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现在查到了什么?”万溪忽然一笑,反问他们。
黑衣人刚想回答,又感觉不对劲,顿时停下, 抬起头来看向万溪:“我们刚进来就被逮住了……啥也没有查到啊。”
万溪眸光一闪, 冷哼一声,问道:“你们商帮老大是谁, 叫他过来见我。”
黑衣人为难的看向他:“商帮的老大是谁,连我们老大都没有见过, 您这不是在为难我们吗……”
这倒是真的, 派他们过来的人是商帮的人没错,但商帮的大当家是谁, 他们见都没见过。
“行!我你们中一个回去,叫你们老大来见我。”万溪说着就让阿枣东过来解开其中一个人的绳子, “你的这些兄弟的命全都系在你的身上,你若是胆敢跑了, 知道我会怎么做吧?”
“是……”
那人正要走, 万溪又抓住他补了一句:“你们若是想带一大堆人来,也是一样……等着给他们几个人收尸吧!”
那人狂点头, 阿枣东带着他出林子,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跟上了。
阿枣东让两个士兵秘密跟着他一直到看着他进了肃州城, 才有人回来报信。
阿枣东:“看着他进城了?”
士兵答是:“守了一晚上,我回来的时候也还没有见到人有出来。”
“行,再去查。”阿枣东拍拍他的肩膀。
等了一个白天不见有人从北面来, 甚至连路过的牧民也没有见到。
那些人不敢进林子,让人去通报,请万溪到林子外面来谈。
万溪让人去传话:“就这点胆识与气魄都没有,也不配和我谈条件。”
在林子外的人听了传话后,便知道里面的人是不会出来的,便进去了。
来的这一队人里领头的是一个青年。
这个黑衣人回去后将发生的事告知了他的头儿,他的头儿觉得此事他可能还做不了主,便去了商帮。
他们等了一天,才等到这个青年。
万溪看着青年,风流眉目带着笑意,而这笑意从不达眼底:“你就是他们的老大?”
青年摇头:“不是。”
“那你过来做什么?”万溪冷哼。
青年有些明白了:“昨夜之事多有冒犯,是帮中一商队路过,见贵地有哨台立起,他们起了疑心来此查探,冒犯了大人。大人您是有重要的事和我们大当家谈吗?如果是,您和我谈也是一样。”
万溪这才正眼看他:“你和你们大当家很熟?”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算是……”
“中兴府,倾九幽。”
万溪的眼神只变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许多年前的事还会在脑海里浮现。
那别枝、博博怒、倾九幽。
这三个名字在耳边回旋着,偶尔会有一些画面浮现,都若镜花水月一场空。
蒙与宋联手灭金的那几年,有过一段平和甚至甘甜的时期。
那时候有宋士大夫及将士入漠南,倾九幽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十几岁的倾九幽只身去了斡难河,她一身男装,发髻高束,一直是汉人少年的打扮,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孩子的性别。
那时候的万溪还在大斡耳朵挨家挨户的骗着姑娘……风流成性的名声在外,只骗姑娘的银子,却也从来不骗其他东西,毕竟他能为了银子抽疯了与人打赌,保留童子之身,就能赚上一大笔银子。
他那时缺钱,想搞钱,也在拼命的搞钱……无所不用其极。
而万溪第一次听说倾九幽,其实是倾九幽来大斡耳朵两年以后,这个时候金国早已经被灭了,许多宋人都被赶出了大斡耳朵,甚至被抓走了。
哪里来的,哪个族的……
本来万溪是记不住这个人的,可惜有人告诉他,这个人来大斡耳朵短短两年,已经收下了三个商队,且年纪不大。
这也是一开始万溪认为宋人狡黠多诡的原因,因为出师不利,他刚好做商队发家就遇上了这么一个强敌,甚至大斡耳朵一半的买卖都被这个倾九幽占了。
万溪算过,不出三年这个倾九幽能把大斡耳朵城内所有商帮归入她的名下,就因为这个,他很快去找了博博怒,他想借纥颜氏之手,打压这个倾九幽,最好能将倾九幽赶出草原。
没有想到他刚让人传话给博博怒,当日就得到了回信,博博怒答应了。
斡难河三大大恶,本来谁也瞧不上谁,尤其万溪压根瞧不上博博怒和曰曰,但是就是这一次,万溪也意识到这个博博怒有可能也是装的……
纥颜氏接手了大部分的集市、茶市、以武力入驻将大的钱庄和当铺,倾九幽想发展壮大的势头被打压下去,直至后来,倾九幽隐匿了。
斡难河南北往来的商队似乎是很快遗忘了这个名字。
