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这条小河后,很快秦涓看到了一个庄子。
“这就是你说的山庄?”
“嗯,刚出斡难河那年买的。”万溪的声音很柔和,这种柔和对秦涓来说是异常的。
原来像他万溪这样冷硬心肠的人,也会有真正温柔的时候。
秦涓怔忡一会儿,笑了:“让我想起中原。”
这是仿的唐朝风格的建筑。
第207章 那年故人归
万溪领着秦涓走进这处庄子。
本来以为这里是没有人居住的,直到一个老翁走出来
“……”看到万溪,那老翁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半天之后想到的竟然是下跪行礼。
灯影摇晃之间,万溪将老翁扶住:“行了,不必了,快去休息吧, 后日白天我还会过来安排的, 到时候再说。”
万溪说着,老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涓,
万溪先带秦涓把庄子逛了一遍。
他说起买这庄子的初衷,他从斡难河来中原后, 想到的是来他生母出生的肃州走一趟, 于是在这里买了庄子。
秦涓隐约觉得事情不会全是如此。
万溪对他有所隐瞒……只是他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柔软的心思,不愿意向人透露。
他淡淡的笑, 问起万溪还记得生母多少。
万溪说了许多,只是绕不开的是温柔又严肃, 温柔又冷硬……
秦涓实在想不通这样的矛盾,但当他再看向万溪的时候,
这样的矛盾, 又何尝不是在万溪身上有所体现呢。
明明眉眼风流,每每看过去的时候, 都以为这个人是在笑的, 有时候还能不经意间感受到他片刻的温柔……可是当明白这个人冷硬无比的心肠的时候, 又会觉得这个人可恶的令人发指。
没有人情味的万溪,矛盾挣扎的万溪……有时候却又能大度坦然的万溪……这样的万溪,从年幼时他的生母对他的态度开始。
于是, 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期待,经历了渴求被爱,到彻底放弃,到对爱其他人丧失兴趣。
于是,这样的天时地利,阴狠冷硬的谋臣孕育而生。
“你就没有想过,我母亲虽然叫林月安,但也许不是林府里出来的那个林月安。”秦涓的声音有些低哑,目光也没有看向万溪,而是看向窗外的星空,满天的星子。
万溪勾唇一笑:“你觉得像我这么多疑的人不会去查清楚?”
“还是你只是在套我话,是不是想知道你母亲在哪里长大的?被什么人收养了?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我,不要拐弯抹角,你这样不是在怀疑你我血缘,而是在怀疑我的办事能力。”
秦涓没想到万溪会对他耳提面令……但现在他知道了,万溪这人除去手段阴狠,还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
万溪没有吝啬告诉他答案:“买走你母亲的人原是西夏中兴府的一个党项贵族(西夏王族),按照我查到的,这个妇人买过很多女孩,女孩们长到十二三岁后就会送给一些很重要的人,比如官员、谋士或者大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独独留下了你的母亲在身边,后来西夏彻底亡了,她立刻改了汉人的名字,也给你的母亲叫回了买来她时长命锁上刻着的名字,林月安。我猜测你那便宜外祖母应该是知道你母亲来自肃州林氏的,毕竟林氏找女儿这事肃州但凡有点名望的都知道,她笼络过那么多的官员,多少是有耳闻的。后来她快要死了,就把你母亲嫁给了你父亲,因为当时蒙人到处寻找党项贵族及其子女,她希望你父亲能给你母亲一个真正的汉人户籍,且带你母亲去南边宋国去,不再回来了。”
“无论她曾经是何心事,但至少她生命的最后,她是希望你的母亲安全的。”
听万溪一段话讲述了母亲和外祖母的一生,秦涓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当他再看窗子向外面只觉得面前的景象都是恍惚的。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从别人口中听到他母亲的事。
