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啊?楚岚皱眉打量一番,觉得这个比穿着铠甲的自己都恨不得大上三圈的人看上去有点眼熟,细看之下,嚯!这不就是当年那个愣小子三福么?
当年这混小子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还欺负过雁归……倘若他知道当年动手打过的那个哑巴孩子正是当今圣上,不知又会作何感想呢?
“将军!那您明儿……”
楚岚面无表情:“本将军军务繁忙,没空回府,明日自会派人送贺礼回去孝敬他老人家,你回去禀告楚老爷吧。”
“哦!是,将军。”
楚岚瞥了那小子愣头愣脑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往后没什么要紧事别跑营里来找我!快走吧!”
“哦哦!是!”三福赶紧答应一声,转身跑了。
“来人。”
“属下在。”
“过午去合意楼订十斤状元红,再随便选几样点心、卤味,让掌柜明天派人送到楚府去,回头让军需官拿我的月饷去结账。”
“是!将军!”
打发走了家仆,安排妥了自家的琐碎事务,楚岚随便吃了几口饭,又提着刀跑去演武场,一混就是一下午。
楚将军与其他去演武场的人心态截然不同,大多数人想的是今天要怎么打赢别人,而他考虑的却是今天赢了之后该怎么收拾别人。
玄策营的将士大多是当年随楚将军驰援西北解梧州守军之困,敢和戎虏那些红毛子军硬碰硬的原班人马,个个骁勇善战,可谓是西南守军中的精英。
因而,玄策营里没有孬兵。
但楚岚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早就是老兵油子一个了,虽然身板并不比别人厚实,甚至看上去还稍显单薄,但他惯用长刀,这种武器使起来既狠厉又霸气,而老兵油子本人出手又刁又滑,他带过的兵里面,从来就没人能在他手上占着什么便宜,除了已故的岳北川。岳北川同样惯使长刀,又长得人高马大,一身的蛮力,连刀身都比楚岚那把乌金长刀宽上那么一掌,据说唯一差点打赢楚岚的那次,靠得也是蛮力,那回也是楚将军不信邪,作死地硬去接下岳北川那一刀,结果被砸了个趔趄,连武器都差一点脱手。
于是乎,岳北川没了以后,楚岚在演武场上那更是回回连胜,所向披靡,收拾起那些打输了的倒霉蛋儿也更是随心所欲,毫无人性。
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在午后秋阳下,挥汗如雨、大呼小叫地你来我往,斗得眼花缭乱,不可开交,让看的人都觉着内心畅快不已,尤其楚岚,连番上场,把把得胜,武器交击的金鸣之声,唤醒了男人与生俱来的野蛮征服欲,行云流水的招式之间,更是看得人目不暇接,恨不能拍手叫好。
事实上,擂台底下的人也这么做了。
可有人却没办法混迹其中,跟别人一样跳着脚扯着脖子拍手叫好。
营地后面的山腰上,有一处天然的石台,光滑平整,隐在一面蔓草丛生的石壁后面,站在石台上,刚好能清楚观望演武场擂台的状况,眼力好些的,连营中众人的五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位置,楚将军原本是设了暗哨和明哨的,可眼下站在这儿的人,只说了一句“不准声张”,无论明的暗的,哨兵便全都乖乖闭嘴,还真就不敢声张,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眼瞅着快掌灯了,该回宫了。”内侍恭恭敬敬地提醒道。
乾安帝负手而立,远远望着场中手提乌金长刀的人,目不转睛,仿佛着迷了似的。
这才是楚岚真正的样子!炽如烈火,宛如骄阳,这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楚云舒啊!
正在此时,只见楚岚一个闪身避开对手迎面而来的刀锋,回手磕飞对方的武器,再一个旋身,用脚尖直接把掉落在地的刀给点飞出去。
又胜一局!
大赢家楚岚潇洒地跳下擂台,把长刀往地上一掼,活动着手腕:“今天打输那几个!给我出列!唉说你呢!丁二!往你哥背后躲什么呢?给我出来!怂!”楚岚笑骂道,“今天还是老规矩!每人两桶水!绕营地跑三十圈!开饭前跑不完的就别回来吃饭了!外面野地里的草根树皮管饱!桶里的水洒了一半以上的回来打满再重新跑!最后回来的三个,晚饭后自己去伙房报道,全营的饭碗都归你们洗!好了!出发!”
