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开始研究怎么播种, 怎么施肥,甚至发现了将木柴燃烧的烟灰撒在播种了韭菜的土壤上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冒出了许多绿色的小脑袋。
士兵们显得很兴奋, 这些无意间找到的方法如此管用, 要不要再种更多的试试,反正种子还有那么多。
秦涓让士兵在林子外围架起了瞭望台, 共三个, 能观察附近的情况。
凉州那边不知怎样了, 朵奴齐并没有派人来找他,至于曰曰那边有可能派人去凉州找过他,若曰曰的人碰不到他, 应该也不会在凉州久呆。
他担心的始终是贵由汗的大军走到哪里了,狐狐有没有给他写信,松蛮和小曲儿他们有没有想他。
万溪一连去了十多日都没有回来,且并没有让人来给他报信。
就这一点足以让秦涓确定应该是出了要紧的大事。
于是,在三月十二日的清晨,秦涓让阿枣东带几个人去肃州城打听消息。
这个时候卡六站了出来,他说肃州他最熟了,连狗洞有多少他都知道,若是暗访必须带上他。
秦涓准许了。
阿枣东带着人在肃州蹲了一天一夜才蹲到万溪的人。
但十三日的夜里阿枣东还是没有见到万溪,万溪的人将万溪写的信交给阿枣东。
“信交给秦大人,还有,我家主子说了遇到任何事,听到任何风声都不要来肃州也别去其他地方,原地不动就好。”
当夜,阿枣东带着卡六他们回去了。
阿枣东将万溪的信交给秦涓后,也转述了这一段话。
秦涓沉默的拆开信,直到看到信上的内容才站起来。
阿枣东见他神色有变,立刻问道:“大人?”
秦涓没想着隐瞒,告知他:“贵由死了。”
阿枣东一听脸上一白,立即道:“大人,这事不能让士兵知道,先瞒一段时间?”
“秦涓皱着眉沉沉的嗯了一声,他觉得很乱,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明白。
贵由从小体弱多病,再加上常年征战身上有伤,是因病情恶化而死。
若贵由死的消息万溪是才得知的,以万溪得知消息的速度,贵由的死不会太久。
现在贵由的大军势必已经乱了,其实要了解事情到底变成怎样,查别的不好查,直接查贵由的亲弟弟扩端就行了,查只必帖木儿可能更快一点。
可是现在秦涓几乎和凉州那边断了联系。
过了几日,万溪还没有回来。
在有一日晨练的时候,秦涓去了一趟伙房,本来只是想检查一下伙房,可让他再度注意到了那个姚四郎。
他梳着干净的头发,穿着整洁的衣裳,出现在那里,劈柴喂马。
秦涓有些怔然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姚四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他看到那个俊逸的少年在对他笑,不知怎么他的心被蛰的疼的慌。
他很久没有从守卫和马贼以外的人的眼里看到对他的赞赏了……
很久没有。
这一刻,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秦涓走过去,摸出那个东西递给姚四郎,唯一的铃铛摇了摇,发出近乎喑哑的声音。
姚四郎却没有接过来,而是对他说道:“当你拿走它的第十天后,我忽然间觉得不重要了。”
“……”秦涓心道,即便如此,可你依然愿意梳好头发,穿干净的衣裳,擦干净脸颊,如此,就足够了。
姚四郎把砍好的柴堆好后,擦干净手接过秦涓递来的东西,忽然笑着说道:“因为它刻在了我的心里,鼓舞着我,重新活了过来。”
秦涓不禁问道:“那这个东西的故事能告诉我了吗?”
姚四郎一愣,懵懂且纯朴的目光看向他,似乎是在用力回忆着。
十四年前,九岁的姚四郎被父亲留在一个宅子上,每天的主要任务是读书。
他每天要做的事,除去读书还是读书……
他几个月甚至有时候半年才能见到他的父亲一次。
陪伴他的除了每隔三天会过来一次的先生,只有两个守卫,因奴安和因奴和两兄弟。
年少的他,沉默、忧郁、寡言……其实没有什么好忧郁的,他大概是从小比别的孩子要敏感一点。
那天他第一次爬上高高的院墙,站在院墙上
当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出现在他面前,叫着:“你在做什么……不会是要自杀吧?”
