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满脑子都是东厢房里的那个人,搅得他心神不宁,如一团乱麻找不出头绪,索性放弃:“去吧,再待下去我快疯了。”
登望台在京城的西边,离霍府有一段距离,温晏被上次坐马车坐到发高烧的事情吓出阴影来,临进马车前有些犹豫,加上今天天气又不算太好,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他不禁抱怨道:“怎么约在那么远的地方啊?陆公子在信里怎么说的?”
他没注意到自己换了称呼,但当儿注意到了,愣了片刻之后说:“说有要紧事跟您讲。”
“我能有什么要紧事?”温晏嘟囔着。
不过最后还是出发了,因为温晏实在不想待在家里,霍时修不理他,那霍府就与王府没什么差别,温晏要的本来就不多,有人能陪陪他他就知足了。当儿是与他朝夕相处,可当儿太聪明了,他的小心思都逃不过当儿的眼睛,温晏时常被说得无所适从,久而久之就害怕与当儿交流。
他来霍家之前本没报什么希望,觉得自己要孤独终老了,可他见到霍时修第一面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初相识,却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温晏真的太容易被感动了,霍时修为他削门槛那件事,那么一件小事,他记得那么深,他曾经以为老天还是怜悯他,让他遇见了一个能执手终生的人。
只是现在,大概还是要孤独终老了。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登望台,陆琢在台上等着,但温晏不想再受一次罪,就让当儿去说一声,让陆琢下来,两人就在旁边的茶棚里见面,当儿连忙跑上去,陆琢这才想到温晏的不方便,后悔道:“是我考虑不周,小王爷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当儿没好气地说:“怕是经不住再折腾了,陆公子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四少爷还等着小王爷回去用晚膳呢。”
陆琢与当儿一同下了石阶,闻言不禁压低了声音问:“小王爷与四少爷相处得不错?我听诚王府里的下人说,上次他们二人回王府,举止亲密得很。”
“那自然的,”当儿引着陆琢来到茶棚,回身去倒茶:“陆公子,请。”
“晏儿,真是对不住,原是想登望台上没什么人,却忘了你的不便之处。”陆琢坐下来。
温晏摇摇头:“没什么,你信上说有要紧事,是什么事?”
陆琢刚要开口,却抬头看了一眼当儿,温晏便抬手道:“当儿,你去马车边上等我吧。”
当儿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才慢慢吞吞地走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上个月皇上举办祈福大典,大典刚结束,会考也顺利结束了,其中状元出自国子监,皇上对他称赞有加,并且表示要嘉奖国子监,破格提拔国子监里优秀的监生任官职,我虽颇受祭酒大人的青睐,有这个机会,但若只是吏部随意分配,必然得不到什么好的官职。”
温晏听不大懂,又觉得困,“所以,我能帮什么忙呢?”
“都知道四公子是霍太师最疼爱的嫡子,他的大哥和二哥一个掌管兵部,一个掌管礼部,其他各部无不受其牵制,我想,四公子与吏部大概也是交好的。”
温晏这时候才有一点点琢磨出来,迟疑道:“你想让霍时修帮你跟吏部——”
陆琢抢白道:“不是走后门,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我被分到的官职与我的才能不符,浪费了皇上的盛意。”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通过三试金榜题名中状元的吗?”
陆琢讪讪笑道:“这次机会实在珍贵,若舍弃实在可惜。”
温晏点点头,半懂不懂地说:“我会跟他说的,但是否能成我不敢保证。”
陆琢忽觉温晏变了一些,脸色微僵,但还是挤出笑容说:“成功与否都没关系,不管什么官职我都还是要倾尽全力为百姓做事的。”
温晏觉得实在疲倦,招招手让当儿过来,“回府吧。”
陆琢要帮忙抬温晏的轮椅,但被当儿拒绝了,“这些事还是我们下人来,不劳陆公子了。”
陆琢只好收回手,目送温晏的马车渐行渐远,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温晏本想在马车上睡一觉,可惜登望台地处偏僻,路面也尽是些小石子,颠簸得他腰酸背痛,原本沉沉的倦意就这样被颠没了,他忽然精神起来,想到了去看望霍时修的借口。
他一高兴,就忘了这个借口可能会让霍时修不太高兴。
回到霍府的时候正好是晚膳时间,温晏的肚子早饿了,就让人把马车停在后院门口,当儿推他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成蹊端着一盘五锦酱菜往东厢房方向走,当儿福至心灵,大声地把成蹊喊到身边,“四少爷今晚喝的什么粥?”
