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看着令牌上“大都叶锦廷”这几个字,随口问道,“这上面写的叶锦廷,是叶王爷么?”
“锦廷正是我家王爷表字。”
江先生点头,把令牌收回锦袋,揣进怀中,从叶丙手中取回自己的东西。
“天色不早了,叶丙告退。”
“好,叶公子慢走不送。”
江先生在药堂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叶丙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处,才闲闲地晃进药堂去。
☆、阿洛
楚岚背上那些被竹鞭抽出来的伤口,让他这个自诩皮糙肉厚的人足足养了半个月才封口。伤在背后,他后脑勺又没长眼睛看着上药,而且这种家丑也没什么外扬的必要,没人帮他上药,他干脆就自己拿绷带草草一缠,挺着就算了,反正这点皮肉伤也要不了命。
自那日之后,楚岚便再没同雁归私下见过面,虽然每天会在朝会时见到彼此,但两人的目光却再没有交集过。
日子也就如此按部就班地过着了。
就这样吧!楚岚心想,原本就是无解的事情,想那么多也没任何用处,反倒是徒增困扰,他每天都告诉自己,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而雁归……每日为了政务忙得脚打后脑勺,这才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圈,他显然也没有精力去琢磨那些个儿女情长,鸡零狗碎的事,相信只要时间久了,他也就能放下了吧?
又过了两日,这天楚岚刚从练武场的擂台上下来,满脸的汗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前阵子背上有伤,弄得他成天跟个小媳妇儿似的窝在一边看着别人过招,看得他心痒手也痒,好不容易捱到伤口愈合,楚将军迫不及待地拎刀杀进战局,果不其然出手就拿了个三连胜!这种感觉,那真不是一般的爽!
“我说你们几个!别苦着脸了啊!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以输但绝不能怂!”楚岚将长刀往地上一掼,席地而坐,在人堆里也跟个老兵痞子似的,冲那些打输了的将士指手画脚,“每人去提两桶水,绕着营地跑三十圈!水洒了一半以上的,晚上就别吃饭了!还愣着干嘛!快去!”
“是!”十多个人齐声一吼,撒丫子就去抢水桶,打满水之后拎起来再跑,一副副滑稽的模样逗得别人笑得前仰后合。
偌大一座军营之中,连只母耗子都见不着,一群糙老爷们儿成天扎堆在一起,精力过剩无处发泄,要么打,要么斗,简单粗暴,日日如此,也翻新不出什么别的花样来了,可这么一群人还偏偏就兴致勃勃,玩得乐此不疲。
“启禀将军!”营中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军,咱们西面关口截住了一队苗疆人,他们说要进京城寻人,没您的命令,燕将军不敢擅自放人进城,特地遣属下来请将令。”
楚岚立刻敛起笑容,起身问道:“什么样的苗疆人?来了多少?”
“回将军,领头的是一男一女,还带着十二名苗疆武士,那些武士各个都带着武器。”
“走!去看看!”
“是!”
不多时,楚岚率领一队人马抵达了京西隘口,远远地就望见了滞留在关卡处的一行人。
“属下见过将军!”副将燕淮一见楚岚,立即迎上来施礼。
楚岚点头还礼:“我听说他们要来京城寻人?找谁?问过没有?”
“问过了,但是那对姐弟有点听不懂咱们的话,就一直说要找阿雁。”
一听这名字,楚岚心中一抖,抬眼仔细看时,立刻辨认出来,站在几名武士中间的正是索玛和阿洛姐弟俩。
此时索玛也认出了楚岚,赶紧朝他挥手,开心地喊道:“楚将军!”
“索玛姑娘?蛊师阁下?”见到他们,楚岚也放下了戒备,下马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京城了?”
索玛:“阿雁传信给我们,说他没事,那时候只是受了伤,现在伤养好了,在京城当了皇帝,我们就急着赶来看他了,喏,还有阿雁的小马,一直在我家里照顾着,这一趟把它也给阿雁送回来了。”
楚岚顺着索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在颍州时,雁归骑着的那匹马,还有马背上坐着不下来的,自从见着他就闷闷不乐的阿洛。
“蛊师阁下,好久不见。”楚将军自然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朝他拱了拱手招呼道。
阿洛也不高兴看他,只勉勉强强地咕哝了一句,:“楚将军好。”
燕淮凑了过来:“将军?这……”
楚岚:“没事,这几位是我的故友,在西南时帮过我们不少忙。”
“哦!既然将军认识,那就开闸放行!”