他这才发现隔壁的宅子里住进来了人,应该是某天夜里搬进来的,白日里也没有人出来活动,所以会让人误以为没有人住在里面。
他看着那个漂亮的孩子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他的样子太过于“生无可恋”了。
那个孩子有些害怕,却又不敢去叫人,或许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你别跳好不好,那么高,真的会摔死的。”
姚四郎知道他家的院墙很高,那是因为父亲担心他的安危,才将院墙修高防止强盗进来的。
他一直不说话那个孩子真的慌了。
过了很久姚四郎才面无表情的对那个孩子说道:“今日是我生辰,我爹估计是忘了,我不开心。”
很显然听到他的话,那个孩子的小俊脸有些无语,几乎是想了半天。
那一道门外传来了喊声,有人在喊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应了一声,说马上到。然后漂亮的眼睛看向姚四郎,小心翼翼的道:“我就要跟着我的爹爹离开这里了,在我离开前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跳啊,爹爹说人的命只有一次,浪费了就没有了,我想你的爹爹一定是爱你的,他没有忘记你的生辰,他或许就在赶来的路上……对了。”
男孩解开脚边的一个包袱从里头挑了挑东西。
“我代替你的爹爹送你一个生辰礼物,你不要跳好不好。”
的东西,能被他扔过高墙来。
但聪慧的姚四郎知道,男孩挑挑拣拣,扔过来的一定是他不怎么喜欢的玩具。
想到这里,姚四郎笑了。
见他笑了,男孩以为他是开心了,不会想着死了。
男孩系好包袱,对他道:“我要和我爹爹去赶大船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男孩离开了,院子里寂静无声。
他不知道男孩和男孩的爹爹有没有赶上那个大船。
但是他没有等到给他过生辰的爹爹。
因为那一夜蒙人杀了进来。
这个东西,成了那个男孩代替他的爹爹送他的最后一个生辰礼物。
时间仿佛就静止在了他九岁那一年。
他今后的人生不悲不喜,没有了知觉,而每每活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看一眼这个“生辰礼物”。
仿佛那个孩子在对他说,让他不要死,让他好好活着。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孩子没有赶上大船,甚至那个孩子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直到那个孩子现在听着姚四郎讲这个故事,他也没有回忆起来,这个他在被抓到蒙古奴部去之前,说过话的小哥哥。
毕竟只是一面之缘。
“其实这是个什么小玩意,我一直没搞清楚,但一直戴着。”说话间,姚四郎将那个玩意打开来,显然他这一打开,吸引了秦涓的注意。
姚四郎不会知道,他这个无意间细小的动作开启,多大的“窗子”。
若是没有这个动作,他们永远只会当面前的人是他们新认识的朋友。
“我小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里面还有东西。”姚四郎说着,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块小小的银名牌,上面刻着‘秦谷’两个字,我想那个孩子就叫‘秦谷’吧。”
听到这里,少年的瞳孔都放大了几倍,几乎是在一瞬间夺过姚四郎手中的东西,直到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秦谷”
那个漂亮的孩子选了他不熟的玩具送给不认识的小哥哥,却不知道那是他爹爹给妹妹打的银名牌,还没来得及找信差带回去,他们就要逃命去了。
此时此刻,秦涓已确定这个人是和自己有交集的人,只是他真的完全记不起来了,没有一点印象了。
但他确定手上这个银名牌,是给妹妹的名牌。
宋人厚嫁成风,他现在猜测他的爹爹给谷谷每年打的银牌和首饰,是在给谷谷攒嫁妆。
姚四郎看着秦涓,也是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他不记得当年那个孩子的容貌了,但他始终觉得那个孩子一直都在他的生命里。
第211章 那年故人归
总觉得自己妹妹的银名牌被一个男人揣了十几年是件挺无语的事, 但这又让秦涓怎么和这个姚四郎说呢。
直接说这东西是他的,姚四郎肯定不会信的,他又不叫秦谷, 告诉姚四郎这东西是他妹妹的,那更不妥。
秦涓哐当一声将一块马蹄银放在桌子上,颇有几分财大气粗之气势。
他看向姚四郎:“这个名牌我买了。”
姚四郎:“?”
姚四郎心道自己也不像是能被银子收买的人吧?
姚四郎虽然不明白秦涓的想法,但也没有阻止秦涓。
秦涓离开了, 而他看着秦涓的背影, 目光缥缈。
会是他吗?
