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批信鸽是三日前放出的,沈锐不知道有没有消息递出去,也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会来。
蛮族的攻势一日比一日猛烈,西南角的城墙硬是被他们用投石机砸塌一块儿,如今城内的壮年,无论是天乾还是地坤,都尽数上了城墙,眼神麻木的向下泼滚油、扔石头。
可总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天。
沈锐想不明白,蛮族是怎么到这里的,而且前几日他家庄小郡王带着儿子刚来看过他,虽然算算日程应当撞不见蛮族,但他还是忧心。
他自从有了媳妇孩子,就开始怕死了,但这城里谁没有媳妇孩子,若他也跑了那便真成了一盘散沙了。
所以他不能走。
沈锐已经做好将身许国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蛮人阵前,看见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庄竟思。
那金尊玉贵的小郡王细嫩的两颊上有几个巴掌印,一双永远亮晶晶圆滚滚的眼睛此时晦暗无光满是惊惶,当他隔着滚滚硝烟和破败城墙与他的天乾遥遥相望时,那眼中刹那燃起又转瞬湮灭的希望,尖锥般刺中了沈锐。
沈锐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庄竟思一早就返京了,为什么还是会撞上蛮族?为何只有他一人在此?轩儿是不是已经……
他不敢想,蛮人也没给他时间想。
有人站在庄竟思身后喊话,让沈锐开城门,否则便要在这溪阴关外用庄竟思祭旗。
沈锐紧咬的牙关内满是血腥气,城墙上有人听懂了蛮人的话,颤颤巍巍的问沈锐:“大人……他们只是要过去,咱们让他们过去吧啊?”
沈锐死死盯着那渺小的人影,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良久,他和着血腥气吐出两个字:“不行。”
若让蛮人大破秋水关,大昭西南门户大开,便再也没有和蛮族的一战之力了,也许只能就此迁都,让出半壁江山。
他做不了这个贼。
可蛮人也等不及了,见沈锐迟迟没有动作,有两人上前,开始撕扯庄竟思的衣服,只一下便扯开了庄竟思的领口,露出其下雪白的小半个肩膀。
一个地坤,在全是天乾的战场是被强制结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简直显而易见,被风卷起的一点甜腻味道,足以让这些蛮人化身野兽将庄竟思撕成碎片。
没有一个天乾能忍受自己的地坤在眼前被别人侵犯,沈锐浑身发抖,目眦欲裂的嘶吼着,若不是方才那人抱住了他,他险些翻下城墙。
然而平日里娇气万分的小郡王一声也没吭,他倔强的踢打撕咬抱着他的蛮人,眼泪和着咬破唇的血珠一并沿着下颌滑落。
庄竟思想,他可能要死了。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没看着庄鹤轩长大娶妻,没和沈锐一起看过江南的和风细雨,也没等到他五哥神神气气的当上皇帝……
可他不能向沈锐求救,他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要是他开口,沈锐紧绷的心弦便会一瞬间崩断,那么余生……
沈锐的余生,都会在憾恨中度过。
没有任何一刻能比现在更让庄竟思明白,太学先生口中的“家国天下”和“身已许国难许卿”的情怀,不是因为沈锐的选择,而是因为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是大昭的瑞郡王,他要永远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不能叫这些蛮子看轻了去。
庄竟思猛地抬头贴近那蛮人的脸颊,咬住他的耳朵用力拉扯。
城楼上,沈锐看见庄竟思挣脱了那蛮人的钳制,转身像溪阴关的方向狂奔过来,他跑的那么快,像是归巢的鸟儿。
“沈锐!”庄竟思拢着手掌在脸侧,像两人在宅邸里嬉闹时一样,眼睛亮晶晶的喊他:“射箭——!!”
……
“沈锐你射箭比不过我五哥。”两人共乘一骑,庄竟思坐在沈锐身前,得意洋洋的说:“我五哥箭术可好了!百步穿杨!”
沈锐不服气,一手用力揽住他的腰,“我怎么比不过他?我射箭也很厉害的!”
“那你试试啊!”庄竟思一指远处的靶子,笑道:“你要是射中靶心,我今晚任你处置!”
沈锐眼睛亮了亮,挽弓搭箭道:“那你可看好了!”
