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锦屏差点儿没被他逗笑。
“不是,焦泽。”他甚至都懒得挣脱,自上而下地俯视狰狞的男人,表情冷静得像是在看一个笑话,“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竟然还是搞不清楚?”
焦泽没想到他是这反应,下意识地道:“什么?”
“我说。”晏锦屏很有耐心地给他解释道,“你在大放厥词之前,能不能先回头看看,当心风太大,吹闪了腰。”
焦泽不怎么信他的话,但还是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
“焦泽。”小桃枝带着表演完了的玉罗江凛春他们几个,站在门口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正在‘干什么’的焦泽:“……”
妈的,小桃枝怎么上来了?她不是应该在下头主持评花榜么?她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今天这事肯定办不成,焦泽不想得罪小桃枝,连忙松开晏锦屏的衣服,试图粉饰太平道:“掌柜的误会了,我与这位公子一见如故,便想与他交流一番。见公子衣裳乱了,帮他整理整理,没什么要紧事。”
小桃枝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倒是她身后的玉罗,拉长了声音道:“一见如故?怕不是见色起意吧?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焦泽也知道小桃枝绝不会允许在她楼里出现这样的事,心下微慌,但他到底有点看不上小桃枝——不过是个桃花妖而已,叫一声掌柜的是给她面子,就算事情真暴露了,还能拿他怎么样不成?
况且那加了红袖招的百花酒已经被晏锦屏给喝了,他们没有证据。
于是他定了定神,笑道:“掌柜的,倒是我要问问你,就算这桃花楼是你的地盘,可这是我们的房间,你这样贸然就带着人闯进来,又随意对我妄加无端揣测,这不大合适吧?”
焦泽想得挺好,谁知道小桃枝在外头把事情听得清楚,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跟他讲道理的意思。
江凛春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掌柜的,要不我来?”
“不用。”小桃枝阻止了她,“你歇着,这事用不着你出手。”
平日里有人在桃花楼闹事,都是江凛春负责处理,这回说用不着她,江凛春退回去,面上难免有点疑惑。
小桃枝没解释,动了动胳膊,先征求了晏锦屏的意见:“晏老板,你看这怎么办?”
这是桃花楼该解决的事,晏锦屏并没越庖代俎,示意小桃枝随意处理,他不会插手。
“行。”小桃枝不多推拒,点点头道,“茕茕,你去。”
白茕茕?
听见她这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扯着小桃枝袖子的白茕茕身上。
受到了这么多关注,白茕茕这回却没躲,他只眼睛一弯,就露出了一个可爱又满意的笑容。
他放开小桃枝,往晏锦屏和焦泽这头走过来,一把捏住了焦泽刚刚扯过晏锦屏的那只手腕。
“焦公子。”白茕茕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焦泽,轻声细语地道,“你好啊,好久不见。”
焦泽早认识这小兔精,对白茕茕的印象停留在柔弱无害上,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虽然这事确实是自己没理,也强撑着无理取闹,色厉内荏地道:“怎么?你这孩子,拽着我做什么?别闹了,快松开。”
说着就想挣脱,他把手往外抽了一下——结果竟然没抽动。
怎么回事?
焦泽又动弹了两下。
“急什么呀。”白茕茕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缓慢地将焦泽的手指折叠起来,随即是手腕、胳膊……
焦泽由于种族特性,生来就软,禁得住他这么折腾。
可重点不在这,真正让焦泽感到惊讶的,是白茕茕那奇大无比的力气,还有他不容置疑的、坚定的……垂涎的目光。
“都说了,在桃花楼里不好闹事的。”白茕茕轻声道,“您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桃花楼里其他人都围在一旁,为首的是小桃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焦泽终于感觉到了恐惧,他皱眉急道:“你——”
“晏公子和沈公子是我桃花楼的贵客。”玉罗抱着胳膊打断他,扬眉道,“掌柜的,这回您不能再拦着我们了吧?”
“不拦。”小桃枝面无表情,一张漂亮的脸上满是冷漠,“可以。”
“呀,焦公子,您听见了吗?”白茕茕已经凑得极近了,一张无辜又天真的可爱圆脸上满是纯然的喜悦,“掌柜的允啦。”
焦泽下意识地问道:“……允、允了什么?”
