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起哄便有人响应,就连松蛮都跟着他们握拳喊:“干!”
商人的马蹄银诱惑这么大,围观的百姓呼声这么高,艺班的老大又如何不动了心思。
他看向躺在长凳上的男人,眼神示意。
三块大石太厚了,男人显然不愿意,况且办砸了还会砸了艺班自己的招牌。
男人摇头,表示不愿意。
艺班的老大似乎是有些生气,想赚这五十两银子,毕竟他们走南闯北一直在小城镇里混,没见过这么阔绰的大商。
那老大走过去同男人说好话,说的是吴地方言,连秦涓都听不明白。
不知怎么那个男人答应了,当艺班两个学徒在男人胸口加石头的时候,围观的百姓已叫好起来。
只有艺班的老大一脸凝重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担忧的看着这处。
那大商还让他的手下过去检查了大石块是不是真东西,检查好了才将那一锭马蹄银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表示他们双方的诚意。
秦涓明显感受到,当第二块大石块被两个学徒抬上男人的胸口时,男人已经支撑不住了。
若是真的内力底子很好的杂技师傅,他们会去大城里游演,又何必在这种小城里招摇过市……
所以秦涓此刻已确定了,男人受不住三块大石,或许两块都是极限了。
当第三块大石压上来的时候,男人的脸颊上的血色在猛退一瞬之后,又面部充血……
秦涓目光一黯,不行的,这样恐怕会玩出人命来的。
两个学徒询问那个男人受不受的住,男人没有说话,秦涓都怀疑是这男人压根没有力气说话了。
围观人的呼声盖过了他们的对话,当提着大锤的壮汉走过来,在看场中间挥动起大锤的时候,呼声更高了……
摆锤,也是吸引围观者的一道把式,看到这里秦涓都还有印象。
摆锤的壮汉缩短了时间,应该是知道三块大石光是压在胸口都能压死人……
还不如早点结束来个痛快。
秦涓看着壮汉走过去了,终于他有些忍不住了,喊道:“这个……会死人的。”
没有人在乎他这一句,他这一句话很快被欢呼声淹没了。
秦涓不忍再看,那壮汉一锤子下去的时候,突然石头裂开了。
秦涓的眼睛睁大了,他压根就没有听到锤子下去的声音,他相信围观的很多人和他一样。
可是尽管如此,还是盖不住欢呼声,也是这一刻,一块细小的石子从看场的长凳处滚到了他的脚边,这一瞬,他突然明白了。
不知怎么,他觉得很眼熟,他扶稳了松蛮追了上去。
身后是商人与艺班子的人喋喋不休的争论,还有围观看客的笑声。
那个人骑着马,速度快了点,因为集市喧闹,人多好掩护,秦涓没有追上。
松蛮:“哥哥在追谁?”
“看到一个眼熟的人路过。”
太快了,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只是觉得身影熟悉。
回来的时候经过集市,艺班正在收摊,听路人说商人的一锭马蹄银还是归了艺班,但许多人都说他们没有看到锤子砸下去……
艺班在此地坏了名声,打算连夜走人。
如果是这样,秦涓想他现在去打听艺班子的人来自哪里,他们还会告知他实情吗?毕竟谁都不想在外地给家乡抹黑。
可是,忍不住的,秦涓还是上前询问,用的是久违了的汉话。
六岁以后,他的汉话汉字是女真人教的,带上了金国的口音。
艺班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许久才对他说:“来自平江府。”
平江府在宋国都城临安府以北,平江府是大城,秦涓是不相信的,或者他们应该是来自平江府下面的小县城,或者村子。
秦涓想了想问他们:“你们应该去过很多地方,知道曲水桥吗?”
他家门前不远,有一座小桥,就是他记忆里时常出现的那座桥,好像是叫曲水桥,又好像是叫小曲桥,他能记住的,只有这么多了。
艺班的人摇头。
那个摆锤的壮汉告诉他:“我听过的好多桥都叫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秦涓一听猛地看向他:“在江左,那个桥不算大,但是工艺很好,桥面和桥梁侧面是精雕细刻的花卉……”
他能记得的只有这么多了,他之所以能记一座桥记得这么深,还是因为记忆里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桥。
壮汉想了半天,恨不得挠头:“我记忆里好像没见过……又或者说见过吧但我一个粗人也不会注意到桥面上的花纹去啊,走桥也不过是为了过河,谁会仔细看这些呢……但是江左真的有好多叫曲水桥的地方,若一个一个问肯定是能问到的,小兄弟,你是在打听什么人吧?”
