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谢时屿睨他一眼,“你是小坏蛋,为什么总招惹我?”
江阮要不着痕迹地表演一个跛子走路,他虽然不需要跛脚,但是脚踝时刻注意朝某个方向撇着,很容易崴。
拍摄不到一周,就已经崴了两次,肿得像馒头,皮肉沁着红,隐隐都像要破掉的样子。
可为了不耽误进度,不可能等他完全养好再接着拍。
起初江阮觉得题材敏感,还不能上映,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宣传,但已经被爆出来了,姜南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崴脚和之前“游.街示.众”的戏,狠狠写了几份通稿去夸江阮。
“……”江阮觉得未免太夸张了,可他签来谢时屿工作室,就得听安排,这也不是特别过分的事,就没有阻止。
这场戏拍完,祝家班彻底倒了,祝九龄还小,撑不起一个戏班,大家都得饿死。
祝春风掏空了戏班家底,分成十几份路费,交给师兄弟们。
其实年纪大一点的,早就走了,留到现在的,都是些无父无母,要么家里更穷的孩子。
“诸位辛苦这几年,愿意姓祝,就永远是祝家班的人,”祝春风行旧礼,拱手鞠了一躬,“往后咱们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都走了。
只有祝九龄没走。
祝九龄执意要跟着他,“小师伯,我不走,我哪怕去街上讨口饭吃,也跟你留在祝家班。”
当初祝春风被打成跛子,所有人都说他搞男人,他妈的疯了,戏班子里没人给他饭吃,他发烧,差点烧死。
是祝九龄偷偷过去,塞给他一个馒头,和一碗水。
祝春风站不起来,就跪着,从门缝里扯出那个被挤扁、脏兮兮的馒头,大口大口掰碎吞下去,然后像狗一样,就着门边,祝九龄在门外帮他斜着碗,让他嘬水。
所以祝九龄不走,他也没赶他。
红.卫.兵没彻底抄了戏班子,倒是他远房亲戚,听说戏班倒了,想过来捞点油水。
祝家班的那些戏服、头冠,可值不少钱。
祝春风拿命保下来最后一箱,有人竟想来抢,他拿了把关公的长刀,坐在戏班门口台阶上,清冷的眼睛一抬,哑着嗓子说:“想进去,先等我死。”
他一身疯病,发起疯来没人敢惹他,最后那一箱子东西,竟然没被抢走。
“卡!”
场记再次打板。
江阮拍完这场戏,胸口像压着块巨石,祝春风无疑是孤独的。
谢时屿一开始很心疼江阮,江阮稍微磕碰,他都舍不得,哪会舍得他这么辛苦拍戏。
可拍摄到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他不能让江阮像祝春风那样孤独。
他明明知道他想做的是什么,为什么非得阻止他?他不过是想拍好每一场戏,若是作为演员,不能淋漓尽致地表演,才是最大的遗憾。
“哥……”江阮拍戏空隙,见到谢时屿跟张树在盯监视器,就忍不住去找他。
然后两个人偷偷牵着手,躲在片场没人的角落里接.吻。
谢时屿足够克制,江阮却不行。
他贪心,拍戏就想拍到每一个镜头都充斥着故事感,跟谢时屿在一起……就想能一直被他抱在怀里,被谢时屿亲到唇肉滚烫。
很快,1976年,文.革结束。
祝春风又去了一个工厂,祝九龄也跟着他去了,做了三年工。
祝春风总觉得这样不行,祝九龄才17岁,难得没倒嗓,不接着唱戏,太可惜。
可现在整个大环境,再想搞戏班子,凭他跟祝九龄,是不可能的事。
他就想替祝九龄再找个出路。
突然想起来,以前戏班有个老先生,经常来听戏,跟他父亲至交好友,文.革开始的那年,他必须离开这个镇子,临走前还跟他父亲说,要是有难处,务必记得老友。
到他父亲去世,那位老先生听说消息,痛哭流涕,写了一封长信来悼念。
写信,在当时也是极危险的,毕竟祝家班已经出事了。
“《春风,春风》,第三十八场,一镜一次,Action!”
