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一骑当先,第一个开进临州城,硕大的金标景字旗追随在他身后,猎猎翻舞。
左恕带领一众将士从城楼上下来,见着雁归,躬身就拜,雁归纵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双手一托老将军胳膊:“老将军免礼!众位将军平身!”
“谢景帝陛下!”
雁归:“老将军忠义爱民之心令人感佩,咱们闲话少叙,来日方长,大军南下即便不遇任何阻力也需要三日才能抵京,楚将军和左将军如今还困在囹圄之中,恐迟则生变,老将军与旧部仍旧留守临州,朕先行一步!”说罢就要上马。
“陛下!”左恕跟着上前一步。
雁归转头:“老将军有何交代?”
左恕从怀中取出一方石印,递给雁归:“景帝陛下,这是老夫的私人印信。由此往南,几个州县卫戍官几乎都是老夫的学生,他们认得这方印信,陛下可凭印信令他们放行,若有冲撞之处,恳求陛下勿伤他们性命。”
“多谢老将军高义!这方印信,朕暂代保管,日后定当归还,后会有期!”雁归将石印揣进怀里,翻身上马,振臂一挥,身后的大军随令而动,浩浩荡荡地穿过临州城,挥师南下。
“临州守将恭送景帝陛下!”
背后,是临州众将士一片送行之声。
……
话分两头,此时滨州方向战火已熄,淮安王率领的金州军势如洪水猛兽,一举撞开滨州大门,将城中那几名参将生擒活捉,直接塞进囚车。
战事果然如叶檀预料的一样,没了主帅的滨州城内防务空虚,那几名参将也不过是一堆草包,面对汹涌而来的大军,没吓尿裤子的都算胆子大的了。
“传我命令,先锋营入城,城内虞国兵士,愿降的回营候令,半个时辰之内还敢在外面晃的,都给本王砍了!”叶檀披着一身鎏金嵌银的铠甲,不屑地扫了那几个草包一眼,对亲卫道:“这几个碍眼的东西,路上带着也忒不方便,吩咐下去,让人把他们押回金州,直接下狱,等本王回来慢慢料理。”
“是!王爷!”
待一切安排妥当,先锋营传令官快马飞至:“王爷!先锋营已将城内敌军清理完毕,愿降者已经尽数回营,听候王爷发落。”
“好!全体将士听令,随我进城!”
淮安王一声令下,金州大军动了,随主帅一路开入滨州城。
一入城,叶檀才发现城内的情况之凄惨,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病饿而亡的百姓尸身随处可见,侥幸还活着的,都蜷缩在墙角街边,衣衫褴褛……叶檀看见,一个女子坐在街边,见着大队人马入城,从她面前走过,也不闪不避,就那么呆坐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碎花布的包袱。叶檀策马走近时,亲卫想要上前拉开她,她也没什么反应,可她身子一动,怀里的包袱便抖开了一点,露出里面一个婴儿的脸,那孩子死了不知多久,脸上都长出了尸斑,还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另一边的亲卫,从怀里掏出一个饼,送给躺在街边的一个孩子,那孩子怯生生地接了,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颤巍巍地俯在地上朝他们磕了一个头,然后推着倒在他身边的老人,小声唤道:“爷爷,吃饼……”
淮安王生于皇亲贵戚之家,自小就被锦衣玉食着养大,眼前见着的也从来都是一派富贵繁华。朝野动荡,远走金州,怕是他此生所知最苦的日子了,如今看着眼前的凄凉景象,才真正弄懂雁归那句“生民百姓倒悬,生灵陷于水火”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走在大军最前面的叶檀突然勒马停下,身后的大军也逐次止步,等候主帅号令。
“传令下去,把城外的粮车都推进来,派人守好了,别让百姓哄抢,不准饥民吃生米,把所有的军锅都在街边架起来,煮米熬粥!有动不了的老弱妇孺,就派人给他们送过去!”
“是!王爷!”
“通知各营,原地休整。”叶檀吩咐道,又随手点了几名贴身亲卫,“你们几个随本王去滨州大营看看!”
叶檀立马长街,将大小事宜吩咐妥当,刚要走,突然察觉背后有道不寻常的视线,似乎一直在盯着他。
他拨马转了个身,就见街角处,一座茅草搭的简陋帐篷里端坐着个男子,一身黑衣,未束发,就任凭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着。叶檀看时,那人正低着头给一个孩子的伤腿缠绷带,似乎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他才抬起眼皮朝这边扫了一眼,看见淮安王,也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叶檀转开视线,心里有些纳闷,明明就没人盯着自己,怎么就一直感觉有双眼睛在后边看着?难道是太过于敏感了?不过,在这种缺衣少食、民不聊生的地方,竟还有大夫愿意留下来救治伤患,倒也真称得上是医者仁心了……
“走吧!去滨州大营。”
“是!王爷!”
