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难道是滨州守军认为淮安王是以送粮为饵,趁开城门之机犯境吗?”
“檀王爷命人将那几十辆粮车放在城外,便离开了,绝不可能是饵。”
楚岚沉默了,这是所有他能替朝廷想到的所有理由了……言尽于此,他终于不得不相信,一直以来,自己守的这个国不过是荆氏自家的天下,保的也只是京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的安定!
胸腔里止不住一阵翻腾,楚岚抬手捂住胸口急喘数声,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楚将军!”
……
这日,景国每月一次的大朝会议事完毕。
内侍宣道:“传皇上口谕,淮安王叶檀、靖国公沈玠到御书房见驾,文武官员退朝!”
百官山呼万岁,恭送皇帝下朝。
御书房内,雁归换下了朝服,只着一身便装,与淮安王、靖国公二人见礼落座。
“这些日子,朕有件事一直想与二位商议,但是王爷久不在京城,也就暂时搁置了,正好趁本月大朝会王爷回京,沈老也抽的开身,才召二位过来说说这件事。”
“陛下请讲。”
雁归思虑片刻,道:“虽然我们同虞国名义上停战多年,但边境始终事端不绝,战事不断。我们双方兵力实力相较究竟如何?二位心中可有数么?”
沈玠快人快语,直接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若此时征伐虞国,先取滨州,胜算如何?”
叶檀道:“这次臣奉旨前往滨州送粮,发现滨州虽城防守卫一切如常,但自从楚岚调回京城之后,只有几名参将勉强支撑门面,可谓是外强中干。而且臣得到可靠消息,虞国二皇子荆华才刚册立为太子,就指使党羽先拿武将开刀排除异己,裁撤了几员手握重兵的武将,以为把军权抓到自己手里大虞江山就稳了,这无异于自废爪牙,如果现在出兵,滨州唾手可得,取滨州后一路南下,想必也不会遭到太大阻力。”
雁归点头,看向沈玠:“沈老怎么看?”
“陛下若要伐虞,必先取滨州与临州,临州左恕为人刚直,与我实力相当,若强取临州,这老家伙恐怕难斗一些。不过如今灾民涌入临州,想必他已是焦头烂额,若此时攻打,临州可得!”
雁归言道:“朕之所以这个时候请二位商议,是因为朕也得到了一个消息,虽然颇为出乎意料,但看荆华的行事方法,倒也不算意外,虞国太子这回是真把自己的一对爪牙废了个彻底,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沈玠:“哦?什么消息?”
“驻守颍州的左琅将军因为抗旨,正在被羁押回京城的路上。”
“左琅?”沈玠惊道:“那不是左恕的闺女吗?!”
雁归:“正是。”
“听说那丫头的性子跟她爹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是因为抗旨,那恐怕是荆华那小子用了什么手段,让左小将军非抗旨不可,再借口捉拿吧?!”
“沈老猜的没错,虞国朝廷下旨命左琅将军剿灭西南苗寨,所以左琅将军是非抗旨不可。”雁归的目光渐渐放远,“当初朕只身流落颍州,因缘际会与左琅将军有过几面之缘,一代巾帼英雄,着实令人钦佩,她被押解回京问罪,想必左恕将军也已经得到消息。临州……朕亲自前往,元长随行,朕要不费一兵一卒之力拿下临州!”
“皇上!您要御驾亲征?皇上三思啊!”闻言,沈玠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陛下,这件事确实该思虑再三。”叶檀也很吃惊。
“沈老请坐。”雁归微微一笑,宽慰道,“二位放心,如果动武,朕必然不会拖将军们的后腿,一点自保之力,朕还是有的。”
“皇上……”
内侍突然进门,截断沈玠的话茬。
“启禀陛下,京城升和总号掌柜求见,正在御书房门外候着。”
手掌叶氏族系最大信息网的人竟这么急着来见驾,想必定然事出有因。
雁归微微一怔,转过视线与叶檀对望一眼,才对内侍吩咐道:“让他进来。”
“遵旨。”
少时,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迈步进门,躬身参拜:“草民叩见皇上。”
“叶掌柜平身,这么急着进宫有什么事?”
叶掌柜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交与内侍:“叶航少爷给陛下的急信,今早刚到庄里,草民不敢耽搁,就立刻进宫求见皇上了。”
雁归蹙眉:“呈上来!”
内侍恭恭敬敬地将信奉上,雁归抽出信纸迅速扫完一遍之后,脸色突变。
叶檀急忙问:“陛下,出什么事了?”
