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甚么!”连天横看着他,好像看一只怪物,那只嘴巴一开一合,曾说出无数蜜糖般的娇声软语,可下一刻就要说出极为绝情可怕的话,用淌着蜜的刀锋亲手杀了他。
他想堵住这张嘴,可是没有丝毫的气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刀尖刺穿心脏。
宝瑟儿说:“想好了,我还是走罢!你想起我了,再来找我,我是男人,不会嫁人,也不会娶妻,不要怕,哪怕你这辈子再不理我,我也是你一个人的!”
说出来了……他还是说出来了!
连天横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的天地微妙地旋转了一下,压低了喉咙才能稳住嗓音,声音很小,却很冷静:“你说甚么?”
宝瑟儿抱住他的膝盖,眼泪很快又流下来了,虔诚地跪着:“我真没用!我想改,可是没有办法……下辈子、下辈子你变成女人罢,我一定要八抬大轿娶你回家,清清白白的,一辈子对你好,半点苦也不让你吃!”眼神错过去,又看着门外,凝住眼泪,说:“只是这辈子我们不能在一块了,日子久了,你会恨我,别人都会笑话你的。不管今后如何,只要你还肯搭理我一天,我就要对你好一天……”
分明是承诺,连天横却觉刺耳:“用不着你对我好,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握着他的肩膀,质问道:“下辈子?这辈子你不肯和我过,哪里指望得到下辈子!”
宝瑟儿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撞到桌沿,“我们只是不住在一块,你要找我,差个人来传唤,也是一样的!”
连天横一下子笑了:“你不会以为你真能走罢?”
“甚么意思?”
连天横玩味着他那副毛骨悚然的神情,好像捉住甚么把柄似的,邪笑道:“放一万个心……你要走便走,我绝不会把你怎么样……”
还不等宝瑟儿反应,便把他抱起,丢到床上,滋啦一声撕开衣摆,宽大的手掌探进去,掐着他的腰,越收越紧,直到宝瑟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才慢慢松开,玩味道:“李文俊、叶怀澹……这两个人我慢慢地收拾,到时候,把他们的肉割下来,一片片地喂猫……”
“你疯了!”宝瑟儿挣扎不已,绞着他的手臂,却像精铁一般,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连天横在他身上乱啃乱咬,咬出圈圈的牙印,一只手捉住乱踢蹬的两脚,喘息着威胁道:“你大可以试试!”
亲到脸上时,宝瑟儿偏过头去,死活不让他得手,被他捧着脸,愈发癫狂地亲吻上去,不知过了多久,宝瑟儿满脸泪痕,那双如水的凤眸含着情,卖着俏,连天横就被点了穴似的,下不去狠手了,轻轻吸了一下他的唇瓣。
“让我走罢,爷。”宝瑟儿轻轻推了一下他,哀求道:“你让我走,我们两个,都自在了。”
听他这样说,心立刻就硬了,还怀着憎恨,知道决不能心软,便撑起身子,点了灯,取了一把钥匙,拧开抽屉,拿出张纸,砸在他脸上,宝瑟儿皱了一下眉头,扫过那张纸,上面写着房契二字,重若千钧。
最下边的署名潦草不堪,最后一笔故作恣意地上勾,是连天横的手笔,分明地写着宝瑟儿三个字。
宝瑟儿抬起头,学到的字仿佛忽然之间再脑海里蒸腾了,猛地抬头,问:“这是甚么?”
连天横又摔了一张,划拉砸在他怀里,这回是田契。
再看,还是署的宝瑟儿。
连天横懒得一张张地给他看,哐当将大抽屉抽出来,一股脑倒翻下来,纷纷扬扬倾下一天的雪片儿似的,把宝瑟儿给埋住了,他不用看,便知道这些全是连天横的置业,八片顶阳骨登时都被浇透了。
“宅子是你的,铺子是你的,田地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你走了,我到哪里去?爹娘也不待见我,把我扫地出门,只能去睡大街了!”
宝瑟儿脑子里还在乱鸣,手脚都麻木了,周身的气血一股脑地往头顶冲,浑身又冷又热,站起来,连珠炮似地发问:“那个时候,你以为我死了,为何还写我的名字?要是我真回不来了,你、你可怎么办哪?你是不是疯了!”
“可你回来了。”连天横说。
宝瑟儿还想问,连天横便扑上去,使劲地封他的嘴,两眼迷迷地说:“宝儿,你真好,你让我发疯了。”
宝瑟儿还有些不敢置信,回不过神,身子软下去:“为甚么这么做?我不要你的东西……”
“这是老婆本,全给我老婆了。”
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宝瑟儿听得清楚,合在一起,却浑然不明白是甚么意思了,只知道愣愣地看着他。
“坏宝儿……折磨人,”连天横张开嘴咬住他白皙脖颈,“咬死你……”扑在他怀里,一边假哭,一边偷偷地拿眼睛看他,发觉宝瑟儿神思恍惚,全然没发觉他的异色。
“宝儿……?”他期期艾艾地喊。
“睡觉了,我累了。”宝瑟儿双目失神,像喝醉酒,一头栽倒在枕头里。
“好。”连天横拉上被子,嘟囔道:“方才还不准我睡,现在自己又要睡了……”
到了天快亮,宝瑟儿忽然坐起来,后知后觉地问:“你说的甚么?”