“紫薯小米粥。”
“嚯,这不是小王爷最爱吃的粥吗?”
温晏在旁边听得迷糊:“我什么时候喜欢吃紫薯粥了?”
当儿却不管,依然拿腔拿调地说:“你们今晚是不是以为小王爷出去了,就没备小王爷的晚膳?现在做也来不及了吧?”
成蹊同样迷糊,“来得及”三个字还没说完,就被当儿踢了一脚,他捂住屁股,一转头和当儿的眼神猛地对上,立马懂了,“是是,来不及了,紫薯小米粥得熬好几个时辰,指定是来不及了,现在小王爷只能去少爷房里吃了。”
温晏:“……”
当儿又踢了成蹊一脚,“那还不管快去通报,让人准备碗筷?”
“我现在就去!”成蹊撒腿就跑,差点把手里端着的五锦酱菜弄洒了。
温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依然梗着性子说:“我要回房间。”
“小王爷,就是吃个饭而已。”
这时候成蹊又跑过来,“小王爷,少爷说东厢房门口有门槛,他把晚膳送到主屋里了。”
“那他不跟我一起吃啊?”
“和您一起吃,少爷已经往主屋走了。”
温晏松了一口气。
当儿把他推到离房门口还剩不到几丈远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霍时修出来迎他,温晏一抬头,忽然间心口和脑中的声音都没有了,万籁俱寂。
他的眼眶发热,语气里夹杂着数种情绪:“你怎么瘦了?”
霍时修穿着素色的长衫,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整个人瘦了一圈。
他看见温晏时笑了笑,回答道:“最近没什么胃口。”
“那你今晚要多吃,不许只吃粥,要吃米饭和肉。”温晏命令道。
霍时修怔了怔,成蹊想上来说霍时修最近一口肉都吃不下,但还没插上嘴,就听见霍时修柔声说:“好。”
“成蹊,去吩咐膳房做吧。”
第19章
温晏执意等到霍时修的饭菜上来才肯吃。
当儿拉着成蹊退下,房里只剩霍时修和温晏两个人,紫薯小米粥飘散出清甜的香气,萦绕鼻尖,门外的天色渐晚,比平常黯淡些。
霍时修帮温晏盛了一碗粥,“先吃一点,不然胃会难受,平常这个时候你都吃过了。”
温晏说不要,却讲不出理由,只把脸偏到另一边去。
他耍小性子的时候真像个孩子,虽然在霍时修眼里他本来就是个孩子,但此时此刻,霍时修的心都要被他融化了,那些信手拈来的温柔都使不出来了,他静静地看着温晏,用目光描摹温晏的五官,像那晚躺在他身边一样。
他对温晏的感情是爱吗?若是爱,未免来得有些突然;若不是爱,他为什么那么想抱他?最苦最痛的时候,只要想着他,就会好受一些。
“你看我做什么?”温晏打破宁静。
霍时修回过神,但没有收回目光,只是反问:“小王爷怎么也瘦了?”
“我可没有瘦成你这个样子,”温晏哼了一声,说完就望向了霍时修的额头,那里有一道半指长的伤口正在结痂,温晏替霍时修难过:“要留疤了。”
“我原是懒得涂祛疤药膏的,但听你这么一说,看来还是要涂一下。”
“涂药都犯懒,那我还每天喝那么苦的药汤呢。”
“药很苦吗?配点糖吃会不会好些?”