雁归收起捏皱了的信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然后对内侍和叶掌柜道,“你们先下去吧。”
随后,雁归转向沈玠:“沈老,去往临州的事宜,还烦劳您与元长商议,一定要尽快,一切就绪之后我们立刻动身!”
“臣遵旨!”沈玠赶紧起身领旨,然后飞快地瞄了一眼叶檀。
叶檀会意,开口劝道:“陛下,自古以来,征伐不可举无名之师,虽说伐虞已成定数,可我们总该有个理由,否则将来史册上的那笔恐怕不太好看。”
“理由?”雁归伸手从怀里拿出两个巴掌大的锦袋,放在叶檀面前。
叶檀先是一愣,目光在雁归和锦袋之间打了个转,伸手拿出锦袋里的东西。
“这是……”淮安王与靖国公同时睁大了眼,盯着那两块同一质料、乌绿温润的墨玉,脸上慢慢变了颜色。
雁归伸手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玉佩的接口处,严丝合缝,不差分毫,两块合二为一的墨玉,俨然就是整个中原大地的形状。
“九州帝王书!”叶檀和沈玠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
“不错。”雁归点头,神情淡然。
叶檀:“帝王书不是已经失传上百年了吗?怎么会……”
沈玠:“我曾听闻景虞二国同有开国祖训:得帝王书者得天下,想不到竟然……竟然一直藏在陛下身上?”
雁归幽幽道:“因缘际会,天命所归。”然后转眸望向叶檀,“王爷可还记得朕的两位恩师?”
“记得!初一大师和十五道长?”
“朕的这二位师尊便是百余年前将中原一分为二,分国而治的开元和圣元二位先祖皇帝。”
雁归此时语气无比平淡,在场二位的下巴却差点砸脚面子上。
沈玠:“陛下!您、您是说两位先祖皇帝还健在?!”
雁归点头:“不错,二位先祖已修行至圣,却仍旧心忧天下。如今生民百姓倒悬,生灵陷于水火,朕也是时候践行先祖恩师之托了!”
“淮安王叶檀、靖国公沈玠听旨:两日后兴兵伐虞,由滨、临二州入关,一路南下直抵虞京天都城!”
“臣领旨!”
沈玠领旨后便急火火地告退了。
叶檀也准备即刻动身回金州部署,走之前他忍不住问道:“雁归,叶航在信上说了什么事?”
这不问还好,一问雁归便心头火又起,气不打一处来:“楚岚不知从哪得到了左琅被羁押回京的消息,认为曾经的旧部是遭自己牵连,不顾叶航二人阻拦,跑回京城送死去了!”
“啊?”叶檀吃了一惊,瞪着雁归,“那你……对他,不是已经放下了么?”
雁归叹气:“放下,不表示我能眼睁睁看着他送命。好了,不多说了,表舅一路小心,我们虞国京城会面!”
“好!”
☆、对阵
自那天悲愤交加吐血之后,楚岚的身体就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所有的新伤旧疴一股脑地找了上来,左肋下的陈疾也复发了,半边身子疼得动不了,还连着发了三四天高烧,整个人都快烧傻了,一得知左琅被押回京城的消息,也顾不得退热,骑了叶航的马就一路赶回京城。
他体力不支,两眼发花看不清楚东西,也正因为这样,才耽误了他的行程,原本两日左右的路程他直到第三日过午才望见了京城官驿的轮廓。
一到驿馆,他便得知了在自己逃出天牢之后,鲁晟下令将他带进京来的二十几名亲卫尽数捉回大理寺羁押的消息,气得楚将军差一点又吐血,险些从马背上翻下来。
“楚将军,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捉拿您的画像!您可千万不能进京啊!”老驿官一见楚岚,连忙拽住马缰,把他拉进了驿馆院中,“这一阵子京城防卫严密,连咱们驿馆每日都要搜查两回,我们都知道您是遭了那些狗官陷害才落到这个田地!楚将军!趁卫戍营的人没来,您快点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哎哟您当心!”
楚岚翻身下马,两脚却像踩了棉花似的,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亏老驿官手快把他扶住,他衣衫单薄,热症未褪,身上热得像个火炉。
“哎呀楚将军!您怎么烧成这样!真是造孽啊!”