连天横折腾了半宿,这时候已经十分地困倦,道:“少爷,我说——我们还是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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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孟棨《本事诗嘲戏》,裴谈:“妻有可畏者三:少妙之时,视之如生菩萨。及男女满前,视之如九子魔母,安有人不畏九子母耶?及五十六十,薄施妆粉或黑,視之如鸠盘荼,安有人不畏鸠盘荼?”
九子魔母:主掌生息的女神,经常化身为年轻娇艳的美女或者妖娆丰腴的美妇,勾引年少俊美的行者
鸠盘荼:梵语,佛教中会吸人精气的鬼,貌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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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过得可谓一波三折,天还不亮,宝瑟儿便醒了,背靠着在床头,望着手里的票契发愣,连天横躺在旁边,睁开睡眼,看他笨头呆脑的,心想该不是把人骂蠢了,也掀开被子起了身,半撑着坐在他面前,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有些责怪地问道:“怎么了,不困?”
宝瑟儿将这一叠纸全塞进他怀里:“我不要这些劳什子,你自己收着罢!”
连天横为套住宝瑟儿,自然不肯收回,捉着他的手腕,拉扯了半晌,僵持不下,牢骚气也上来了,不耐烦道:“你不要就烧了,在这里推来搡去的,有甚么意思!”劈手夺过宝瑟儿手里厚厚的一沓,顺手往床尾香炉里一塞,宝瑟儿大叫一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胳膊撑着,手脚并用地扑上去,慌乱道:“住手!”
凑上去看时,里面的火却是熄的,只有一炉香灰,宝瑟儿被他吓得血色顿消,这才舒了口气,好半天回过神来,抖去契纸上的灰,三魂七魄慢慢归位,仍是心有余悸,拿着信封,反手狠抽了两下连天横,怒目而视道:“你混蛋!”
连天横没忍住,笑了一下,偏喜欢看他受了捉弄,发火撒泼的样子,他愈张牙舞爪的,连天横便愈想笑,兀自欣赏了一会儿,才正色道:“这下你不生气了罢?”
宝瑟儿一屁股坐下来,瞪着他:“我从没生过你的气……我气我自己,气我自己没用,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瞎了眼,又来贴你!”抽了一下鼻子,又低声道:“说起来你又要不信了,我从没图过你的银子!”
连天横认真地点点头:“我信,你就是图我的人。”
宝瑟儿又觉得难为情,嗫嚅道:“你这个人,哪里都坏,没甚么可图的,还是图钱罢!”
连天横作弄他上了瘾,憋笑道:“好极,总要图一样的。”
宝瑟儿说着,不知怎么,喉头一哽,眼泪又漫出了眼眶,埋怨道:“我想破了头,也想不通,我哪里值得你这样——你说实话,是不是心里觉得对不住我,拿好听的骗人?——你大不必这样想,我们两个,本就没甚么相干,我就算真死了,也是命不好,哪怕变成鬼,也怨不到你头上——唔!”
下一瞬,嘴被封住,舌头被吸到连天横嘴里,不要命地纠缠,不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温热唾涎搅得滚烫,胸口贴着胸口,连天横哪里顾得上他呼吸急促,吻了半晌,活活地将要把人亲晕过去了,才松开钳制,搂着他的肩膀,耳提面命道:“你说的话,没一句中听的,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宝瑟儿的下巴被他捧着,脸蛋肉鼓鼓囊囊的,都挤在手心里,仰起头,头晕眼花地问:“先前你冲叶先生发火,也是因为我?”
“还能有谁?”
“你嘴里就没句真话。”说着说着,宝瑟儿又忍不住哭起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抬起袖子抹去了,含着鼻音问道:“是真的么?你唯独不要拿这件事骗我,你敢骗我半个字,我就杀了你!”
连天横觉得他今日的眼泪好像格外地多,便拉起宝瑟儿的耳朵,凑上去,压低嗓音说道:“笨!当然是稀罕你了!若是别人,要死要活和我有甚么相干?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只为我自己、为了这颗心,也要把你留住!”
一股酥酥麻麻的激流从耳道窜入全身,宝瑟儿浑身一个激灵,被连天横揩去眼泪,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又打了个哭嗝,试探道:“既然你喜欢我,那我打你两下,你会生气么?”