他会是那个孩子吗?
或许是吧。
若真是如此,当年那个孩子, 便没有赶上他的大船……
如果是这样,当年的孩子应该是流入蒙人的军营之中去了……
可……那怎么可能?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在军营里活了下来?
若真的是他, 真的是那个孩子, 以将军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那就是一个奇迹……
万溪回营是三月末, 秦涓以为万溪是不会过来了的,至少万溪应该要去大都贵由死了大都难道没有让万溪回去吗?
秦涓想不明白所以问他了:“你官做的不是很大吗?怎么不回大都?”
万溪:“贵由一死,大都乱了, 我回去干嘛?”
“那贵由死了, 现在是谁执政?”
万溪:“贵由汗的皇后,斡立兀氏海迷失。”
秦涓早知道会是斡立兀氏掌权, 但仍然问道:“贵由的长子不是已经成年了吗?”
万溪看向他:“你莫不是见过他?”
秦涓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忽察既然已成年, 为何不直接即位?”
“要真有这么容易, 大都就不会乱了。”万溪坐直了,他应该是饿了,说几句就会看向营帐外, 一路上赶着回来,什么都没有吃。
“现在你说斡立兀氏掌权不好也不全对,说不好吧也不对,现在这个局势,你要合在一起看,不对。你要分开来看,也不对。”
秦涓挑眉看向他:“你是饿傻了?”
“差不多了,快点我要吃肉,要喝酒。”万溪揉着肚子。
秦涓拿他没办法,起身去营帐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大盘烤羊排。
“你先吃,至于酒,没有了。”秦涓说,“再过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小羊出生,估计羊肉也没得吃了。
“不是吧!”万溪大叫。
秦涓:“我带了多少头羊过来,你心里清楚。”
万溪一噎,也没再说什么,抓起羊排就吃了起来。
见万溪快吃完了,秦涓再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说完,将一条毛巾递给他。
万溪擦干净手指看向他:“我还是那句话,斡立兀氏想掌权,对也不对。如果贵由在位时间有窝阔台汗的一半长,斡立兀氏都能在掌权后把权力移交给她儿子忽察,可是问题就是贵由在位时间若弹指,人心压根就不稳,这也是忽察不能直接即位,斡立兀氏想掌权的直接原因……但你觉得这个行得通吗?”
停了一会儿,万溪接着道:“你看看那些宗王,你认识的扩端,还有蒙哥他们,谁不比忽察有威望?尤其是贵由的堂弟蒙哥。”
“蒙哥现在在哪里?”秦涓忽然问道,双眸沉静而幽深。他知道蒙哥是忽必烈的亲哥哥,他突然很担心这个蒙哥,敏感的他已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显然,万溪听到他问蒙哥的时候,眼神都变了,却还是告知他:“在宋蒙边界。”
果然,正如秦涓所料的,西征东归之后,蒙哥和忽必烈一心想的,是怎么拿下南宋。
秦涓心里有些清楚了,斡立兀氏掌权,好,也不好的原因了。
斡立兀氏掌权,蒙人内部会乱,这个时长就是斡立兀氏掌权的期限。
斡立兀氏掌权,蒙哥和忽必烈会一直和南宋打,一直打,甚至没有想往北退的心,因为北边是乱的。
但对宋国来说,其实这又是唯一的机会。
他说不清楚,却能感受到。
设想一下,如果斡立兀氏掌权的时间与乃马真氏的时间相当,甚至超过五年、十年,蒙古各部各怀心事,无法走向窝阔台汗时期的团结,以宋国的繁荣,是真的有可能拖死蒙古的。
这才是万溪想的,万溪害怕的是漠南漠北变成一盘散沙,万溪害怕的是这个。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秦涓担心的和万溪担心的,就不是同一件事
秦涓不想想这些,这是那些士大夫们的事,他只是一个寻常人,寻常人想的从来都是活着就好……
怕万溪没有吃饱,他又去拿了一大摞饼来。
万溪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秦涓的脸上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凝重神色。
他不想想,却也一直在想。
如果人生停留在这里,真的有意义的话,也不会有内心的抽疼与难过了。
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候,那种感觉尤为明显。
他不会忘记他是汉人。
他枕着的地方,是汉武让张骞通西域后繁华起来的城池。
是从中原出西域的走廊,也是故土啊。
可是这里变得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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