闸口打开,楚岚对索玛道:“陛下可能还不知几位已经抵达京城,稍后姑娘先随我回卫戍营候旨,待我入宫禀明陛下,再护送姑娘和蛊师阁下进宫面圣可好?”
“什么是候旨?”索玛一头雾水地看着楚岚,“楚将军,你要进宫做什么?”
楚岚低头思索片刻,才解释道:“阿雁……还不知道你们来京城,所以索玛姑娘和蛊师阁下先到我的营地稍作休整,我去告诉阿雁,因为阿雁他很忙,等他忙完我送大家去见他……好吗?”
这次索玛听懂了,赶紧点头:“那就辛苦楚将军了!”
“我不去!”阿洛道,“我已经告诉阿雁了,我就在这儿等阿雁来接我!”
楚岚一愣:“你告诉他了?”他明明人就在眼前,难道还有隔空传信的本事?
阿洛显然不想和楚岚讲话,转过脸去不看他,也不回答。
“楚将军,阿洛他是用信蛇给阿雁传信的。”索玛不安地搅着衣襟,望着楚岚,眼神中满是歉意,“对不起,阿洛他……”
“没事,既然蛊师阁下已经传信过去,我也不必多此一举进宫一趟了。”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才过,果然有一队人马远远地朝着关口来了,走在前面的正是内宫禁卫军统领秦章。
秦章下马,朝楚岚施礼:“拜见将军!属下奉皇上口谕来此迎接苗疆贵客入宫,请将军放行!”
楚岚道:“那是自然,有劳秦统领了。”
“属下告辞!”
索玛望着楚岚:“楚将军,那我们走了。”
楚岚点头:“索玛姑娘、蛊师阁下慢走。”
……
入夜,楚岚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不睡了,翻身爬起来掀开门帘走出大帐。
“呃?将军?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啊?”值守的两名亲卫本来在小声聊天解闷,一见楚岚立刻站得笔直。
“里面太闷,睡不着出来吹吹风。”楚岚在门边找了个石头坐下,仰望着黯蓝的夜空,长吁一口气,“月亮可真圆哪……这是快过中秋了么?”
“是啊将军!后天就是仲秋节了。”两名亲卫也仰着头和楚岚一起看月亮。
楚岚道:“坐吧,不用这么拘谨,陪我聊会儿。”
得了将军的允准,两个小伙子乐颠颠地各找了一块石头也坐下了。
“你们家在哪里?从军多久了?”楚岚随口和他们拉起了家常。
“回将军的话,俺叫丁武,老家就在颍州,从军……快五年了,从入伍就一直跟着将军您!”个子高点的小伙子快人快语,抢先回答。
楚岚:“颍州啊,那你现在离家岂不是很远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属下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个姐姐,前年已经出阁了,前几天家里捎信来,说俺姐今年又给俺添了个大外甥,白白胖胖的,可惹人疼了。”
楚岚跟着笑起来:“高堂尚在,姐弟和睦,多好的日子啊!怎么舍得让你跑来当兵吃这份苦?”
丁武挠头憨笑:“俺、俺娘说了,楚将军可是个大英雄,跟着楚将军以后就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光是这句大英雄我就担不起,怕是要让老人家失望了。”楚岚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丁武赶紧摇头:“将军您说哪里话?俺跟着将军一点都不后悔!”
楚岚笑笑,转头望着另外那个小伙子:“你呢?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年纪显然比丁武小,见着大将军问自己话,有些怯怯地回答:“回、回将军,我叫程康,湖州人。”
楚岚皱眉:“今年水患,湖州灾情最为严重,你家人如何了?”
一听这话,程康眼圈红了:“家里的两间房子冲毁了,我哥带着爷爷、我娘还有嫂子往北逃难,路上闹饥荒,我娘病死在了半路上,他们跟着难民逃到了滨州,滨州也没粮食吃,城里城外的草根树皮都被人吃光了,金州的叶将军送的粮食就在城外,城里的守军不肯开城门,我哥和一些年轻人跟他们理论,被他们活活打死……没粮没吃喝,嫂子没有奶水,才不到一岁的小侄子也活活饿死了……一家五口逃难,只剩爷爷和嫂子,一直等到了叶将军打进滨州,放粮救灾民,他们才没饿死,可是我哥死了,孩子也没了,嫂子就发了疯,也不知道爷爷那么大年纪还能照顾她多久了……”
程康这一番话像一盆兜头而来的冰水,把在场的另外两人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三人之间顿时冷场,沉默了半晌,还是楚岚先开了口:“想不到我自己身边也有被水患害到家破人亡的兄弟,是我疏忽了,我的确应该为你们做些什么,办法我去想。”
“属下多谢楚将军!”程康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人也直接跪在楚岚面前,“程康替家人谢将军恩德!”
