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欲哭无泪,这混蛋玩意儿的描述过于生动,仿佛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这让他颜面何在!颜面何在啊……
“那……将军您没事儿吧?属下这就去给您传饭?”
楚岚又恢复了一脸的生无可恋,神情恍惚:“别传饭了,不想吃……”
“这都一整天了,将军您昨儿喝那么多酒,再不吃点东西……”
“没事,忙你的吧。”楚岚摆摆手,“让我静一静,饿了我自己会去吃。”
“哦哦!是,那将军您有什么吩咐随时传唤。”
楚岚点头,又往床上一倒,两眼一闭,继续装死。
……
此时此刻,远在湖州的淮安王昨儿在新买的宅子里过了个没滋没味儿的中秋,这个闲不住的人,看着今日天气晴好,就换上了便装,带着叶丙和叶丁出门闲逛。
他已经到湖州多日了,一不询问灾情,二不查阅账目,只是挑着风景秀丽的地方买了间偌大的宅院住下了,湖州大大小小的官吏全都登过门,然而,无论官职高低,这些官吏有一个算一个,尽数被挡了回去,原因是王爷贵体欠安,不便见客,转眼过了十来天,淮安王借着身体抱恙这个借口得过且过,弄得当地上下官员尽是一头雾水,私底下纷纷猜测这位叼着金汤匙的王爷压根儿就是借着请旨下江南的机会,买房置地来了。
倘若真是这样,那往后岂不是又可以高枕无忧了?
于是,整个湖州大小衙门,在刚得知淮安王下江南的消息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可是仅仅才过了短短数日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歌舞升平。
而眼下,淮安王殿下正带着两名侍卫在城里信步游逛,边走边聊,哪有热闹都得停步瞧上一瞧。
叶丙道:“少爷,都说今年湖州受灾最重,可我看这城里的繁华都赶得上金州了。”
叶檀一笑:“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水淹的是两岸农田,遭灾的是平民百姓,对城里住着的达官富贾而言,一场天灾,也不过是粮价上涨一些罢了。”
叶丁恍然大悟:“哦!对啊!那些粮行米行的米价涨了好多啊!都快超出京城米价的一倍了!”
“小声点。”叶檀一抬手,手中的折扇“啪”地敲在了叶丁脑门儿上。
“哎哟!”叶丁捂着脑门龇牙咧嘴,“少爷!再敲就真傻了!而且您要是就为了敲我脑袋,也不至于花八百两买这么一把噗——扇子啊!”他梗了一下脖子,硬是把差点秃噜出来一半的“破”字给咽了回去。
乖乖!八百两一把的扇子!真金白银啊!他心里都替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败家子儿疼的慌!
“你懂什么?”叶檀把那折扇在手中转了一圈,停下来时,才发现那黄油底的扇骨上缀着大大小小的红梅,红黄相间煞是好看,扇子底下还挂着一条天丝的扇坠儿,坠子上吊着的那块玉,碧绿通透。叶王爷不屑地瞥他一眼道,“湘妃竹的扇骨,这么齐整漂亮的花色本就少见,那真是可遇不可求,八百两,我都觉着捡着大便宜了。”
叶丁瞠目结舌:“啊?”不就是两片破竹子吗?也能卖上八百两!当然了,这话他是横竖都不敢说出口的……
“你小子,是不是想说‘不就是两片破竹子吗?居然能卖八百两’?”叶檀桃花眼一眯,扬手又敲了他脑门两下,“你是不是还想说‘一个破石头的扇坠子居然能值六百两’啊?”
“唔唔唔唔……!”叶丁两手一捂自己的嘴巴,使劲儿摇头。
叶檀哼了一声:“成天就知道练武,有什么意思?人生于世间,就算不能阅尽人间风物,至少也该知道什么是好,好的事物好的人等等等等,否则,一辈子连什么是好都搞不清楚,那可真是白活一场。”
叶丁赶紧点头。
叶檀:“往后跟爷学着点儿吧!傻小子!”
叶丙一路憋着笑,直到这会儿才开口:“少爷,得月楼到了。”
四人信步闲游,一晃眼的工夫就到了晌午。
“得月楼……”叶檀抬眼看着高悬的匾额,唰地打开手中的折扇,悠闲地扇着凉风,微微侧了侧脸,桃花眼一挑,“走,进去看看!”
“少爷请。”
“哟!三位爷!今儿是想看江景儿啊还是看街景儿?”店小二阅人无数,为人最是机灵,一见进门这三位器宇不凡,尤其最前头这位,一看就知是非富即贵,于是绝不敢怠慢,手巾往肩上一搭,殷勤地迎了上去。
叶檀心说这酒楼问话还真有点意思,搞得跟绿林黑话似的。只听身后的叶丙道:“我家少爷既喜热闹,又爱清静,麻烦小哥找个座儿吧。”
谁知那小二先是一愣,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三位客官楼上请!咱家楼上还真有这么一间儿,保管让少爷满意!”