“当然是允了……”白茕茕舔舔唇角,乖乖地笑道,“允了我吃了你呀。”
焦泽见白茕茕瞳孔一竖,那绝不是普通兔子应该有的眼神。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悚然一惊,眼下鳞片炸起,身形猛地拉长变细,很快幻化成一条细长的四爪蛟龙,顺势从白茕茕的手里挣脱出去,腾空而起,直奔敞开的窗。
可惜,他既然已经被盯上,就没有再能逃脱的道理。
焦泽甚至没来得及飞到窗户边上,就被白茕茕一把扯住了尾巴,绝望而无助地扯了回来。
“桃桃,回吧,评花榜还没结束呢。”白茕茕头也没回,单手控制着蛟龙乱扭的身体,气息不乱,声音仍旧又软又可爱,“一会儿的场面不会太好看,别扫了大家的兴呀。”
小桃枝不担心他,她又看看晏锦屏,犹豫道:“晏老板,你……没事么?”
晏锦屏的口信简短,不过小桃枝十分了解焦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几乎是消息一传到,她就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她知道晏锦屏喝了酒,现在虽然见他面色如常,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晏锦屏很善解人意:“没事,你先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能行。”
又道:“不过此番确实是受了些惊吓,非得喝点百花酒压惊不可。掌柜的若有心,记得我们离开桃源时,给我装上点带走。我要的不多,五十坛就够,你可别舍不得。”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我那点家底。”小桃枝听见他还有闲心说这个,就知道他没事,也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觉得愧疚,便承了晏锦屏这份情,“放心吧,我就是把桃花楼掏空,也少不了你的。”
笑骂一句,带着江凛春他们几个离开了。
晏锦屏也出来,不忘帮白茕茕带上房门。
门口的精怪已经散了,二楼外没人。晏锦屏替白茕茕掩上房门,长出一口气,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焦泽没骗人,红袖招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贵宝贝,他既然看上了最美的人,当然也得用最好的药才行。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起效。
第84章 无痕
晏锦屏现在不太好受。
红袖招药性极强,焦泽为了得手又下了血本。那药量够放倒十个普通精怪,别说只是个小桃枝的普通客人,他就是仙人再世、龙君亲临,今儿个这酒只要入了口,就甭想再囫囵个地离开桃花楼。
可惜,他遇见的是晏锦屏。
有眼无珠的后果就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算计不成,自己在房间里悲惨地被天敌吞食殆尽。
蛟龙挣扎着从门口冲出来,可是只冒出来一个头,就再也不得寸进。
晏锦屏表情很和煦,打招呼道:“你好啊。”
蛟龙表情绝望,目眦欲裂地又被一点一点拖了回去。
房门自动关紧。
晏锦屏早在白茕茕抓住焦泽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原来是犼,虽是兔形,却以蛟龙为食。
这世间蛟龙量少,小孩恐怕很久没吃过龙,焦泽进桃花楼的那一刻就开始馋了。苦于桃花楼规矩束缚着,不能随便对客人动手,才放任焦泽活到了现在。
因此发现焦泽犯事时,白茕茕才会如此开心——因为终于得偿所愿,可以解馋了。
……就说一只普通的兔子,身上不可能会有那么强烈的‘气’,原来是神兽。桃花楼里真是卧虎藏龙,小桃枝从哪儿把他捡回来的?
别说八宝不如他,就连鹤女丹歌,对上白茕茕,恐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性格应当是真的,白茕茕平时是真那么羞涩。
晏锦屏东拉西扯地想着这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但从身体各处传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难以没法忽视,他只好又集中精神对抗起来。
左右现在周围没人,晏锦屏顾不上管理自个的形象,难得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曲起腿,将脸埋在了两条胳膊里头。
脸上发烫,刚才是被他自己强压下去了,现在反弹得厉害,像有火在烧。
心脏……倒是没有心脏,跳不快。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一直把血液泵到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肢体一阵一阵地发软。
焦泽到底从哪儿弄来的红袖招?!