原来当被人提起他的生母的时候,感觉是这样的……至少,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他不是一个离家几万里甚至已经忘记了家究竟在哪里的孤魂野鬼。
至少有人知道他的母亲是谁。
至少他在这里还有一个表哥……
这样的感觉叫他如此震惊又陌生。
他甚至沉溺于此中,良久回神。
记忆里母亲温柔娴静的如仙女般,说话是小声的,走路是莲步轻移,却又与记忆里的江南女子不同,她是在北方八百里秦川中长大的,温柔大气,端庄优雅的。
万溪:“河西儒学,林氏本为福书村,世代与河西大儒郭、刘两家有婚约,只是……背地里至林沉安曾祖父开始就在研究冶铁术,一直到林沉安不曾断过。林沉安得到冶炼真传,但后来不知是被谁告密了,这事流入肃州官府耳中,官府之人多次封查林府。”
秦涓点点头,他知道第一次见到舅舅的时候,舅舅已逃离肃州官府的追捕多年……
那个时候,如果没有遇到舅舅,会不会永远也遇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的背部突觉一阵凉意。
这个晚上,他经历了震惊与感动,也经历了陌生的情绪,还有畏惧。
也在这一刻,他开始感叹际遇。
如果人生之中,少一次冲动,少一个回头,少一次微笑,际遇都会不同。
如果他没有在那年那月,鼓起勇气踏进塔克拉玛干,他不会遇到舅舅。
舅舅,或许如无数过路人一般,走过塔克拉玛干,去了更远的远方,或许多年以后回到中原的舅舅,已是白发苍苍。
再或许那年那月,逃离了撒马尔干的狼崽,一路南逃去了印度,没有遇到曰曰,没有遇到雪别台和宁柏,他在印度一个偏远的地方安家落户,躲避了蒙人的征兵,也不敢再回中原。
生命之中,也不会有这么多的起起伏伏,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美好与刻骨……
当他成为苍老的狼儿,偶尔想起宋国,只余一声空叹。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出生赋予他可怕的勇气,这是他的父亲,遗留给他的最好的东西。
当年的秦广没有因为金国在打仗就中断贸易。
当年的秦广因为一股子不服输的勇气,将生意做到了金国,还去过天竺与阿国。
当年的秦广没有窝在宋国的小村里,可怕的勇气支撑着他走南闯北,甚至带着美丽的母亲荣归。
当年的秦广,即使在金国被灭,辗转蒙古奴部也没有丧失勇气,即使死去前也依然鼓舞着他活下去。
是秦广给他的勇气,支撑着他在惨烈的吉哈布大营里生存下来,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战胜人,战胜自然。他承认,他想念秦广了
九泉之下,秦广保佑他找到回家的路。
次日,阿枣东与他们汇合,却是出了一点状况的。
原来过肃州的时候不小心被肃州的一队官兵跟上了,他们的“货物”被扣了一半,需要拿银子赎。
阿枣东并没有带着现银在身上,出了这事只能留几个人在那里和官兵磨着,他带剩下的人和“货物”先走。
秦涓问他:“官兵知道是粮草吗?”
阿枣东摇头:“暂时不知道,至少下官来找您时他们还没查,我在离开前也嘱咐过,千万不要让官兵查货。”
如果官兵知道是粮草肯定是会怀疑的,因为他们储备的粮草太多了,是超过每一个军队的预算的,这样做是会以谋反论处的。
“我把银子给你,你先去赎回粮草,记得赎回来之后绕道走一段,我带人去塔水原接你。”秦涓让人将银子拿给他。
阿枣东接过银子:“与您汇合的时间呢?”
“明日巳时。”
“好。”
阿枣东带着人离开后的当夜,秦涓带着十余骑兵往塔水原而去。
庄内有地室,是他当年让人打造的,本意是为了防止大战,用于避难,也用于储物。
他素来喜欢未雨绸缪。
秦涓一直等到巳时三刻都没有等到阿枣东出现,他在一个时辰前派出去的人也还没回来,当他下令往肃州的方向走十几里再说的时候,远远见到一个人骑马走来
直觉告诉他应该是阿枣东派来报信的人。
那人告知他:“阿枣东大人昨夜赎完东西就走了,怎么他们还没有回来?……”
这人本是昨日他们被官兵盯上后,被阿枣东偷偷派去肃州打听消息的,没想到还走到阿枣东前面了
秦涓顿时感觉情况不妙,下令:“随我行十几里找他们。”
就算是出事也应该在这塔水原附近才对!
秦涓猜测大概率是那些找死的马贼!
真的活的不耐烦了,连他的人也敢劫,欺负他们刚到这边吗?
不过这个不是问题是,问题是即便是马贼也不能发现他们的货是粮草!
这样会传出风声的!