叶檀把扇子一合:“那就麻烦小二哥引个路。”
“得嘞!”
三人随小二上了楼,见二楼洁净宽敞,此时才刚到晌午,楼上雅间都还空着,没有旁的客人。
小二把他们领到了转角的一间,开着的两扇窗刚好一扇临江,一扇临街,雅间门口是一条走道,靠在走道另一侧的木质栏杆上,又能将楼下的事物尽收眼底。
“这间不知合少爷您的意不?”
叶檀一笑,随手抛了块碎银:“这地方不错,赏你的。”
小二顿时满脸笑开了花:“嗨呀!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把你家的招牌菜选几样来尝尝,爷开心了还有赏,去吧。”
“得嘞!您请好儿!”
……
不多时,酒菜上桌,叶王爷一高兴,又是随手打赏,小二碰到个出手这么阔绰的主儿自然乐呵,往他们这间送酒送茶的跑腿也勤快。
这时楼下大堂已经坐满了食客,楼上也就还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桌上的茶还未凉,小二又赶着来换了新茶,叶檀举杯叹了口气:“都说江南景美人更美,可惜少爷我来的不是时候,连个美人儿的影子都没看见,真是亏得慌。”
小二把茶壶收进托盘,试探着问道:“少爷您是想看什么样的美人儿啊?小的听人说啊,咱湖州绿袖坊的姑娘歌舞琴艺那是数一数二的,要说长的美……嘿嘿,那就数花月楼的姑娘了!听说花月楼的玉璃姑娘,才刚摘了两江花魁的牌子哪!”
寻常的客人,只要是三五成群的几个男人聚一块儿,一提起这个话题往往都立马就兴致高涨,一脸龌龊地开始问东问西。谁知这位少爷居然不一样,只是长眉一挑,把折扇在手中转了两圈,道:“牡丹虽美,但太过香浓,本少爷看不得也闻不得那虚情假意的国色天香。”
小二眼珠一转:“那少爷您……”
“当垆沽酒,江边捣衣,市井中茅檐下,但凡入得了少爷眼的美人。”
“那少爷您来的还真是不巧了,这样的姑娘啊大多都随着家人逃难去了,即便是留在咱湖州那些个,也都饿得面黄肌瘦看不得了。”
叶檀眯了眯眼:“小二哥忒不实在,如今湖州一片祥和太平,哪里有什么面黄肌瘦的姑娘?少爷我的确钱多,但人还不傻!”
“少爷您别气啊……” 小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没办法把先前的话吃回去,只得硬着头皮道,“先前小的也只是偶尔见着些往来讨饭的受灾百姓,有的带着自家的闺女,没吃没喝一个个的蓬头垢面,所以才信口胡诌几句,扫了少爷您的兴,少爷大人大量,可别跟小人一般见识啊。”
“那是自然。”叶檀笑笑,“讨饭的姑娘的确不好入眼,不过偌大个湖州城,我怎么连一个讨饭的都看不见?”
“呃……这个……”
见那小二欲言又止,叶檀随手拿出一锭银子丢过去。
“嗨哟!少爷这这这……”
“赏你的。”叶檀轻描淡写道,“别这个那个的,少爷我文不成武不就,平常就爱打听点儿市井传言,说点儿少爷不知道的事,出你的口,入我的耳,保证不会有旁人知道,不过小二哥要是不实诚,那就别怪本少爷不讲道理了!”