羽箭将要脱手的一瞬,庄竟思扭头吧唧一口亲在他颊侧。
那支曾经脱靶的箭,这次终于射中了目标,刺-进青年温热的胸腔。
他看着庄竟思像折翼的鸟儿般重重扑倒在地,栽倒在泥泞的尘土里,握着弓的手臂不住的发着抖,却在下一瞬,又从箭筒里抽出羽箭,精准的射中了要来拉扯庄竟思的蛮人。
沈锐嘶吼道:“别碰他——!!”
这声音太过悲怆,像失去了爱侣的孤狼,蛮人一时竟没敢再动,再反应过来时,又俯身去抓庄竟思。
沈锐就像疯了一样,他的箭从没这么准过,只要是接近庄竟思的人,都纷纷被他射杀。
那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尽是过去的声响,笑声、迎亲的爆竹声、婴儿的啼哭声……
他也感觉不到痛,手臂机械的张开,射箭,拿箭,再射箭……直到手摸了个空。
他没有箭了。
眼见着有人要拖住庄竟思的脚,他咆哮着。
“不——!!”
又一支重箭射来,射穿蛮人胸前的甲片后去势不减,直接将人带得倒仰出去。
有蛮人抬头,惊惧万分的喊道:“是狼骑——!!”
他眼里的惊恐定格,长刀并着铁蹄卷过许久,无头尸首才缓缓倒下。
邵云朗翻身下马时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泥地里,膝行了两步才爬到庄竟思身边,想伸手想去扶他,又怕他会更疼。
最后只是落在他颊侧,邵云朗俯身颤声道:“小思……”
“咳咳……”庄竟思嘴里不断涌出大股的血沫,他瞪大眼睛,一把抓住邵云朗的手腕,断断续续的说:“哥……轩儿在鸡楼村……石策……石策……是太子的人,是他……抓我过来……”
他眼底映着澄澈的天空,眸光亮起,轻声道:“哥,我想回家,我想吃咕咚锅了……”
邵云朗最终还是把人抱了起来。
这娇气的小郡王再也不怕疼了。
他哑声道:“哥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评论区谁在哈哈哈,正好张嘴接刀,我感冒了好难受,你们得陪我难受,【狗头】【狗头】【狗头】
其实是我忘了这还有把刀,这真是最后一把了!【滑跪】【滑跪】【滑跪】
明天就让崽儿登基!我要是不难受的话,就给宝子们多写一点,把昨天补上,难受的话就……尽量正常更!
凭此刀可领取掉落的甜甜番外——庄影帝的武替小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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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沈锐为庄竟思换了衣服,绾了头发,从怀里摸出庄竟思的生辰礼——一根青玉簪子。
那东西做工粗糙,像雍京街头巷尾的小摊贩手艺,但用料却极好,细长簪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白色纹路,自然而然的汇聚向簪头那只振翅的青鸟。
沈锐没好意思送出去,是觉得庄竟思会说他雕的是鸭子。
“这是青鸟……”他自言自语,像是在和谁争辩。
邵云朗要亲自带人去鸡楼村将庄鹤轩接回来,他现在必须亲手将那孩子平平安安送到沈锐手里才能心安。
他吩咐汤将军整军,然后给他点五千轻骑,准备速去速回。
临行前,他想再看一眼庄竟思。
行军打仗,每天都在死人,邵云朗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却原来是不一样的。
心尖上像被扎了根针,绵密的疼痛层层叠叠,暗流一般拖着人向下,四肢发冷,不想动弹。
他强打起精神,看向沈锐,“你……”
节哀两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怎么可能节哀呢?没人能在这种事节哀。
沈锐也不想听任何人说话,他猛然起身扑过来,抓着邵云朗的肩甲,力道大的将人拽了个踉跄,然后一拳砸在了邵云朗脸颊上。
邵云朗没躲,硬生生的挨了这一拳。
“你为什么才来?!”沈锐声音哑的犹如一名老叟,每个音节都浸着绝望,“你为什么才来?!!你若是能早来一个时辰……哪怕是一个时辰……”
邵云朗偏头吐出一口合着血的唾沫,舌尖扫过口腔里磕碰出的伤口,声音平静道:“有人沿途设障、挖陷阱,刻意阻碍行军,搬移路障和探路拖住了狼骑。”
他知道沈锐并不是真的恨他,只是当下需要有人让沈锐发泄出来,不过也就这么一拳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一手扶着沈锐,将人强硬的扶成个站直的样子,快速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活了,但你最起码还得见一见你儿子,还有,我会让你亲手杀了石策,是活剐还是腰斩你自己拿主意。”
沈锐的眼珠迟缓的转了转,他问:“石策?”