“你跟我去趟市里,”祝春风跟祝九龄说,“我听说那个老先生,现在是市里一所高中的校长,咱们去找找他,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叫你去文工团,或者剧团,什么都行,能进去就是好的。”
祝九龄向来懂事,就跟他走。
临走之前,祝春风将他当年拼命护下来的一箱东西,传家宝,赠给了祝九龄,“我是个没出息的人,你不一样,当年我跟你说过的,唱好那出戏,你就是名角儿。
“这些东西,都交与你,还有一个人在唱,祝家班就不倒。”
“小师伯……”祝九龄眼泪汹涌。
祝春风跟祝九龄都是头一次去市里,穷酸,格格不入,而且连那位老先生到底是在哪个学校都不知道。
过了多半年,直到1979年底,才终于找到,原来对方是三十九中的校长。
幸好他还记得祝春风,也没忘当年友情,几经周转,托关系,最后送祝九龄去了市里的文工团,又可以唱戏了。
这场戏过后,终于又到了谢时屿的戏份,卲雪君是这所高中的历史老师。
“《春风,春风》,第四十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此时,卲雪君已经结婚生子,在外人看来,家庭美满团圆,父母面上有光。
他去学校上课,突然迎面撞见祝春风。
明明已经过去整整十年,祝春风瘦了,这么苍白,可那双眼睛漂亮逼人,他一跟他对视,就心悸,想起当年祝春风在那个夜晚,被他辗转亲.吻,在他身下呻.吟,痛苦又欢.愉。
祝春风是来给老校长送东西的,一套他父亲当年穿过的戏服,作为感激。
碰上卲雪君,他也只是瞥了一眼,就无动于衷地路过。
可卲雪君早就怕上他了,他永远忘不了那次游.街,他差点发疯,回家之后痛哭失声。
他记得祝春风被人扒光只剩内.裤,那些人拿棍棒打他的头,捅到他嘴里,捅他下.体,也忘不了祝春风望着他的眼神。
疼惜、后悔、深深的恐惧,他心脏被紧紧攥住,无数复杂翻涌的感情占据内心,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直到现在,偶尔晚上还会梦见祝春风那双眼睛。
“他是不是故意来找我的……对,就是这样,一定是,他肯定特别恨我,想让我跟他当年一样……”
卲雪君自言自语。
他报警了。把祝春风举报了。
祝春风被捕,他有前科,稍一调查,就知道他的确是个同性恋,还曾经性.骚.扰过自己的夜校老师卲雪君。
跟同性在一起,就是为了追求肉.体的欲.望,他是个同性恋,当然会饥.渴到无法忍受,对卲雪君再一次骚.扰。
他还曾经穿过女装,对女性也是一种性.骚.扰,罪上加罪,被判处十年劳.改。
判刑庭审当天,祝春风见到了卲雪君,他听到劳.改,听到十年,看到卲雪君一瞬间惊慌错愕,险些崩溃,比他还难以接受的脸色……
突然笑了。
“好,”祝春风咬字甜润清晰,好像他不是被判刑,他是站在十几年前的台上,唱他的杜丽娘。
他说:“我改。”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揉膝盖的那段真的只是因为拍戏太累了,没别的,求审核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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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入戏
“卡!这场过了!”张树比了个手势。
庭审是在阴天, 淅淅沥沥下着点雨,昏沉压抑,人群嗡嗡得议论, 气氛沉重荒诞到凝为实质。
“十年劳.改”几个字一出来, 江阮还在笑,旁边好多群演真的掉了眼泪。
接下来,祝春风就要被押去劳.改的地方, 他曾经在钢厂待过许多年, 所以这一次,又把他押到了乡下的一个破旧钢厂,做苦力活。
江阮的戏份暂时结束,道具师过来帮忙解开手.铐,他揉了下磨.红的腕骨, 捧着水杯,待在旁边看谢时屿他们拍接下来的几场戏。每场戏的长短和镜头数量都不一样,这几场加起来也只有十几镜。
祝九龄也在庭审现场,听到最后判决,眼眶簌然一红, 差点冲上前掐死邵雪君。
邵雪君脸色苍白, 紧紧盯着被带走的祝春风, 嗓子堵得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祝九龄拽着他衣领揍他, 他都没回过神。
十年,他根本没想过会判这么久……他只是想让祝春风远离他现在的家庭,担心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事会败露。
他不是想叫他坐十年牢啊。
离祝春风被押去工厂还有几天时间,祝九龄跟那位老校长四处奔走呼号,想要将祝春风救出来, 至少减刑。
一个人能有多少十年?
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当时刚刚有“流.氓.罪”这一罪名,所有的法.条都在摸索中,越是偏远落后的地方越是如此,很可能隔着一个县,一个案子会有截然不同的判法,祝春风偏偏撞上最差的那种。
邵雪君寝食难安,连他的妻子都发现他不太对劲,指着他鼻子骂:“姓邵的,你跟那个死玻璃到底有没有过一腿?”