“不必如此,快起来。”楚岚把人搀起来,自己坐回石头上,陷入沉默。
秋意寒凉,夜风拂得树叶沙沙作响。
楚岚衣衫单薄,坐在冷风中。
“将军,起风了,您回帐里去吧,别在外面着凉。”
楚岚笑容寡淡:“你们如果知道我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就不会这么说了。”
“啊?那将军您……”
“寒冬腊月里,穿着单衣在院子里练功,稍有行差踏错就是兜头一盆凉水……那样的日子,你们能想象吗?”
“啊?”两名亲卫全都张大嘴巴,面面相觑。
楚将军能活到现在,看来还真是个奇迹……
楚岚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扥了扥衣角,道:“快四更了,我去睡会儿,你们也快换岗了吧?”
“是!将军!”
楚岚点点头,进帐去了。
☆、别院
这日早朝时,楚岚照例全副武装,立于金銮殿外。
一起值守的秦章无意间抬头瞥了他一眼:嚯!好大两只熊猫眼!
再看时,就见楚岚的眼神飞刀似的朝他剜过来:看什么看!就你眼贼?!
秦章刚想以眼还眼,就听见陛下的声音传来。
“这几日,朕在城南别院暂住,各部上的折子都送到别院书房去。”金殿上,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言道,“诸位爱卿,有事上奏,无事就退朝吧。”
“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雁归袍袖滚滚地步下金阶,足下生风,下朝走人。楚岚的视线转向秦章:“皇上怎么去别院住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属下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向将军您报备么?”秦章尴尬地摸摸鼻子,“皇上昨天把来京城那对苗疆姐弟安置在城南别院,他从御书房批完折子直接过去的,晚膳也是送到别院用的,晚间实在耽搁得太晚,皇上就干脆在别院住下了,临时传的口谕,我这边忙着调派人手过去,就想着今早再报给将军。”
楚岚:“方才听皇上的意思,这阵子都要住在别院了?”
“是的吧!”秦章瞄了一眼周围无人,凑过来极小声地,“我瞅着皇上和那姐弟俩特别亲,就像一家人似的!将军,您说皇上是不是有意纳娶那位苗疆姑娘啊?”
“闭嘴!妄测圣意,你不想要脑袋了?”楚岚瞪他一眼,“有功夫在这胡说八道,还不赶紧去别院值守!”
他不得不承认,听见这句话时,自己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酸。
“是!将军!”秦章挨了训,赶紧撒丫子跑路,谁知刚窜出去没几步又折回来了,“将军!明晚皇上的中秋宴也摆在别院,禁宫这边儿的布防是您亲自安排的,自然百无一漏,但是别院的布防是属下设置的,明儿还求将军您看看哪里还有错漏之处,不然属下心里是真没底啊。”
“行了,明天散朝我就跟你过去。”
“好嘞!谢谢将军!”秦章咧着嘴,乐颠颠地跑开了。
楚岚在原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殿好一会儿,动身出宫朝卫戍营相反的方向去了。
等他回到卫戍营时,已经晌午了。这一头午,楚将军在兵部和户部好一通刷脸,甚至把自己压箱底的建安候身份都翻出来贴在脑门儿上了,才终于算是敲定了一系列优待军属的办法,或者说还只是个草稿,得等兵部上折子请皇上批复。
“将军,您回来了!”营门外值守的斥候一见楚岚,赶忙迎上去替将军牵马。
“嗯。”楚岚在营门前下马,习惯性地问道,“我不在营里有什么事吗?”
“唔……将军,您府上来人了,说是楚老请您明晚回家过中秋,您不在营里,那小厮就一直候着呢。”
楚岚没吭声,朝营中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自己府上的家仆也正翘首往大营门口直望。
“哎哟!将军!您可算回来了!”一见楚岚,那人急忙迎了上来,“小的奉老爷之命来营里寻将军,老爷邀您明晚回府过节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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