叶檀催马开路,倒也再没为这件事上心。
等安排妥了滨州的降兵,处理完一干事宜,淮安王带着亲卫回来准备开拔,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们三三两两地、互相搀扶着聚集在青石街道两边,见到叶檀,纷纷跪倒,伏在尘埃中,拜谢他的救命之恩。
“大家……都起来吧!”叶檀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为了掩饰,他赶紧扬声道,“传令官!通知各营,即刻出发!”
“是!”
镶金的叶字旗随风飘展,浩浩荡荡的金州大军跟随主帅开出滨州城。
“临安百姓恭送叶将军!”
“湖州百姓恭送叶将军!”
“常溪百姓恭送叶将军!”
“福安百姓恭送叶将军……”
百姓的声音如江潮般此起彼伏,一声声撞击着叶檀的心,直到出城十里外,百姓们的声音早听不见了,他才暂缓了行进速度,长吁一口气,方才那一直如影随形似的被人盯着的感觉也消失了。
“王爷,您眼睛怎么了?怎么这么红啊?”随侍的亲卫察觉不对,赶紧催马上前问道。
“没、没事!风大,进沙子了。”叶檀欲盖弥彰地掸了一下眼睫,侧过脸去。
“哦!哦……”亲卫也揉揉眼睛,今天哪有风啊……不过自己的眼睛好像也进沙子了……
……
大景乾安帝御驾亲征,由临州入虞,一路势如破竹,直抵虞京天都。
三日后,淮安王叶檀率金州大军经由滨州,分三路南下,攻城拔寨,与皇帝亲率的大军几乎同时踏入虞国京城天都。
兵临城下……
☆、对决
大景乾安帝继位三个月后,景国大军直抵虞国天都城,兵临城下。
天都戍卫营人数不少,但基本上都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花架子,面对汹涌而至的大景铁骑,他们那花拳绣腿的战力无异于螳臂当车,还不出一回合便被乱军冲入皇城,依仗着最后一道防线负隅顽抗。
雁归兵分四路把皇城围了个结结实实,也终于和传说中玩命作死的二皇子荆华见了面。
荆华带着一众侍卫宫人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俯视城下齐整肃列的大军,厉声喝道:“景昭!你大举犯我疆土,行不义之事,就不怕天谴么?!”
雁归慢条斯理地将双刀收回背后,微微抬头眯了眯眼,慢悠悠地问道:“若朕没记错的话,虞国国君还健在吧?皇城将覆,一国之君都不肯出面,架子还真不小啊!那敢问阁下是?”
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荆华被雁归的故意无视气得头顶冒烟,咬牙切齿地嘶吼:“本宫乃是大虞储君荆华!”
“原来是二皇子,幸会!”雁归微微一笑,“但不知二皇子所指的不义之事是什么呢?是弃万千百姓于不顾?还是指使同党陷害忠良呢?二皇子心中难道都没个成算么?”
“你!景昭!你……”
雁归脸色一变,正色道:“荆华!朕受开元和圣元二位先祖所托统一中原,不是来听你废话的!现在就给你个选择的机会,你是自己下来打开城门,还是朕替你打开城门,然后踹你下来?!”
“胡说八道!景昭你欺人太甚!”荆华咆哮,“卫戍营!给我放箭!”
荆华话音一落,立见黑压压一片箭影似疾雨般从城墙上射下,景军早有防备,盾斧兵立即上前立盾,步兵枪兵一侧步躲进盾墙中,防御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禁卫军!给我出城御敌!”荆华吼道。
“开城门!”
只听城中一声号令惊雷般乍起,那声音是如此熟悉!雁归当即一愣神,定睛看时,皇城大门豁然洞开,数千禁卫自城内疾涌而出,领头的将军银铠如霜,将一柄乌金长刀提在手中,刀尖划地溅出一路电火,以挟风雷之势策马朝景军大阵疾冲而来,单人独骑,绝绝然仿佛扑火飞蛾!
“云舒?!”
雁归一惊之下,竟不闪不避,那银甲将军须臾间便掠至他面前,手中那柄乌金长刀挟着风声朝他径直劈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锵”一声暴响,雁归眼前火花直窜,然后耳中听见叶檀的怒吼:“雁归你傻了吗?!不要命了?!”