连天横:“……”
宝瑟儿起先还小心翼翼的,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见他没说话,又用力抽了一下,砰地一声,胆子渐渐地大了,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一连揍了好多下,还不够解气,在他肩膀上张嘴便咬,咬出密密麻麻许多牙印来。
连天横也不还手,任他捶打撕咬,开头还好,到后来,胸口真是被他打疼了,揪着他两个手腕子,整个人抱在自己怀里,用了几分力道:“出气了?”
有一瞬间,他几乎参透了宝瑟儿的一切心思,这人眼里总是盈着两汪泪似的,望向自己时,倒映着浓烈的欲火,将那些薄雾掩盖的亭台楼阁燃烧殆尽,爱中杂着恨,情到浓时,巴不得活拆其骨、生啖其肉,爱恨便是这欲的两极,将他裹挟环绕,迸溅出闪亮的火星,漫漫地往天际漂浮了。他觉得自己从前吃的那些飞醋实在可笑,别人哪里抢得走他!
抱了一会儿,宝瑟儿抬起头,凶道:“那你许不许我改名字,许不许?”
“我不许有甚么办法?”
“那李文俊,还有铺子里那些人,你让他们回来!”
“这就指使上人了?不行!”
宝瑟儿马上道:“那你就是假的喜欢,你叶公好龙!”
“我随你怎么说,反正就是不……”
宝瑟儿不等他说完,咬住了他的肩膀,手肘穿过他腋下,在后背捶打了两下,胡闹道:“我不听!明天就把他们弄回来!”
连天横心想:老天爷,这才不过半刻钟,便这样恃宠生骄,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只怕要磨死在这只狐狸精手上!
虽然百般的不情愿,可也拿他无法,宝瑟儿现在可是有免死金牌了,敢不听他的号令,一律拳头伺候,只好迫于无奈,答应下来,这才把人哄得熨帖了。昨晚不曾睡好,两个人也折腾累了,便搂着宝瑟儿睡起了回笼觉,将到晌午才醒,这些日子养宝儿颇有成效,整个人都丰莹了,抱起来软绵绵的,丝毫不硌人。
吩咐了饭食下去,连天横便跟他咬耳朵,说起九子魔母的掌故。
宝瑟儿玩着他的头发,听得直发笑:“我变成盘鸠荼可怎么办?那时候又老又丑了,你上哪说理去?”
“等你变成盘鸠荼了,我这根东西也就不中用了。趁着现在多用一用……”连天横说着,淫心大起,嗳地一声把他掀翻了,牵着他的手塞进裤裆里,一上一下地套弄。点起火来,泄了一遭,只是下腹燥热,总还不够,便问道:“明日去看大夫,嗯?”
宝瑟儿哪里能不知道他的意思,手指插进他头发里,慢慢地梳理,半仰着头,喘着气说:“哈……嗯……知道了!”
弄完了,擦干净满手的秽物,连天横便像长在他身上似的,又猴儿般赖上去了,咕哝着:“宝儿,我好渴……”
宝瑟儿拉上领口,遮住红痕:“那你吃两口水,我给你倒。”便要趿鞋下床。
“喝水也没用,你怎么这都不懂?”连天横拉着他,把他扯回来,暗自沮丧,恨他的不解风情,那是发自内心的情热焦渴,唯有他的气息可解,忍不住凑上去吻他的嘴,亲得津液从嘴角溢出,唇瓣被咬得艳红如血。
“唔……”宝瑟儿心里怦怦的,听不见周遭的淫乱之音,暗道原是这般滋味。隔一阵子便要亲,怎么也亲不够,恨不能化成鱼水,时时嬉闹在一处。
亲完了,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窃喜,连天横狗皮膏药似的敷上来,随口问道:“傻笑些甚么?”
不料宝瑟儿欣喜之余,抱着他,也不忘说道:“哪天,你不喜欢了,一定要跟我说,我就走了。”
连天横忽然感到一阵无力,反问道:“你是故意的?我怎么就和你说不通?”
宝瑟儿还没反应过来,连天横便下了床,提着茶壶,将茶水倒进砚台里,扯了张大纸,提笔蘸墨,写了一通,还不等墨迹干透,便塞给宝瑟儿:“你签!”
宝瑟儿拿着纸细细地看,只见上面写着:
立投靠应役文书*
连天横,年二十三,八尺余,相貌端,手足壮大无残疾,十一月初三辰时建生,住居镇河地方,今因年岁不能丰熟,并无依靠,口食难肚,请中说合,投靠大全巷潘宅宝瑟儿为入赘夫,任凭教训。倘若夜晚山水不测,各从天命。如有亲戚哄骗逃拦走失,凭此契要亲父母寻还归家,不得迟延违拗,如有抗役等情,听凭东主鸣官,照悖逆处治,服役无辞,仍依此文为准,两边情愿,各无悔,永远存照。并批当付身价一两银正。恐后无凭,立此并照,外加盘费一百五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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