定要死的,从出生到现在,他已经历了四场生死大劫,都被垂珠拦下了,她只不过是只普通的猫妖,她斗不过天命的,再这样下去,不光是李南寻,连垂珠都要受害了。”
毕竟李垂珠只有八条命——现在只剩下三条了,当最后一条尾巴也用完时,谁都救不了她。
李垂珠安静地趴在丹歌膝盖上,好像还没醒。
“我若说话有用,怎么会闹成这样?”晏锦屏叹道,“痴儿怨女……这些事,说不清的。”
又对丹歌道:“此事我答应了垂珠会帮她想办法,过一阵子可能还要出门,李南寻那儿最近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这几天你照顾好她。”
丹歌低头应了。
晏锦屏转身出门,沈连星也跟了上来。
“她……”沈连星犹豫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还能有什么事?”晏锦屏也头疼,“李垂珠以前还是只小猫的时候,叫李家人下过聘,从此她就是李家的镇宅猫了——可当时下聘那人不让她进宅,便跑到我这儿来干活。这些年又喜欢上李南寻,李南寻是早就该死了的人,已经经历过四次生死劫,都是李垂珠帮他续的命。”
平常人家接猫时,会拎些盐之类的礼物,交给猫的上一任主人。正式些的还会写聘书。这就叫做‘下聘’。
不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总之现在李垂珠坚持认为,李家对她下了聘,她就注定应该是属于李南寻的猫才行。
可惜……
她的聘书让人施了咒,现在连让李南寻知道她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沈连星也是烟景城人,当然认识李南寻,不过只是生意上有些来往,并没有深交过。
“对了。”晏锦屏又想起来个事,“昨天不是跟你说带回来条鱼么,走,看看去。”
沈连星昨天晚上就想过晏锦屏会带回一条什么样的鱼。
鉴于晏老板的特殊身份,他已经做好了见到各种各样怪东西的准备,不过当晏锦屏真的带他到一个房间,见到巨大水池里潜着的那条鲛人时,沈连星还是吃了一惊。
沈连星:“……这是你从哪儿抓回来的?”
“说什么呢?”晏锦屏斜睨他一眼,“他昨天突然出现在青柳河里,不知道是从哪个海域游进来的,又没法沟通,我只好直接把他带回来了。”
鲛人听见他们俩的声音,从水底慢慢游过来,银色的尾巴闪闪发亮,鳞片十分光滑。
他已经认识了晏锦屏,感觉这位带他回家,应当是个好人,便对他露出一个相当亲近的笑容来,张嘴说了点什么,虽然声音一如既往地很好听,但奈何语言对不上,谁都听不懂。
水池所在的房间没有点灯,也没窗户,不过屋顶上镶嵌了好几圈鲛珠,因此屋内并不昏暗。水波摇动、粼粼波光乍起,再加上鲛人鱼尾比普通人类的腿要长出一倍有余,屋子里的光芒一瞬间几乎有点晃人眼睛。
池壁是普通的白色石头砌成的,池水清澈,却深不见底,深处好像若有若无地游着一些个头挺大的活鱼。
“这条鲛人的歌声里似乎有迷惑人心的作用,但我昨天试了,他好像不是故意要做这事的。”晏锦屏道,“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他在青柳河里呆着。他不会说话,看样子也是第一次遇见活人,昨天就差点把李南寻拖下水,还害了李垂珠失去一条尾巴……已经通知了管理这事的人,他一会儿就到。”
鲛人对沈连星友好地点了点头,好奇地打量着他,银色的尾鳍拍打在水面上,溅起一点水花。
沈连星的表情一言难尽,问道:“……那你就是这么抱着他回来的?”
“这怎么可能?”晏锦屏看傻子一样看了沈连星一眼,“我当然是把他装进袖里乾坤,然后才带回来安置的啊。”
沈连星惊讶道:“袖里乾坤还能装活物?”
他也不是没试过,怎么就连只小鸟都放不进去?
还是说是他功夫不到家?
“一般来说不能。”晏锦屏道,“不过我可以,使了一点小手段。”
又指着沈连星,对鲛人一字一顿地道:“沈——连——星。”
鲛人眨眨眼睛。
晏锦屏重复了好几遍,又指着自己,慢吞吞地道:“晏——锦——屏。”
鲛人好像听懂了,至少知道他们两个在自我介绍。他低下头,自己念叨了几遍,就兴高采烈地在水里转了个圈,指着沈连星道:“沈连星。”
然后对晏锦屏张开双手:“晏锦屏。”
语调标准、吐字清晰,只有在句尾时咬字会有些含糊,透过他张开的嘴,能看见里面略尖的牙齿,以及较之常人而言有些细长的舌头。
晏锦屏点点头,自动忽视了鲛人的动作。
鲛人见晏锦屏没搭理自己,很遗憾地放下胳膊,又指了指自己,吐出一个音节。
听起来,有点儿像是‘息冉’。
第66章 泉客
名叫息冉的鲛人很乐观。
哪怕身在异国他乡,还被两个异族的陌生人给带到个屋子里关了起来,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警惕的情绪——当然,就他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也可以合理怀疑,其实这货只不过是纯粹的缺心眼儿。
他说完了自己的名字,在一旁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发现晏锦屏和沈连星好像都没有要和自己互动的意思,觉得无聊了,很失望地翻身又钻回水里,尾巴掀起的水花挺大,差点溅到晏锦屏脸上。
“原来这就是鲛人。”沈连星有些好奇地蹲下去观察鲛人的动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
人身鱼尾、容貌美丽,就外表上来看,他与凡间的各种传说里所描绘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鲛人看起来是不饿,就是闲着没事给自己找点事干,便去水底下抓鱼玩。水里头一共就那几条大鱼,叫他抓了放、放了抓,把鱼骚扰得烦不胜烦。可这扰鱼清静的家伙在水里又速度奇快,鱼儿们跑也跑不了,反抗也反抗不得,恨不得一翻肚皮晕了得了,气得直甩尾巴。
“你们沈家不是出了个什么‘燃脂灯’?”晏锦屏学着沈连星的样子蹲下去,伸手撩起一点水花,看着清水从指缝间漏下去,声音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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