叶檀情急之下策马冲到雁归身边,举双剑堪堪架住疾劈而来的长刀,震得双手虎口开裂,两臂打颤,他咬着牙,气运双臂,勉力把长刀弹了开去。
也就在这一瞬间,雁归便察觉出不对劲来:楚岚的乌金长刀手感极重,刀柄虽不长但可以双手持握,在双手握刀全力横劈而来时,不穿盔甲的人能被拦腰斩成两截,那力道也绝不是叶檀的双剑就能架得住的!但看楚岚挥刀的力道,却并没有收势的迹象……
雁归的怔忡只在一转念间,而对面却似乎不给他时间多想,紧接着又是一刀劈了过来。
雁归一惊,一把推开还要上前阻挡的叶檀,自己侧身一闪,那一刀又落了空。
楚岚帽盔上的银覆面是放下来的,遮住了他的眼睛和大半张脸,于是并无从得知他此时的表情,雁归死死盯着银面甲下那双苍白凉薄的唇,双眼顷刻间充血,怒喝一声:“传朕谕令!虞国禁卫一个不留!尽数诛杀!” 说罢蹭地一声抽出背上双刀,将两端刀柄一合一拧,立刻变成一把双刃刀,竟比对面的乌金长刀还要长出几分。
雁归不由分说抡刀就朝楚岚腰间斩去,楚岚一撤身使长刀架住,翻腕一挑,灵巧地将刀刃弹开,可不料双刃刀难缠得很,飞轮了半圈,紧接着朝他胸口斩过来。
楚岚来不及撤刀,只得顺势往马背上一仰,刀锋擦着他鼻尖就削了过去,也正是这一仰身,侧腹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猛地迸发开来,想起身已经做不到了,他双腿一软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由于身体失了重心,楚岚摔下马时试图用长刀撑地稳住坠势,却不料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半边身子都麻,手中的长刀只空抡了半圈,他整个人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青石砖地上,他尚且来不及爬起来,混战中的马蹄子就踏了过来,他勉强翻了个身,攥着长刀奋力撑起自己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一抬眼,就只见赤金战甲在眼前一晃,他整个人再一次失去了重心,被那人提着背上甲袢一把拽起来横搭在镶金缀玉的马鞍上。
“唔……”楚岚此时已疼得浑身虚脱,连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此时,城墙上有人厉声喝道:“楚岚!你这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你若杀不了景昭,本宫定让你那些同党先一步到黄泉路上等你!”
乱军之中,刀兵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可楚岚依旧听得闷清,他阖上眼,突然觉得身心俱疲。
罢了……天命如此,既然保不住他们,那便一起上路吧……
“大将军!”
“陛下!楚将军……”
而混乱之中,楚岚又依稀听见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是荆华终于要对左琅他们下毒手了吗?
他强忍疼痛,奋力地扭头看过去,却吃了一惊。那城头上站着的竟然是叶航、叶玖还有拎着银枪的左琅和他那些亲卫……
楚岚心头一动,眯起眼睛想要看个仔细,自己……这是幻觉了吗?
然而他还来不及再看一眼,就听见雁归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传来:“楚云舒!你居然还真敢动手砍我!嗯?”他恨得牙根发痒,没好气地抓住楚岚的肩膀把他提起来侧放在身前,“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朕先收拾了你守着的破烂江山,再收拾你!”
楚岚不吭声,雁归却只觉自己胸前这人身子越来越重,慢慢地滑进自己怀中,待低头再看时,只见他的脸歪进自己怀里,嘴唇白得发青,银面罩下遮着的半张脸也看不出端倪,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进雁归的鼻子。
身上有伤?!难怪他会莫名其妙地从马上摔下来!雁归心里一惊,却忽然听见皇城上守卫一声声高呼。
“恭迎圣驾入主皇城!”
“恭迎圣驾入主皇城……”
……
皇城之外,淮安王已率军将顽抗之敌尽数歼灭,虞国二皇子旧部也全被捉拿羁押,听候新帝发落。
大军整列肃立,乾安帝景昭在淮安王、沈樵及一众亲卫簇拥下,策马踏上皇城玉带桥。
如此肃穆庄重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陛下端坐马上,身前还抱着个人,在淮安王看来是十二分的不合适,于是进城之前,他拨马靠近雁归,小声提醒道:“陛下,把人放下吧,让旁人带他进去。”
似乎听见了叶檀的话,楚岚在雁归怀里挣了好几下,却被陛下一把摁住,恶声威吓道:“你给我老实点!”然后转向叶檀,苦笑道,“算了,已经放不下了,就这么带着吧。”
一路上,肃立两侧的将士山呼万岁,声若惊雷,威震寰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自此,九州帝王书在乾安帝手中合二为一,大景一统中原之势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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