温晏皱起眉头,“现在在说你额头上的伤!等结痂脱落之后你就要每天按时涂祛疤的膏药,我这里还有两罐,是皇后娘娘赏的,见效很快,待会让当儿拿给你。”
“好,”霍时修笑了笑,说:“谨遵小王爷吩咐。”
这时候当儿领着膳房的丫鬟进来,将霍时修的饭菜端上来,摆到桌上又赶忙退下,温晏原没感觉到饿,可一闻到排骨汤的味道就立马被勾出了馋虫,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表现出来,霍时修却主动帮他盛了一碗汤,撇了油,放到他面前,说:“尝尝看。”
和霍时修一起吃饭的好处是,他不会把“食不言”挂在嘴边,温晏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因为太过孤单,总是会缠着诚王和诚王妃一同吃饭,本来是开心的事情,可要是一顿饭被训斥四五回没规矩,再好吃的珍馐美味也难以下咽,久而久之,温晏就害怕和他父王一起吃饭了。
可是霍时修从来不会嫌温晏话多,只要温晏一说话,他就停下筷子,转头看着他,眼尾挂着笑,温晏问他什么他都认真回答,一点都不嫌烦,也不会说温晏没规没矩,丢皇家的脸面。
“我小时候喝了好多好多排骨汤,当儿说京城一半的猪骨和牛骨都在我的肚子里。”
霍时修似乎被他逗笑了,“那今后我再分担一半。”
温晏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喝起来。
最后温晏的肉吃得比霍时修还多,喝了两碗汤,另炒的一盘时蔬也成了他的,霍时修只能捡边边角角的那些不入温晏眼的菜吃,结果还被温晏训,说他挑食。
吃完了就应该让下人进来收拾盘子的,可温晏没有喊,他怕收拾完了东西,霍时修就会走,这样他就很难再找到下一次机会和霍时修说话了,他拨弄着筷子的尾部,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霍时修转过头,弯了弯嘴角,“你说。”
“陆琢……”温晏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说一个名字总觉得别扭,他没这样喊过,索性变回来,“阿琢哥哥今天下午找我,他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温晏看着霍时修弯起的嘴角僵住,然后迅速下落,最后变平。
他伸出一根手指将霍时修的嘴角重新按回到上扬的弧度。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干嘛不高兴?你忘了你之前做过的事?在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明心意的时候,你把我拖到听雨阁见蕙娘,你才是最坏的,你没有资格不高兴。”
霍时修在听到“表明心意”四个字的时候,心跳都停了一拍,他拉下温晏的手攥在自己的手中,握紧后又松开,眼神虽在温晏脸上,却在刻意地闪躲温晏直勾勾的目光:“我没有不高兴,你继续说。”
“就是他说皇上赏赐国子监几个破格任职的名额,他怕吏部给他分到与他才能不相符的位子上,所以想请你帮忙打个招呼。”
霍时修沉默片刻,问:“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是啊。”
霍时修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让他放心,即使你不来说,我也会帮他,他是我叔父的得意门生,原本就说过让我多多关照他。”
“真的吗?那就好。”温晏顿觉轻松,随意道:“不过他的才学确实很好,他有一篇颂皇恩的文章传遍了文武百官,连我父王看了都赞不绝口。”
他没有注意到霍时修微微蹙起的眉头,自顾自道:“不过文章写得好也不代表能做个好官啦,就像前几年不是有个叫林贤清的言官,说是辞赋天下第一,最后还不是因为贪腐落得个满门抄斩。”
霍时修看着温晏,忽然开口:“这个世上是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这两种?”
“是。”
“如果有一个人,他很想当好人,可是周围的环境不允许他当好人,他的亲人朋友都站在坏人那边,他想当好人就会众叛亲离,你说他还要当好人吗?”
这事难倒了温晏,他皱着一张小脸想了想,最后做出了决断:“要!不管如何,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霍时修怔了怔,有些失神。
“反正在我心里,你是好人,虽然我上回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但我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很好的人。”温晏凑近了,认真道。
这时候天上忽然一声巨响,惊雷将灰暗的天空燎出一道闪电,狂风乱作,院子里的盆景应声而落,碎裂声和雷鸣声夹在一起,吓得温晏扑进霍时修的怀里,把脸埋在霍时修的胸口,哆哆嗦嗦地说:“我最怕打雷了。”
“成蹊,把门窗关起来!”霍时修将温晏打横抱起,往房里的床上走,温晏还缩在他怀里不敢动。
成蹊进来关门窗,当儿将碗筷收走。
霍时修先把温晏放到床上,脱了他的鞋袜,又将他的外衫解开脱下,三下五除二就将他裹进被子,隔着被子抱住了他,温晏把脸埋在霍时修的颈窝处,小声说:“是很丢脸的事情,我摔断腿的时候才五岁,应该是记不得事的,可是有一个画面我总是忘不掉,那天母妃被皇后娘娘传召到宫里,所以我父王就来陪了陪我,可他临时有事,有下属的官员急着向他禀告,他就让那个人来我的屋子,他们在外面讲话,我在床上睡觉,旁边没有人守着,我突然很想小解,那时候我的腿上全是褥疮,皮肉都烂了。”
温晏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如果尿床了,伤口就会发炎,我当时又憋不住,想喊父王来,可我一张口就打了雷,雷声把我的声音盖过去了,我父王没有听见,最后还是当儿的娘亲,也是我的乳娘,她不放心我,跑进来看了看,才看到我的惨状,我不记得后面怎么办的,就记得好疼啊,真的好疼。母妃总说我父王以前最疼我,可是在我摔断腿之后,他就再没对我摆过笑脸,所以我不喜欢打雷,也不喜欢我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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