“小思临走前,亲口对我说把他抓来的人是石策。”邵云朗冷声道:“我要进京逼宫了,他是太子的人,此时应当已经回了雍京,收拾了太子,这人随你处置。”
沈锐眼底重新燃起亮光,却不是什么希望,而是灼灼的仇恨,他道:“你何时回京?我要随军,杀光那些蛮子。”
“等我把你儿子接回来。”邵云朗道:“你先在这……陪陪小思。”
……
鸡楼村并不难找,这里的人已经因为战乱搬走了不少,十室九空,只留下些老弱病残,他们实在跑不动了,便只能紧闭门窗,听见马蹄声也不看是哪家的骑兵,赶紧躲起来闭门不出。
时间紧急,邵云朗也没工夫和他们和风细雨,直接命人将所有人驱赶到村中空地上,挨个盘问可曾见过庄鹤轩。
见他行事虽雷厉风行,但却并没有动辄打骂,还说提供线索便能领赏,村民们胆子便大了起来。
有个跛脚的老爷子拄着根棍子,小声说:“军爷!今日小老儿上山拾捡柴火,在半山的山洞里,看见毛老头捡来的那小娃鬼鬼祟祟的,还听见山洞里有小孩儿的哭声,兴许是军爷要找的孩子。”
得了这么唯一的线索,邵云朗便又带人搜山,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山洞。
山洞外还有些枯枝遮掩,骗骗上山砍柴的村民尚可,但想骗军中之人不可能。
邵云朗命人去将枯枝搬走,两人领命上前,刚搬了两根,那山洞里就冲出个小少年,手里握着削尖的木头,凶狠的让他们滚开。
这半大的孩子脸上还蹭了黑灰,也看不出什么模样,只一双茶色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邵云朗那两个亲卫,还划伤了一人手背。
小亲卫大怒,就要揪住这小娃子的领子,给他好看。
“算了!”邵云朗骑马上前,拦住了亲卫,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小少年,“有人将一个小奶娃娃交给你了?”
小少年倔强道:“没有!”
邵云朗了然的点头,又道:“我是他舅舅。”
小少年迟疑的仰头看他,紧皱着小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满面的狐疑。
“你不信?”邵云朗挑眉,突然扬声喊道:“庄鹤轩!”
“唉~”清脆脆的奶音飘出山洞,一个小脑袋顶着树叶从洞口探出。
小少年气急败坏,跺脚道:“哥哥不是告诉你,藏好了别出来吗?”
“哦~”庄鹤轩捂住眼睛,撅着小屁股将头埋进一堆枯叶里。
少年:“……”
邵云朗翻身下马,半蹲下身道:“庄鹤轩,过来!”
小草堆儿动了动,庄鹤轩小手扑腾几下,才把有些沉重的脑袋抬起来,转头看见邵云朗,他看了好半天,张开小手叫道:“啾啾~”
他蹬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跑过来,途中被树根绊了一下,立刻便失去了平衡,邵云朗上前一步,一手将小肉团子扶稳,一手接过亲卫递上的大氅,将他一包,这才抱着他站起身。
他身上甲胄冰冷,生怕这娇贵的小东西着凉,庄鹤轩伸出两只胖乎乎的胳膊,圈着舅舅的脖子,不老实的扭了扭屁股,又奶声奶气的叫:“爹爹?”
邵云朗手臂一僵。
站在一旁的小少年抿了抿唇,仍不放心道:“他爹说会回来接他,他爹呢?”
“有事,回不来了。”邵云朗抱着小孩,单手按着马鞍上马,转头对亲卫吩咐道:“给他赏银。”
小少年道:“我不要赏银。”
他想到以后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神色低落下来,看了眼靠在邵云朗怀里的小奶包,转身便要走。
“哥哥~哥哥~”庄鹤轩奶呼呼的叫,见人不理他,立刻一蹬短腿嚎啕大哭,“要~哥哥~”
邵云朗哪见过这阵仗,差点让这小崽子从怀里蹿出去,赶紧手忙脚乱的将那肉乎乎的小身子抱紧,无奈叫道:“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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