就比如,朵奴齐知道他带着军队往西走了,就不会派人来追他,因为可以借与西征军汇合的名义,朵奴齐也能给他圆过去。
但朵奴齐若知道他囤了三千石的米和面,一定会坐不住的,这事就算是马贼传出去的都不行。
第208章 那年故人归
秦涓等人行十余里, 没有看到马贼踪迹,再走了三里路后,只见一处遗留有一架板车, 四周有打斗痕迹。
“他们应该是被马贼带走了。”秦涓说,“既然我们来的方向没有马贼,再往北走是肃州城,那马贼的贼窝应该在偏西南的位置。”
他们向西南行约二十里后, 见到沙漠少许。
这时,跟着的人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了。
秦涓看向身后的人。
他们说道:“大人, 我们要不要天黑再过去,那里应该是他们的老巢了。”
秦涓反倒是说道:“我敢说从我们靠近这里的时候已经被人注意到了, 如果现在折返, 等晚上必然会错失时机。”
“如果阿枣东的人已经和他们打过一架了,现在为了避免他们劫货杀人, 我们必须进去,且这个时候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他不是做事畏畏缩缩的人, 所以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士兵们在短暂的犹豫之后, 也下定决心跟着他冲进去。
阿枣东是为了跟着他的士兵不送命才向马贼们妥协的。
并且阿枣东说只要马贼们不动他们的货物, 他可以派人去拿钱来赎。
马贼们打开一些货物发现只是一些马吃的豆子,这样一想要这些东西倒不如拿银子实在所以同意了。
阿枣东见马贼同意了, 便说让马贼放一个他的人去报信。
马贼怎么可能会同意, 他们问阿枣东他的朋友住在哪里,马贼想自己派人去报信。
阿枣东知道这些人是怕放人走了之后,带更多的人来把他们马贼窝给剿了。
阿枣东随便说了一个地址, 大概就是肃州城中他的一个老乡的地址,其实那个老乡是个跑商的,两三年都不去那里住,他这么说真就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还是好几年前他曾经路过肃州去见过那个老乡。
马贼听了之后立刻派了人过去,谨慎起见还派了三个人,因为是直接往肃州城去的,也不可能遇到秦涓他们,秦涓他们等于是绕道走了马贼们的后方
肃州一带的马贼不会太多,因为这里商帮势力很大,一个地方若是商帮势力很大,马贼窝的规模反而不会太大,因为商帮为了确保自身安全会打压马贼。
所以这群马贼人数不多,十几二十人而已,出去劫掠也专找他们看着面生的商队下手,确保不会劫到肃州这边商帮的人。
久而久之,肃州这边的商帮知道了这群马贼不会对他们的货物动手,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放任这几个马贼还能帮忙打压外地来的商队,便于他们垄断这里的商市。
于是大的马贼势力在肃州一带消亡了,只有这种小打小闹的马贼存活下来。
秦涓他们进林子的时候,那是冒着背水一战的决心啊,毕竟他们总共十几人,可当他们一杀进林子,才发现这里的马贼总共也就十几二十人,这下士气高涨。
“去帮阿枣东他们解开绳子。”
“你们谁敢动一下,我砍了谁!”
那些马贼见有人杀进来,想到的竟然是先杀阿枣东和伙夫营的人。
秦涓骑马过去,将几个拔刀的马贼踹翻了,刀尖指着他们的脖颈:“对付你们,脏我的刀,给我叫你的人别动。”
擒贼先擒王,虽然秦涓不知道刀尖对着的的是不是这群马贼的首领,但也应该不是一个普通马贼。
“先都别动!”那马贼倒还识些时务,知道他们完全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来的是官兵还能杀几个再跑路了换地方,但这次遇到的完全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啊。
秦涓见那几个马贼没人放下刀的,还气冲冲的看着他,大有想砍死他的意思。
秦涓的刀一动,对那人道:“怎么,你说的话他们压根不听,我留你何用?”
“大哥饶命!”那人明显不秦涓岁数长,此刻不得不高声大喊,“老大,你说句话,我们打不赢他们的!”
秦涓看过去,寻找这人喊的老大在哪里。
只见一个高个子蓬头垢面看不清五官的男人带着两个拿着砍刀的人从一棵胡杨树后边出来,还牵着三匹马。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想看情况跑路,但是又因为不能确定这些兄弟有几成能活着,所以没有跑。
这是这群马贼的惯常操作,若是今日来的是官兵,确定他们的兄弟能杀几个还能全身而退,老大就不会出面了,带着重要的人先走。
今日这种情况,马贼窝是第二次遇到,离第一次遇到已经过去六年了。
当时这么带着人进来要杀他们的兄弟的,是一个女人。
那时候最大的马贼窝受到了重创,而他们为了活下来,与商帮达成了协议,他们不会劫掠肃州的商队,于是在马贼消亡的肃州,只有他们活了下来。
而这一次,仿佛六年前再现
那个蓬头垢面的马贼首领用不太流利的蒙话说着:“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是商帮的人,我把人和货都放了,求你不要杀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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