秦涓猛地点头,他的唇瓣在颤抖,不知怎么,一时间他甚至开不了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失落的情绪要将他淹没了,许久之后,当松蛮肉乎乎的手掌突然贴上他的脸颊,他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是,找人……找重要的人。”他颤声答道。
这些人里有秦谷、祖母……还有幼崽时的自己,年轻时的爹娘。
“这可难办了,就说平江府吧,叫曲水的地方我知道的就有七处,更何况江左那么大,叫曲水的,带上曲字的,肯定更多了,我劝你,若是能回宋国,以后报官找吧,快的话三年五载应该能有点消息……这乱世啊,若是丢了人,真的很难了。”壮汉也替他感到难过。
“多谢您了……”
他对艺班的人深深作揖。
至少,能在离江左千里之外的地方,听到一丝乡音,对他来说,已是恩赐。
他转身离去,颀长的身影在这夏日里,却有几分瑟瑟意味。
松蛮回首对着这些人挥挥胖手。
那群人愣了一下,对他作揖道别。
次日,秦涓带着松蛮再出现在集市里,卖瓜果的小贩告诉他艺班的人往西走了,听说是要去西平府,还说他们是在攒够银子回宋国去。
现在回宋国的船很少,但只要银子给的足,还是有人愿意冒险的。
在瓜果摊逗留了一会儿后,秦涓带松蛮去找面馆,昨日失约,今日他答应过松蛮要补偿的。
进入市集内,终于寻到了一家面馆。
“米粉是什么,也是面吗?”
若不是松蛮念叨出来,秦涓都未曾注意到这里还有米粉卖。
“要吃吗?”秦涓领他进去。
“嗯。”松蛮点头,进去后找了一个位置坐着。
这家面馆很大有里里外外三大间,内外都是客人。
难怪夏州城面馆少,市集中心有这样一家大面馆把生意都招揽去了。
叫来跑堂点了两碗米粉,正等着的时候,松蛮似乎是注意到了最里间一处角落里坐着的人……
松蛮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好半天才对秦涓说道:“哥哥……我好像看到那个叫万溪的大人了……”
秦涓一听猛地顺着松蛮的目光看过去。
里间角落处靠窗坐着的黄衫少年,不是万溪那厮又是谁?
秦涓猛地站起来,松蛮屁颠颠的跟在他身后。
因为秦涓气场过于强烈,看到他的都给他让道。
就连正在吃面的万溪也感觉到不对劲,看了过来。
这一看就看到那正龇着牙的狼崽朝他走来。
万溪第一反应是想翻窗跑,但又想,他跑什么?这岂不是做贼心虚?
这么一想他反倒是更淡然自若了,展开手边的扇子摇了摇。
在秦涓站在他面前的那刻,他低声且快速的说道:“有话快说,说完快滚,我出来办事,别给我暴露了。”
秦涓“哼”了一声,看向松蛮,松蛮立刻会意,坐在万溪对面的长凳上。
秦涓摸摸他的头,跟着坐下
万溪肺都要气炸了,想走,却被秦涓抓住了手腕:“看来昨日你就到了,哦,不对,可能更早。”
他声音轻柔,语气却不怎么好。
万溪想甩开他的手,却又不好幅度太大,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也是这个时候秦涓才知这个万溪内力底子深厚,原来都是装的,表面一介文官,实际不然。
也难怪那日南古造反,万溪在大街上三招破了他的攻势将他绑走……他当时就怀疑过,一直没有证据。
现在确定了,万溪的武功不会弱,昨日万溪一粒石子能碎掉三块大石,此人不说万里挑一,也应当是百里挑一的。
这么厉害的人物,年纪又轻,应该是从小培养的,再者他又是狐狐的师兄弟……从这里是不是可以推测,狐狐的功夫应当是与万溪相当的?
极有可能。
“来夏州做什么?可别说来夏州就只是为了石子碎大石。”他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万溪倒吸一口气,强忍着没吼出来,这崽种竟然昨日就注意到他了,看来他武功底子的事也瞒不住了。
万溪另一只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才说:“办事。”
“万大人这事也绝非是公事吧,自己的事?”秦涓挑眉。
万溪放下茶杯看向他,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一个小崽种管这么多?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
出乎意料的,秦涓松开他,万溪还以为他是怕了,小崽种就这点能耐?