直到偶然有人说那别枝的家主帮倾九幽打通了克烈部及汪古部的商市,直到倾九幽后来去了西夏故地建立起无数的商帮。
一个手握漠南漠北半数以上经贸的商帮势力诞生了。
再后来,这个名字,也从未出现过。她也许换过许多的身份,她也许曾远走漠北。
她也许曾和传说中那样,用刀抵过博博怒的脖子,而后扔了刀,单骑而去,放弃了她曾经打下丰功的大斡耳朵。
也许她曾去过帕米尔,也去过撒马尔干和西边的基辅城。
可现在,她只留给她的商帮六个字:中兴府,倾九幽。
中兴府就是她的先祖的故乡,长安啊。
青年用六个字,讲述了一个女子壮丽人生中的一抹柔情。
当万溪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的设想,昨夜就设想好的事情,他突然不想说了。
十二年前,他借博博怒之手将倾九幽赶出大斡耳朵。
十二年间,偶尔听到有人说起掌管西夏故地那一块的商帮帮主是个女子时,也不曾想过是不是倾九幽。
就像这个女子已经被他驱逐,远离了草原,不会再出现一样。
他之一生,从决断到杀伐,从市井到朝野,从落魄贵族到士大夫……
他从未否认过自己的阴狠,也从未后悔做任何事
天下间的悲欢,仿佛与他无关,他想要的不过是流芳百世的名声,和一个一统的盛世。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这不只是张载的理想,这也是所有士大夫的理想。
男儿志在高远,生在市井之中的落魄贵族,从契丹到蒙,他和曰曰一样经历过多次的过继,他笑话曰曰的时候,也会想起那个曾经的自己。
苦难的童年,永远追不上的母亲的步伐,和母亲一年之中偶尔那么一次的温柔。
回头想想那别枝比他幸福多了,他儿时只羡慕那别枝,双亲健在,严父慈母,连那别府上的奴仆脸上都常带着笑容。
“大人?”青年唤了万溪两声。
万溪看向他:“让倾九幽过来见我,我和他谈一笔买卖。”
青年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大人,我们当家从四年前起就没有再见过外人了。
“你去跟她说,大斡耳朵城故人。”万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青年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他满意的勾起唇角。
青年:“您等我三日。”
万溪:“无妨,三日后你若没带人来,我每隔一日杀他们一个,直到杀光为止。”
青年的额头上渗出汗水,点点头,转身离开林子。
万溪恐怕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一定要见倾九幽一面,说不上来,就是想知道这个倾九幽到底是何模样。
三日后的夜里,万溪等到了商帮的人去而复返。
这一日,秦涓又不被允许接见,一切交给万溪后他便回营去睡觉了。
商帮的人骑马进林子,至篝火处停下。
万溪一身月牙白的编线袍,比士兵们的要长一点,他的袍子过膝,戴着雪顶的大帽,风流眉目在阴影之中。
那女子出现的时候,一身深紫色长袍,戴着斗笠,当她取下斗笠看向万溪的时候。
万溪看到的是一张二十岁上下的脸,皮肤雪白,眉目秀丽如画。
她应该有二十七八了,再年轻一点也有二十五六。
一张脸却看不出本来的年纪。
万溪看向她,眉目含笑,他想,很显然,倾九幽以为大斡耳朵的故人是那别氏才对。
可惜,叫她失望了。
第214章 那年故人归
倾九幽应该是在脑海里不停的回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谁?
会不会是那别枝派来的人, 又或者是曾经认得她的故人?
可是除去那别枝,大斡耳朵城内还有谁会对她以故人相称?
没有。
她想不起来。
她恭敬的行礼,表现的谨小慎微, 她试探的问他,想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万溪却表现的滴水不漏,他请商帮的人进营帐内,让人准备好吃的好喝的, 他先谈起了一笔买卖。
是一笔粮食的买卖, 万溪要囤一万斤的大米和黄豆。
面粉不可久放,陈年的大米和黄豆是可以贮存的, 就算放太久了,士兵不吃了还能混在一起做成豆米饼给马儿吃。
万溪这一笔买卖似乎是有他的考量的, 阿枣东不敢问也不插嘴, 在一旁认真听着。
阿枣东也不明白,万溪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这么多的粮食放一两年也不好吃了啊,难道是担心粮价能涨上天不成?