一群打输了的倒霉蛋儿又嘻嘻哈哈地冲过去疯抢水桶,也不知是谁撞倒了旁边的人,后面狂奔而来的刹不住脚,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的四脚朝天,把这边一群看热闹的笑得人仰马翻。
“哎哟您看哪陛下,成天瞅着这帮当兵的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想不到这军营里还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哪!”内侍官也跟着笑,一眼瞅见了皇上脸上的笑容,胆子就更大了,“这楚将军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像个文弱书生,不穿盔甲的时候跟个文官似的,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厉害啊!”
“他可不文弱。”雁归目不转睛地看着山下,笑道,“一个年未及冠就手掌西南兵权,把胡人揍到向虞国称臣的人,他能文弱到哪儿去?”
“说起来,还是陛下慧眼独具,调楚将军掌管卫戍营,每天早朝上,看他往殿门前那么一站,不光让人心里落底,还赏心悦目哪!”
“是啊,的确是挺‘赏心悦目’的。”看着楚岚带着一众人朝营帐走去的背影,雁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行了,时候不早了,回宫吧。”
“遵旨。”
送走了这位光明正大偷窥的爷,值守的哨兵长出一口气,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心里叫苦:皇上这到底是闹哪样?隔三差五就跑来一趟,一站就是两个时辰,这谁能遭得住哇……
……
谁知次日早朝上,皇帝陛下就指桑骂槐,隔山打牛地冲楚将军发了一通火。
其导火索就是昨日楚岚跑到兵部蘑菇了一上午鼓捣出来的那份奏折。
朝会上,兵部裴侍郎将那份奏折面呈给了皇上。
雁归浏览速度极快,翻开奏折片刻功夫便回复道:“裴卿折子上所列举此类做法倒是可行,近来多地受灾,也的确是该酌情考虑优待军属事宜了,裴卿,你这个折子进的是时候。”
“谢皇上谬赞。”
“散朝后,户部把裴侍郎这折子拿回去,着人详细研讨一番,根据国库及地方府郡现况,看看哪些法子可行,哪些还需修正,尽快给朕提个章程出来。”
“遵旨。”
雁归转手把奏折递给了内侍,由他去处理善后:“裴卿。”
“臣在。”
“优待军属,这个想法不错,是谁提出来的?”
裴典刚得了夸赞,又突然被这么问,心里免不了打鼓,但还是实话实说了:“回皇上,是建安侯,侯爷久在军营,体恤营中将士家中老小疾苦,所以……”
雁归冷笑一声:“建安候是不会写字还是不会讲话?”
一见苗头不对,裴典赶紧躬身认罪:“皇上息怒!”
“以后建安侯有事让他自己跟朕提!”雁归突然扬声道,那天子之威似乎使金銮殿上的柱子都跟着巍巍震颤起来,他视线笔直地射向殿门外,“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给朕绕弯子!多此一举!下回自己来跟朕说!”
门外的秦章缩了缩脖子,扭头去看楚岚。
楚岚面无表情,甩了秦章一眼。
看什么看!就你小子事儿多!
☆、中秋
这日恰逢中秋,散朝之后,待皇上下朝,各部大人们也都散尽了,楚岚便同秦章一起到了城南别院。
别院不大,但设计却十分精巧,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应有尽有。
为了避嫌,楚岚除了索玛姐弟住的侧院没踏足之外,把其他院落全都里里外外巡视了个遍,稍微调整了守卫部署位置,又暗地里配置了暗哨,连同侧院一起,将整座别院防卫布置得铁桶一般,全无破绽。
秦章取了一张红笺交给楚岚:“将军,这是今晚宴请的宾客名单座次,请您过目。”
今晚中秋宴,受邀的都是天子近臣,各部之首,座次排列以身份、官阶为准。楚岚逐次仔细查看,愕然发现纸上居然还有自己的名字,淮安王不在京里,他就以建安候的身份成了客座之首,位置就在君王之侧。
“这里面怎么还有我?”楚岚瞪着秦章道,“我身为卫戍营统领,当以职责为先,坐在宴席上不合适。”
秦章也凑过来看楚岚手指点着的位置,摇摇头:“这单子是礼部送来的,一定是皇上亲自批阅过了的,要说职责为先嘛……将军您坐这个位置岂不是刚好可以贴身保护皇上?”
楚岚气闷,把单子随手往秦章胸口一拍,转身走了。
“唉将军!哎哎哎将军您干吗去啊!”