为了取信于焦泽,把他从热闹的地方引开,晏锦屏刚才可是实打实地将那一整杯百花酒全给喝了进去。现在只是稍微有点不适,已经是因为他体质特殊,而药效没那么明显的结果了。
若焦泽看上的真是个普通客人……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利刃分割血肉、切断骨头,随后是咀嚼,声音不大,但晏锦屏现在感官比往常敏锐十分,就算他不想听,那动静也跟活了似的,直往他的耳朵里钻进去。
事先让旁人离开是对的,这间屋子里正在发生什么,恐怕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焦泽一声都没出,不知道白茕茕使了什么法子,也可能是已经死了。
晏锦屏身上泛热,手指却是冰凉,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丢进了锅里煮,锅里盛的却不是水,而是终年不化的霜雪。
自从他丢了心脏,又没了神位之后,身体就再也没好过。这些年来大罪没少遭,小病没断过,身上乱七八糟的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按理来说应当早就习惯了痛苦,比起剜心之痛而言,红袖招带来的这点感觉实在有点不够看。
可……可难受和痛苦是不一样的。
他身上不疼,但是却打心底里就十分难以忍受,总觉着缺点什么,又不太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补充,越想越烦、越想越累,抓心挠肝不过如此。
晏老板又忍过一阵,长长地、无奈地出了一口气。
没办法,只能忍着,等药效完全过去就好了。
他想见……
见谁呢?这念头是忽然出现在脑子里的,晏锦屏来不及思索。
“锦屏。”这时他旁边响起个声音,沈连星显然是才得到消息赶回来,发现他没站着,眉毛立刻皱得像山高,就想来扶他,“我听小桃枝说了,这是怎么回事,你还好么?”
自打他认识晏锦屏起,就从没见这人的脑袋低于胸口过。现在竟然都这姿势了,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纵使沈连星相信晏锦屏不会被随便哪个人给暗算了,现在不免也有些担忧起来。
“……没事。”
晏锦屏把脸从胳膊里挪出来,但没马上抬头。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盯着袖子上的花纹看了一阵子,自觉整理好了表情,这才看向沈连星:“我没事,没想到是‘红袖招’,大意了……不必管我,这药对我影响很小,我去休息一会儿,马上就能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是很明显的哑,发带散了,过长的黑发如云雾似的沉沉坠下来,铺了一地。
晏锦屏以为没事了,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脸颊还红着,虽然仅仅能勉强看出来一点端倪,不过他本就肤色浅淡,白瓷似的,有什么变化都很明显,这点红晕就更不能逃过沈连星的眼睛。
沈连星:……
不光是脸颊,难得脆弱的晏老板此时连眼尾都是红的,纤长的睫毛尖端挂着一滴要掉不掉的泪珠,他还像是不知道一样,茫然而迟钝地眨了眨眼,将那一小滴水珠甩到了自己的手背上,很快就干涸了。
沈连星从小就知道这人样貌好。
他小时候见过晏锦屏一面,当时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除了晏锦屏的身手和森林里萤火所组成的星河之外,就是这人浓俨艳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简直过分漂亮的眉眼。
当时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每天脑子里装的除了机关术和学习之外就是如何在沈家人那层出不穷的明招暗箭里活下来,根本不在乎也没心情去关注谁长得好看不好看这种事。
即使是这样,小时候的沈连星也得承认,晏锦屏是他短暂人生里,认识的、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当然那时候他没什么旖旎心思,一心只想将救命恩人的长相牢牢记住,好等自己长大了之后找到晏锦屏报恩,无数个日夜、无数个午夜梦回,沈连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他的长相,从不敢忘。
因此当他第一回 来琳琅阁时,才能那么简单轻易地分辨出早就变了风格的晏老板。
这份原本十分朴素的感情……又是什么时候变成其他东西的呢?
沈连星也不知道。
这样的局面,莫非从十五年前晏锦屏在越青山的巨蛇口中捞起那倒霉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么?
他最开始只是想报恩,在琳琅阁里呆了一阵子,又和晏锦屏一起去了大雪山,两人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就已经像是已经相识了山长水远的许多年。
谁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莫名其妙地肖想起自己的救命恩人来了,不像话。
……但他不思悔改。
……
沈连星脑子里的念头已经飘去了十五年前,本人仍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与晏锦屏对视。
晏锦屏又动了动。
心上人这样一副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若说谁能毫无反应、冷静对待,那他简直就不是个男人。
好在沈连星尚且记得自己原本的计划,记得自己打算慢慢来,无论自己心里转的是些什么玩意,都得先陪晏锦屏把身体养好、再把自己家里那一摊麻烦事处理了再说。
房间里的咔嚓声和咀嚼声停了,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里边洒扫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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