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候,沈连星反倒有些佩服起禾子皈的那份心志坚定。
明明是喜欢得不行了,却又能忍住不表现出来,甚至还舍得拒绝,不说这做法到底正确与否,总之这绝不是寻常普通人能办得到的事情。
楼下又是在唱歌,还是合唱。姑娘婉转的低吟和少年清亮高昂的嗓音和谐地融合在一起。正门不知被谁关上了,激起天然回音,十分好听。
再好听,也没有晏锦屏刚才那一声……
沈连星发现自己再次不自觉地开始复盘刚才的场景,而且脑子里塞满了晏锦屏,赶紧半路打住,又叹了一口气。
——他倒是想过慢慢来,也想过要克制,可是最近这两天不知怎么的,只要一面对晏锦屏,便沉着立刻成莽撞,冷静化为西陵灰,再有多少计划多少顾虑也都顾不上了,一门心思地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这还得了?
且不说这样横冲直撞是否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算真的可以,沈连星也并不想那样对待晏锦屏。
他的晏老板光风霁月,该一辈子这样随性,值得一切最认真的态度,最美好的东西。
……
话是这样说,可阿锦那腰也实在太软了!
心乱如麻的沈公子思绪再次不由自主地跑偏,而且这回无论他怎么努力,到底还是在晏锦屏的腰到底软不软这问题上一骑绝尘,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根本拉不回来。
沈公子心累,趴在栏杆上,幽幽地合计着自己干脆回房去和晏锦屏有话直说,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
被干脆揍一顿扔出琳琅阁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扔出琳琅阁应当不至于,至少八宝认他是好兄弟,应该会帮着求求情。
沈连星越想越悲观,楼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他忙着犯愁,没回头去看,结果脚步声却在他身边停下了。
沈连星以为自己挡路,稍微往起站了站,可来人还是没动弹。
“您……”是个姑娘的声音,“您是沈公子吧?”
怎么,原来是来找他的?
沈连星这下有点惊讶了。他暂时抛开那些个烦恼看过去,发现来人是个生面孔,便问道:“我是沈连星,姑娘找我有事?”
来人是枕黄,她刚告别了晏锦屏,转身就遇到沈连星,挺高兴地道:“是呀沈公子,我叫枕黄,是桃枝姐安排去照顾晏公子的,可他说没事,不用我照顾,我就出来啦。”
“原来是这样。”沈连星现在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还能神色如常地和枕黄讲话全凭下意识,自己也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有晏锦屏的名字和没事二字听得清楚,便很真情实感地庆幸道,“没事就好。”
刚才走得太仓促,竟然忘记问晏锦屏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呀。”枕黄拍拍胸脯,“刚一听见桃枝姐说客人出事,可吓死我们了——那个叫什么焦泽的,真是胡闹。竟然敢暗算晏公子,还好晏公子没中招,还提前给桃枝姐发了信找她去……”
她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总结道:“死得那么痛快,让茕茕解决这事真是便宜他了。要我说,就该让他活着吃些苦头,再挂在楼外风干示众,看谁还敢在桃花楼里偷偷摸摸,不干好事!”
枕黄人看着长得娇小又可爱,没想到现在听她说话,原来也是个狠角色。
沈连星今天一早就出门去了,没见过焦泽,不妨碍他感同身受:“的确。”
若晏锦屏再迟钝不设防一些,或者焦泽手段再高明点,叫他没法及时逃脱……
也幸好,幸好他是晏锦屏。
“沈公子。”沈连星沉默不语,枕黄从旁看了他两眼,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喜欢晏公子呀?”
她话题跳跃得有些快,且一下子说中他心事,沈连星不由得一愣:“什么?”
“我都看出来啦。”枕黄笑道,“您提起晏公子时,那表情都鲜活起来,分明就是喜欢惨了。我对这事最熟悉,您可瞒不过我。”
沈连星只有面对晏锦屏时才会瞻前顾后地犹豫,对着枕黄却不会。现在叫她说中,他也不隐瞒,大方地承认道:“是,原来有那么明显么?”
“您——”枕黄闻言眼前一亮,刚想说话,结果剩下的话音却被楼下‘嘭’的一声巨响给吞没了。
“怎么回事?”沈连星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放下刚才的话题,向楼下看去。
……
楼下站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奇怪,和尚不近美色,来桃花楼做什么?