“老人家的好意,楚某心领了。”楚岚扶着马鞍站稳,“只是同袍都因受我牵连身陷囹圄,我岂能在外苟且?这次回来,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豁上我这条命,就算保不了他们,我们也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儿……”
“楚将军!您……那……武安公他老人家呢?若他出面……”
楚岚摇摇头:“梧州那边一直有戎虏虎视眈眈,朝廷还能多留他一阵子,别说他保不了别人,日后能不能保住他自己都难说,我也只能看眼前了,以后的事也没什么可忧心的。”说着话,他轻轻拍了拍马脖子,叮嘱道,“老人家,我此去就不再回来了,这是好友的马,认主,暂且寄养在您这儿吧,两日之内如果没人来寻,就放它自己回去即可……楚某就此别过,告辞!”
“楚将军……”
老驿官喊了一声,楚岚却没再回头,挺直脊梁,一路朝京城而去。
楚岚因伤病交加拖慢了脚程,而且他也并不知道,就在他踏入京城大门的同时,淮安王叶檀率领的金州大军已经一举攻破了滨州城。景国境内,另一支大军也挥师南下,抵达了临州城外,大军阵前那一身赤金战甲背负鎏金双刀的领军之将,正是大景国乾安皇帝本人。
临州老将左恕,披挂齐整立于城楼之上,手握银枪威风依旧。
“我大虞与贵国边疆虽不甚安宁,却从未互犯疆土,不知景帝陛下何故突然如此大动兵戈,犯我国境?”
雁归在马上,对老将军拱手一礼:“朕早年流落南疆之时,曾得楚岚将军庇护,与令嫒左琅将军也有几面之缘,旧友之父也就是朕的长辈,今日,朕与老将军之间不谈国事无论朝廷。楚岚将军忠心为国,却遭奸佞陷害关押大理寺中受尽折辱,左琅将军又被罗织罪名押解京城,其中缘由,相信无需朕多言,老将军自然清楚!这回虞境之内灾民背井离乡,一路饿殍,朝廷不仅弃百姓于不顾,老将军为国为民却惨遭掣肘,这些事情,历历在目,晚辈自认无尧舜之德,也无能效仿先贤,此番于公便为拯百姓于水火,于私只为救昔日旧友出囹圄!朕万般不愿与长辈刀兵相见,还望老将军成全!”
左恕撑着枪站在城楼上,望着兵临城下的大军,一时间左右为难没了主意。
景国国君纡尊降贵好言相劝,无论于公于私,他都该开城放行,可身为戍边守将,又岂能不战而降引后世骂名!
左恕正思忖间,就见沈樵驱马上前施礼:“元长拜见左伯父。”见老将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樵径自说道,“元长幼年时,便常听家父夸赞左伯父为人刚正,忧国爱民,虽与家父各为其主,对垒经年,家父却始终对左伯父为人赞叹有加。滨州守将诛杀流民之事,想必伯父早有耳闻。今次,陛下御驾亲征,举正义之师南下,左伯父即便不为私情,也该体恤陛下视天下百姓为子民的拳拳之心,为受难百姓谋一条生路,也为遭难蒙冤的同袍谋一条生路!”
左恕:“……”
“将军,朝廷昏庸,视我们同袍与百姓如草芥,我们愿随将军一同,为民谋生路。”左恕身边的参将道。
既然有人敢开口,其他人也一并附和起来,左恕攥紧了手中银枪:“老夫身为一方守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即便如今朝堂昏聩不明,可我左家满门忠烈,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降敌的懦夫!老夫若不战而降,岂不是愧对左家列祖列宗!”
众参将:“……”
沈樵也没了章程,拨马回转雁归身边:“陛下,这……”
“老将军可认得此物吗?”雁归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块墨玉,一左一右,双手将之举到自己胸前。
“这是……”左恕睁大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却并未瞧出任何端倪。
雁归两手微动,在左恕等众人聚焦的目光中,将两块墨玉合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中原版图。
“这!景帝陛下手中的难道是九州帝王书?!”左恕惊道。
雁归:“不错,老将军博才!”
“难不成祖训上说的都是真的?”
“得帝王书者得天下,朕当年雪峰一诺,便誓要完成开元和圣元二位先祖帝所托之事,朕要以此生再将景虞二国合一而治,从此让百姓不受离乱之苦,让天下苍生重享盛世清平!朕此次南下乃是天命所归,老将军怎么说?”
左恕思虑片刻,终于开口:“倘若景帝陛下真能秉持诺言,拯生民于水火,视天下百姓为子民,那老夫愿一人背负降将骂名!”
雁归朗声道:“朕愿受老将军督验!”
“传我将令!开城门!放行!”
左恕一声令下,临州城门轰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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