邵雪君当初离开夜校和钢厂之后,就跟着父母一起搬到这个市里,父母托关系才让他进中学教书。
那时他年轻英俊,眉目深邃,还是个大学生。
很快就跟年级主任的女儿相识,追求她半年之后,终于求婚成功了,攀上岳父一家,从此在这个小城市扎稳脚跟。
“我怎么可能跟他有关系?!”邵雪君手背激起青筋,着急解释,像是遭受莫大的羞.辱,“我被他纠缠那么多年还不够,又追到这边学校,现在你们还得一个个都来数落我?!”
他装得太像,妻子信以为真,安抚他说:“你瞧你这人,心急火燎的,没有就没有嘛,怪恶心的,谁想跟那种人有关系啊。”
邵雪君踌躇许久,想替祝春风求个情,可直到祝春风抵达钢厂,开始劳.改,他都没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他骨子里自卑懦弱,厌弃自己是个同性恋,祝春风在他眼中简直是个异类。
难道不懂他们这样就是变.态吗?
场记再次打板。
“好了收工!”张树眉头舒展,拍了拍手,坦诚说,拍摄这部电影,他的压力一直很大。江阮待在他旁边一起看监视器,他扭头跟江阮说,“那咱们就稍微歇一两天,再接着拍后边的戏?”
毕竟这部电影江阮是总制片,张树有事都得跟他商量。
“行,”江阮点了下头,笑笑,“辛苦张导了。”
张导摆摆手。
这几场戏拍完,谢时屿的戏份又告一段落,再往后,他的戏就只剩下1998年跟江阮重逢,临近杀青的戏了,照现在的拍摄进度,中间应该隔着一个多月。
江阮的“劳.改戏”,分了前中后期,前期的戏份最多,可能要拍五六场,中后期加起来也就两三场戏。
“那正好趁明天去拍杂志,”姜南听说后,拿着排好的通告单去找他,“就几张硬照,可能还需要录个简单的MV,不太耽误时间,不然再拖下去,太瘦了到时候没法拍。”
江阮又笑,说:“好。”
谢时屿还没听他说起过拍杂志的事,晚上回酒店的路上,就随口问了一句,听江阮说完,刮他鼻尖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在后座,江阮正躺在他腿上睡觉,迷迷糊糊醒来,脸闷在他掌心里,他困得厉害,嗓音都跟着变软,又含糊不清,听起来像是撒娇,点了点头,“那我待会儿帮你订票。”
哪还等待会儿订,助理许镜在副驾听见后,就很有眼力劲儿地订好了机票。
翌日,飞往山城重庆。
江阮要拍的是一套古装,他去往摄影棚,先换了身浅青色长袍,披发,他脸颊有点苍白透明,但唇色还红润,化妆师就没有很刻意地去修饰,只是根据杂志主题,给他涂了雪白长睫,还有眼尾的银纹。
这一期要拍的是林妖。
江阮妆造结束后才发现,跟他第一部 男主戏,那个小柳奴的样子差不多。
谢时屿假装助理,戴着鸭舌帽跟口罩,还有一副黑框眼镜,随便穿了件卫衣和牛仔裤,一直跟着他,帮他拿东西和水杯。
江阮总是忍不住回头去瞅他。
“别偷看我,”谢时屿凑近他时,眼底藏着笑,小声说,“你成天盯着助理做什么?”
身旁还有不少工作人员,而且不是在《春风,春风》那边剧组,都是陌生的面孔,江阮却胆子大得很,他悄悄攥了下谢时屿手肘的衣料,卧蚕弯起漂亮的弧度,更小声地说:“觉得你好看还不行。”
谢时屿冲他挑了下眉。
江阮咬住下唇,又松开,咬得那瓣唇湿润鲜红,问他:“哥哥,想亲我么?”
“……欠收拾。”谢时屿眉头一蹙,那双丹凤眼威胁地盯着他,压低声音说。旁边都人来人往,虽然江阮声音很小,但也不能说绝对不会被人听到。
江阮忍不住笑,脸颊有了血色,黏过去,指尖沿着谢时屿的手腕,轻轻地滑下去,碰到他修长指骨,才戛然顿住,勾了下他指尖,揉捏,不知死活地撩拨,“还可以给你摸。”
谢时屿被他勾得手背发痒,那股痒.意挠到心里,想去咬破他的唇肉,偏偏现在不能碰他。
硬照拍了一整天,回到酒店时江阮累得脚疼,一下子扑到柔软的床褥里。
紧跟着,就觉得身侧床垫被体重压得凹陷。
他打了个激灵。
但为时已晚,被谢时屿掐住后颈,像捏猫的后颈皮一样,摁在了床上,脸颊蹭着被子,他想撑起身,连手都被谢时屿扯了条领带绑住了,然后耳朵尖一湿,谢时屿叼着他耳垂那点软肉磨了磨,又俯身压住他,去亲他的侧脸和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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