老和尚面不改色地顶着楼里宾客各异的目光,一把将桃花楼的大门彻底推开。
他表情肃穆,谁也没看,先是往楼里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过身,对门外道:“你看到了么?”
门外还有个人,听见了老和尚的话,站在原地没动弹。
明明门外的人没有出声,老和尚却好像在这样的沉默里得出了答案似的,当即一瞪眼睛,怒道:“孽徒!”
“我对你寄予厚望。”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人,声音有点哆嗦,怒其不争地道,“我将你看做我最喜欢的弟子,教你佛法,不是让你、不是让你——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楼里的客人也好,伙计也好,摸不清情况,不知道老和尚要做什么,一时间都没有动作。
门外那人还是沉默不语。
“……好。”老和尚吹胡子瞪眼地往外走了两步,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手掌立起向外,贴在桃花楼的正门上,沉声道,“既然你进不来,我这就让你看看,叫你再不能自欺欺人!”
说罢掌心发力,不知是运了些什么功,只不过片刻,楼里众人的耳边便出现了清脆的碎裂声。
开始只是一点点,随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逐渐蔓延到了整座楼外,最终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就从老和尚手掌按着的那个地方开始出现了裂缝。
裂缝围着中心扩大,很快破开,透明的碎片撒得四处都是,又马上蒸发在了空气中。
人们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桃花楼的结界失效了。
“进来!”老和尚硬是拽着门外那人的胳膊,把他拽进了楼里。
意料之中,是禾子皈。
枕黄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啧,偏得挑这个时候……”她趁着楼下一片忙乱,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小声嘟囔道,“讨人厌的东西,就不能滚到外边去再发疯么?”
禾子皈略微低着头,站在沈连星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抬头!”老和尚道,“给我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这楼里的、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
禾子皈颤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扫过奇形怪状的宾客、扫过台上一看就不是人的姑娘,扫过堂前挂着的幻术月亮,如有实质,在桃花楼里转了一圈。
最终对上台子旁边小桃枝的脸。
小桃枝怀里还抱着一坛百花酒,脸色惨白。
“桃姑娘。”禾子皈慢吞吞地道,“……好久不见。”
“你就是那妖精?!”老和尚脾气火爆,当场发难,“你知不知道我这徒儿清修了多少年?如果只是破了戒也算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
“师父。”禾子皈忽然打断他,垂眸道,“我们去别处说吧,别在这里。”
又征求小桃枝的意见:“可以么?……桃姑娘。”
小桃枝快要连话都不会说了,手一哆嗦,把酒坛子摔在了地上。
玉罗站在她旁边,很担心地道:“掌柜的……”
“没事。”小桃枝挤出两个字,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没事,你在这儿守着。”
没事才怪,不过玉罗到底是没说什么,温驯地低头应道:“是。”
小桃枝走到老和尚跟禾子皈面前,看了他们一眼,沉默地示意两人跟上。
沈连星耳聪目明,隔得老远也敏锐地发现,她虽然面无表情,手指却紧紧地捏在一起,正在微微地颤抖。
几人上楼,路过枕黄和沈连星,禾子皈分明见到了他,却目不斜视地走了上去,假装没有看见。
沈连星:……
想了想,他也跟了上去。
今晚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现在连桃花楼的结界都碎了,这花榜是无论如何也评不下去。小桃枝不在,玉罗便挑起了大梁。他安抚了受惊的姑娘,又跟江凛春一起妥善地把客人们送出楼去,承诺桃花楼会对此事进行补偿。
客人数量不多,况且刚才节目也接近尾声,就算现在离场也没什么,最多是有些遗憾而已。大多数人都只是抱怨几句,少有几个不愿意走,也都是没呆够、想多看看自己喜欢的人,劝几句,就很配合地离开了。
桃花楼转眼就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小桃枝方才用幻术挂出来的那一轮月亮,与楼外真正的明月一起,洒下冷清的微光。