哪知秦涓另一只手上多了一道文书,他低声道:“大人这文书假的很,我刚认识夏州的大人不久,不若人让我将这文书交给他鉴定一下真伪吧?”
万溪看向他手中的文书,又看向放在手边上的包袱。
卧槽,这死崽种什么时候把他的包袱解开了?
“秦小兄弟,凡事好商量……”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万溪蚊吟一般的声音传来:“刚才是我有毛病,不懂规矩……”
“啊?”秦涓侧着耳朵。
“秦涓你别太过分了!”万溪气的牙痒,恨不得拍桌。
“嗯,那你私造公文离开大都来夏州是为什么?嗯?”秦涓的目光变冷。
万溪想回他一句:关你屁事。
可接下来秦涓的话没把他吓得两腿一蹬,直接归西……
秦涓说:“还是说你知道伯牙兀狐狐的下落,不远百里过来见狐狐的?”
狼崽眯着眼,将万溪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
万溪着实有被吓到,但也只是吓到,他一个游走于朝野之中的人,怎可能被一个崽子拿捏。
崽种你是不想活了,啥事都想猜,不怕被灭口?
万溪抿唇一笑:“我为宋军伏击蒙军一事前来,与伯牙兀狐狐何干?”
秦涓愣住了,也正是他这一愣,万溪夺过他手中的假文书,拿起他的包袱。
秦涓眼疾手快的去抢,万溪对他大打出手。
面馆里突然打起来了,客人们都往外跑。
秦涓怕事情闹大对曰曰造成影响,没敢真的和万溪打。
万溪给秦涓几记猛拳后翻窗骑马逃了。
“小崽种,你还是太嫩了点!兵不厌诈!哈哈哈……”
“狗贼!”
秦涓咬牙追出去,万溪已经跑的没影子了。
秦涓和松蛮米粉没吃到,反倒面馆老板让他们赔了银子,还搓了一顿盘子……
曰曰找来的时候,那一大一小就蹲在面馆门口给人洗盘子。
松蛮洗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丢人……
可是面馆老板说了,钱是小事,主要是让他们长记性,不能随意搞破坏,这种事是不对的,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免去洗盘子的惩罚,否则就去见官。
他们哪里敢去见官啊。
于是为了大永王的名声要紧,只得蹲在门口给人洗一盆子的盘子。
“呜呜呜……”松蛮哭倒不是因为洗盘子的活有多累,只是他从记事起就是伯牙兀家的少爷,没丢过这种人。
那些街坊都看着呢!太丢人了!
曰曰看着他两个,捧腹大笑,小狼崽幽冷的目光扫过来,他才缓过来。
曰曰去找面馆老板,好在他一身寻常衣衫旁人也认不出他是谁。
是我儿子,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虽然说着道歉的话,曰曰实在想笑,忍的嘴角都在抽搐。
面馆老板语重心长的对曰曰说:“这孩子小的时候就要教育好,你自然狠不下心来教育他们,今日我就做这个恶人帮你教育了,这事你也别管了,我不会报官的,你也别担心这个。”
曰曰觉得这老板忒不识抬举了,不过也不想闹大了,只得在面馆里等着。
秦涓沉默的搓完一盆子的盘子和碗,又去不远处的井边打水来清洗了一遍,才作罢。
跑堂的过来检查,见摔碎了三个,都是松蛮不小心弄碎的,跑堂正想骂,秦涓对跑堂说是自己弄碎的。
秦涓知道今日松蛮已够伤自尊了,太多了,小孩子承受不起,何况这是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少爷。
不期的,迎来跑堂一阵臭骂……
骂过之后,跑堂去给老板禀告,终于老板放他们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曰曰看着闷闷不乐的秦涓和松蛮,突然说道:“要不我们去勾栏逛逛,听说夏州的勾栏很好玩的。”
“勾栏?什么地方?”
“就是那种地方啦。”曰曰挑眉。
等两个憨憨跟着曰曰进了夏州城勾栏院,才终于明白了,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美……美人姐姐……我,我吃不下了……呜呜呜。”松蛮眼泪汪汪的被两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喂着吃的,不远处的曰曰也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喂着酒。
只有秦涓冷着一张脸坐在离他们一两米的位置。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当然那些姑娘看到他戴着一张吓人的面具,也不敢去招惹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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