没有想到的是倾九幽很快答应了。
一万多斤的粮食啊, 这么快就答应下来,这个女人是有多厉害啊……
万溪问她要几天时间。
倾九幽说不出半月。
万溪目光微沉, 薄唇抿着, 好久才一笑:“那就给你半月时间。”
“银子,大人出多少?”女人反问他。
“至少三千两银子。”女人答得毫不含糊, “我不亏不赚, 全因你说是大斡耳朵城故人。”
故人二字微微有些重。
万溪眯眼看向她:“三千两?”
倾九幽一时间没搞懂他这句反问的意思, 但很快道:“是,三千两。”
女人眉目之间的平和、沉稳与自信,是让人信服的, 她与人贸易的态度也带着这样的风格,集合了她父亲的杀伐气度,又不失宋人的儒雅与以和为贵,她用她独特的见解,真正的去践行“以德聚才”。
这一笔买卖放在今天,肯定没有商人愿意做的,但既然阴九幽答应了,万溪绝对不会放过,能拿人好处的时候他绝不手软。
“阿枣东,你和他们去谈。”万溪说着放下酒杯,应该是倦了,他起身,转身。
就在这一刻,阴九幽看向他:“大人。”
他停下了,却没有回头。
“请问大人名姓。”她依然是在意那“故人”一词,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何用这个引她来此,但她不相信他们是没有渊源的。
“很重要吗”万溪冷哼。
倾九幽还有这个营帐里的其他人都是一愣,也只有倾九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快回过神来,依然保持着平和与沉稳。
“你说是故人。”
万溪:“那你怎么认为?”
“应该是。”
“呵,应该是,你们和阿枣东谈好了再来问我的名字。”
“大人何必藏头露尾。”一道男声打断他们,那声音带着些许气愤。
商帮的其他人看不下去了,既然是买卖,告诉名字有这么难吗?
万溪阴沉着一张脸转身看向那人,风流的眉目虽然染上些许阴沉,但他仍是在笑的,只是笑容让人觉得森寒:“我有说不告诉你们名字吗?老子刚刚不是说和阿枣东谈完了再过来问我?”
轻松温和的语气,只是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万溪离开后,阿枣东立刻让人去把姚四郎叫来了,写字这种事情,他真的干不了,还有可能弄出麻烦来。
不敢派人去打扰秦涓,就只能派人去找姚四郎了。
姚四郎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女人。
但也很快明白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知道女人也认出他来了,只是他们很有默契的什么都没有问。
处理好一万斤粮食的事已是三更半夜。
阿枣东让人去找万溪,万溪让人带了话来。
士兵对倾九幽说:“大人说倾当家可还记得耶律溪河。”
很早以前他刚刚成为耶律楚材门下弟子的时候,用过这个化名在漠南聚财,那时候活跃于商帮的人应该是听过这个名字的,若是她不记得了,那也没啥关系了。
当士兵说出这个名字时,商帮的人看到倾九幽脸色的变化,他们素来沉稳的当家,那一瞬是震惊的,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
他们不知道这个名字的背后是怎样的故事。
当年离开大斡耳朵城的倾九幽,还有在河西走廊上扎根的倾九幽,一直在查一个人。
一个叫溪河的人,万溪当年意念上是用的耶律溪河这个化名,可实际上他与人做买卖用的假户籍上写的是溪河。
只是这事儿他忘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刹那,倾九幽除却震惊,还有掩藏在心中的那一份欣喜。
十二年前被人赶出大斡耳朵城的倾九幽,没有屈辱,只有一份棋逢对手的喜悦。
无人可懂。
十几岁她的父亲战死沙场,她看淡了生死,人生经历大起大落,她从来没有再对什么人什么事感兴趣……
她不停的挣银子敛财,不停地将一些商帮势力归于麾下,金钱如流水的生活,平淡无奇。
直到有一天溪河这个人的出现,让她若死去一般都生活,出现了一丝生机。
在商帮各大势力之中,这个人明明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可是对她的一些动作,他都能迅速察觉到。
她每走一步,他紧逼一步,直到他将她赶出大斡耳朵城。
195/238 首页 上一页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