方才这里还十分热闹,轮番有人表演才艺,观众们叫好的叫好、欣赏的欣赏,气氛热烈而融洽,虽然焦泽那会儿出了点插曲,但一切都仿佛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然而世间万物,终究琉璃易碎,雪花易融。
总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的。
第87章 意动
小桃枝带几人去的仍然是那天招待沈连星和晏锦屏的房间。
房间里陈设没变过,依然整洁精致,四处摆着软垫子,十分适合聊天。只是这回来的人不同了,也没人有那个心情喝酒,再精致也是白布置。
晏锦屏在楼上就听见了楼下闹腾的声音。他原本就心浮气躁地休息不好,一躺下——尤其躺的还是沈连星的床——就会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正巧现在有个机会,连忙如蒙大赦地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就跑出来看热闹。
他出来了,见着小桃枝几人身后跟着的沈连星,毕竟刚才还把这人代入进了自己的各种幻想,于是情不自禁地心虚了一会儿,挪开眼睛不看他。
沈连星倒是没这顾忌。他早把自己的心思给研究得透彻,时时刻刻恨不得干脆把晏老板拐到手算了,又时刻忍着这冲动,目标相当明确,并不会为此而产生羞涩之情。
像埋伏的猎人,面对猎物时凝神屏气,一时的忍耐只不过是为了寻找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但到底是最近心境总是调整不好,他怕自己这时候看多了晏锦屏,又不受控制地弄出什么幺蛾子,便也没多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小桃枝心事重重,现在没工夫管他们俩,老和尚不认识这是谁,禾子皈则好像魂飞天外,对什么事都根本不在意,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也进了房间,寻了个角落自顾自地坐下。
枕黄倒是规矩地站在门外,不知道是不是顾忌自家掌柜的心情,老老实实地守着,没进来。
角落里地方不大,两张凳子并排放着,看上去还有段距离,晏锦屏是随便选的地方,选时没注意,等到真正坐上去才发现,这两张凳子到底还是摆得太近了点。
——胳膊挨着胳膊,腿碰着腿,沈连星又是这么一个很有存在感的人,想忽略都难。
原本他们两个都不会在意这种事,现在却全都暗自在心里纠结起来。
晏锦屏是嫌太近,沈连星却是觉得太远。
晏老板有心想把凳子搬远点,又担心动作太明显会显得自己欲盖弥彰,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沈连星在旁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把抓攥住了晏锦屏垂在身侧的手。
晏锦屏:……
这是做什么?
他象征性地往外抽了两下,没抽出来,沈连星面色如常,手劲却大,虽然没捏疼他,但如果不用些力气,绝对分不开。
若是强行挣脱,势必会引起那头小桃枝和老和尚他们的注意力,这更不妙,不符合两人想要不引人注意的初衷。
晏锦屏停顿了一瞬,也就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么随他去了。
多新鲜么?他在心里唾弃自己,像多少年没挨过人似的,瞻前顾后,好没出息。
一边这样想,一边偷偷摸摸地也收拢手指,拢住了沈连星的手。
他手上还带着沈连星之前送的指环,平时带着没感觉,晏锦屏都快把这玩意儿给忘了,这时横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中间,存在感又前所未有地强了起来。
房间的窗户敞开着,凉爽的夜风带着楼外花香吹进房间。又有铃铛声起,飘飘忽忽的,叫人辨不清源头在何处。
……
他们两个之间暗潮涌动,可房间另外一头的小桃枝这却没有这么岁月静好,老和尚上来就发难,完全没给她喘息的时机。
倒不是冲她,而是冲着禾子皈。
老和尚表情不善,冷哼一声:“你说我说?”
禾子皈微垂着头,既不动弹,也不出声。
老和尚对他这拒不合作的态度十分不满,不过到底忍下了:“既然你不愿意面对,那我来。”
他转过头,直截了当地对小桃枝道:“放弃吧,你们成不了。”
小桃枝勉强笑道:“您这话……”
“你是妖。”老和尚道,“是不是?”
小桃枝笑不出来了,她看了禾子皈一眼,见对方还是没有表情,只好咬牙承认道:“是。”
妖又如何?老和尚语气不好,小桃枝到底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不服气,辩解道:“我本打算再过两天就告诉他的,没想一直瞒着。”
只是、只是她与禾子皈相识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罢了。
而且她还有事没弄清楚:“说了这么久,您又是谁?”
小桃枝虽然喜欢禾子皈,却也没到随便什么人都能来质疑他们俩的事情的地步。这老和尚到底打哪儿来的,上来就打乱她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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