“回营换衣服!”不然呢?穿着盔甲坐在宴席上?即便算不上御前失仪,他觉得自己都像个怪物似的。
“那您可早点回来啊!”楚岚在门口上马,秦章还追在后面啰里吧嗦地嘱咐。
……
人还未到营地,他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卫戍营门口,车上装着大笼小箱,副将燕淮正指挥将士们往营地里搬东西。
“将军!您回来了!”燕淮一眼就看见楚岚,赶紧迎上前,先前和燕将军站在一起说话的另一个人也跟着过来,朝楚岚施礼:“方青见过将军。”
“方总管这是?”楚岚疑惑地瞄了马车一眼,这人他是认识的,宫里御膳司的总管方青。
方总管笑吟吟地:“今儿不是中秋了吗?圣上体恤咱们将士无法与亲人团聚的思乡之情,所以特地命咱御膳房做了一些宫饼和卤味肉食送到营里来,以表圣上对将士们的拳拳爱护之情。”
“如此,那楚某代全营将士谢过圣上了。”楚岚朝方总管拱了拱手,“方总管辛苦,在下还有要事,不能久陪了。”
“楚将军军务繁忙,在下不敢耽搁将军,咱们来日方长,将军若有事尽管吩咐即可。”
“好说,日后免不了有事劳烦总管。”楚岚转头又对燕淮嘱咐几句,便急匆匆地走了。
……
入夜,一场中秋夜宴已至尾声。
因为自己三杯倒的酒量实在上不得台面,于是楚将军不得不始终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开席时,雁归提了一次酒;席间,忠勇公左恕提了一次酒,楚岚的三杯酒量上限就只剩下一杯,想着最后一杯应当还是陛下来收尾,于是十分谨慎地打算把实力保留到最后。
之前,楚岚原本还担心离雁归这么近,多少会有些尴尬,但实际上他发现自己想多了,除了与在座的诸位交谈之外,皇上的剩余注意力都在他对面坐着的索玛和阿洛身上,连个多余的目光都没甩过来。
庆幸之余,楚将军心里还是有些酸疼。
他低头盯着酒杯,开始心不在焉:疼就疼吧!长痛不如短痛,自伤一刀也总好过来日万箭穿心……
盛满的酒杯水波微荡,待静下来时蓦地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脸庞。
楚岚抬头,发现坐在对面的索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低着头看他,双颊微红。
与此同时,楚将军也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全场的各种目光,其中也包括主位上坐着的那个人。
楚岚连忙起身,有礼地招呼道:“索玛姑娘。”
与姑娘见面,楚将军自然而然地垂眸避讳,彬彬有礼,谁知这一垂眸不打紧,楚岚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索玛双手捧着一大碗酒,送到楚岚面前,笑吟吟道:“楚将军,这一碗酒,索玛敬将军对我弟弟阿洛的救命之恩。”
楚岚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但又不能不接姑娘的酒,于是故作镇定地接过酒碗,还不死心地企图挣扎一下:“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过分在意。”
索玛笑眯眯地望着他,满眼憧憬。
此时周遭一片死寂,安静到连地上掉根针都听得见,楚岚趁机偷窥了雁归一眼,发现他正一手托腮,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
豁出去了!楚岚心一横,端起碗来咕咚咕咚把那一大碗烈酒喝了个干净。
索玛又斟满一碗酒,捧到他面前。
楚岚接了,其实他很想说:感谢姑娘盛情,在下不胜酒力。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认怂是小事,他曾久在西南,对苗寨习俗也略知一二,苗家姑娘敬的酒是一定要喝干净的。
楚岚定了定神,把这第二碗酒也干了。
“楚将军好酒量!”
“不愧是大英雄啊楚将军!”
雁归:“……”
杯盘桌碗开始在眼前摇晃起来,索玛的脸也有点模糊了,楚岚凭本能准确地把第三碗酒接在手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喝得豪气干云。
“多谢索玛姑娘。”楚岚双手递上空碗,他觉得整座房子都在摇晃,甚至都没发觉索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走之前还说了些什么。
他扶着桌子坐下,耳边是一片混乱嘈杂,眼前一片光影迷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坐在那儿不说不动,但至少在外人看来,武将大多都是海量,连一直被人称为儒将的楚岚将军,想不到其酒量也是可圈可点的!
除了一个人。
雁归举杯,在众臣一片宏颂声中结束了这一年的中秋夜宴。
“楚卿留下,朕有话要问你,其余诸位各自回府休息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雁归:“来人,送索玛姑娘和阿洛回侧院休息。”
“遵旨!”
阿洛瞥了楚岚一眼,望着雁归:“阿雁……”
雁归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
索玛则是有些担心地望着楚岚:“楚将军他没事吧?”
“没事。”雁归盯着坐在桌前两眼发直的人,轻松地替他掩饰过去,“朕还有几句话要问他,你们去吧。”
待诸臣散尽,索玛姐弟也走了,雁归唤了一声:“秦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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