“少爷息怒少爷息怒!小的怎么敢欺瞒少爷您呢……”小二急忙点头哈腰地先赔不是,然后慌里慌张的朝门外探了探头,见楼上雅间还没有其他客人入座,连忙缩头进来小声道,“小的长话短说,少爷您听听就罢,可别往心里去。”
叶檀唰地甩开折扇,闲闲地扇着凉风:“说。”
此时楼梯突然“咚咚咚”响了起来,有人上楼来了,那小二怔了怔,赶紧凑近叶檀耳边迅速地嘀咕了几句什么,之后看也不敢看叶檀的脸色,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章峻
店小二那几句话,叶檀听后脸色一变。
哪知还不待他多想,方才踩着楼梯上来的那人脚步声居然径直朝他们这边来了,随后便听见刚退出雅间小二同那人说话的声音:“哎哟!这不是章公子吗?您今儿怎么得空儿过来了?小的给您安排个座儿……”
只听一个略微沙哑的男声回道:“不必了,我今天不是来吃饭的,我来找个人,小二哥去忙吧。”
“唉,好,那……小的就先下去了,您有事随时召唤就是。”
“好,多谢小二哥。”
叶檀几人在里面听了这番话,禁不住互看一眼。叶王爷心道:眼下这楼上也没别人,难不成这人还是来找我的?这倒是奇了,别说,湖州这地方还真有点意思……
他正在心里琢磨着,就看见一双旧靴子停在了自己雅间的竹门帘下边,皂布的靴子已经旧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来了,鞋尖上还沾了不少泥灰,紧接着,门帘一挑,露出一张清瘦的书生的脸。
那书生发髻散乱,满脸透着菜色,长相倒还算得上端正,身着一件天青蓝的缎面袍子,已经洗得有些褪色了,袖口底边也都磨出了毛须须,浑身大写着 “落魄”二字。
叶丙和叶丁早就站起身来,挡住了雅座里面的叶檀。
“公子止步。”叶丙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拦。
那不速之客有礼地朝叶丙做了个揖,低声道:“学生章峻,是来拜见叶王爷的。”
他本来就颤巍巍一副没吃饱饭的模样,再压低声音,那就跟蚊子哼哼也差不许多了,但他说出口这句话却让叶丙和叶丁两人同是一愣,赶紧回头看自家主子。
“章峻?”叶檀摇着扇子,挑了挑眉,“找本王有事?”
谁知那章峻一见叶檀竟然噗通一声跪下,眼圈一红:“王爷,学生今日冒死求见,是想求王爷替家父讨还一个公道!”
“你怎么知道本王能帮你讨什么公道?”叶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回王爷的话,家父乃是湖州知州章有道,自湖州遭水患不久便突然失踪,至今下落未明,学生与家人多方寻找,依旧无果。几天前,学生听说王爷奉旨前来湖州,几经辗转才打听到王爷府邸在何处,可学生既无官职也无功名在身,不敢贸然前去拜会,好不容易等到王爷今日出行,才斗胆前来拜见,冒死恳请王爷能替家父讨还公道。”
“章有道……”叶檀沉吟片刻,“朝廷命官无故失踪,这可不是小事,你不去报上级督抚查案,来找本王做什么?”
其实章峻说的这些,叶檀心里有数,他在来湖州的路上就听说了湖州知州突然身患恶疾的消息,前几日送去宅子里请求拜会的名帖中也的确没有这个湖州知州章有道,他各路暗访得到的消息是,据说身患恶疾的章知州,患病是假,失踪是真。这个章有道人品官声素来不错,为人也谦和,没有什么债主仇家,但唯独与湖州府的监州官涂万山不和,具体原因不明,而章有道这么一失踪,全部矛头便立刻指向了涂万山,自己正愁没处着手去搅和这锅稀泥,想不到天上竟掉下章峻这么个现成的柴火棍子……
“回王爷,家父失踪之后,学生已经差遣家仆去报过督抚衙门了,可迟迟不见督抚衙门着人来查,送信的家仆也始终未归,学生多方寻找,数日之后才在江中发现家仆的尸体……之后,学生打算亲自前往督抚衙门,却在当晚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以章家老小性命为要挟,对外宣称家父身患恶疾……学生……学生身无长技无法自保,家父又下落不明,家中还尚有病重母亲需要照顾,学生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冒死来将实情禀告王爷,求王爷看在学生一心想替父申冤的份上饶恕学生的冲撞唐突之罪。”一口气把话说完,章峻激动得嘴唇发颤,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黄草纸,双手举过头顶,“这就是学生收到的匿名信件,求王爷过目。”
“王爷?”叶丙转身征询,见叶檀点头,方才接过那张黄纸,打开,摊平在叶檀面前的桌上。
黄草纸上潦草地涂写了两行字,跟鬼画符一样,叶檀看了一眼,上面的意思和章峻的陈述没什么出入,只是这字迹,怎么看都是故意写成这样,像是怕被人认出自己笔迹似的。
熟人作案?
叶檀皱眉,给叶丙使个眼色,叶丙将黄草纸重新折好,还给了章峻。
“章峻,你起来说话。”叶檀道。
“多谢王爷。”章峻动作迟缓地站起身,弓着背,一副聆听夫子训话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叶檀:“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回王爷话,家父虽不知去向,却未敢声张,未有人顶替家父继任知州一职,所以学生与一家老小仍旧留在湖州府衙。”
叶檀点头:“章峻,本王虽然奉圣上旨意以钦差身份前来,但也不乏有力所不能及之处,你所述之事本王会先替你知会督抚衙门,其他事情如果涉及本王所督办的权责分内,本王也自然不会作壁上观,是非分明,想必早晚会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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