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劫剑抖了抖,最终还是任凭主人操纵,砍向那火灵根。
方衍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灵根之损像是直接烙在他灵魂上,痛得他忍不住喘起粗气,低吟出声。
何昼月所受的六十四道天雷,不知要比他痛多少,也不知道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擦了擦唇边的鲜血,将残破的灵根注入登天梯。
很快,碎萤般的光线便源源不断地流向何昼月体内,将何昼月苍白的脸色缓和许多。
当真是神器,所耗虽大,却实在有用。
他只稍作调息后,就以自己的灵力配合登天梯修补何昼月的经脉。
他抛下了所有事务,在凌微阁中待了七天七夜。
生斩灵根和唤醒登天梯直接伤他本原,修补一事又不能出半点差错,待他功成收手之时,眼前竟是短暂发黑一瞬。
即使四下无人,方衍仍旧下意识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在这个弱肉强食,胜者为尊的修真界,状态越不好越不能展露。
可当他看到何昼月时,极轻地叹了口气,眉目却是跟着松了下来。
他撑着冰床,倾身在何昼月冰冷的唇上落下一吻,垂下来的黑发与何昼月的覆在一起,你我不分。
许是实在太累,方衍吻完之后,又将头埋在何昼月肩膀,力道没有压实,像是汲取力量一般,沉沉地合上眼。
他似是低声说了句什么,又因为声音太小,倒更像是阵重上一点的呼吸。
万里之外。
在方衍合眼的同一时刻,他心心念念的人,苏醒了。
第23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垣怆自第六十三代掌门上任以来,门派风气便变得愈发随性,讲究个顺心而为,领命下山的弟子在外还会自恃身份,保持一副居于云顶仙气飘飘之态,在门派内则连装都不装,当真怎么自在怎么来。
何昼月率先恢复的是听觉。
他感到自己附近围了好些人,嘟嘟囔囔讲着什么,又被谁给和善地呵止,说不要吵闹。
接着他鼻翼一动,嗅到了久违的草木清香,意识还未清楚多少,心却安定下来。
“小师叔动了!小师叔动了!”
“快快快!让一让让一让!”
何昼月缓缓睁开眼,见到了张温润如玉的面庞。
林听:“醒了?感觉怎么样?”
何昼月不可置信地将眼都瞪大了些。
师兄?
他侧头去看,自己整躺在垣怆故居的床榻上,相熟的同门围了一圈,就连窗户边上都有人够着头往里瞅,当真是热闹非凡。
这是……垣怆?!
有人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恐惧道:“完了,掌门,是不是唤魂的时候出了什么错漏,小师叔好像傻了。”
林听笑了声:“昼月,回神了。”
何昼月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师兄……我怎么在这儿?”
在他的记忆里,他应该是被骗去替何汐亭承受天罚雷刑,结果封罪在里面动了手脚,那天雷劈得他直接断了片,下一幕就是站在仙盟枫树林的火海里,没过多久就撑不住,死了。
就算没魂飞魄散,也不该是在垣怆啊。
那日他离开时怒气冲冲刑司掌事也在其列,依旧是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还好意思问,修为不要都非得下山,命都没了!还是掌门想去参加你的成亲大典下了山,碰巧遇到你即将消散的魂魄给带了回来!”
“我们还碰到了你那个叫闻十七的好朋友,问他你跟姓方的感情怎么样,他还说方衍对你是真心,纯属放屁!”
“姓方的如果对你是真心,你连封请柬都不往垣怆送?!”
“现在一看果真不是个东西!得亏你魂灯还在垣怆,掌门带你回来的及时,不然现在都没人给你哭坟!”
何昼月刚刚死而复生就被刑司掌事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等反应过来后却一点也不生气。
刑司掌事脾气是暴躁了些,但人好得很,话中关心难掩,而且还和师兄一起下山想参加他的婚礼……
林听按住刑司掌事气得快要拔剑的手,和声道:“好了,人已经救回来了。昼月,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何昼月:“一切都好,就是身体有些轻。”
林听听后,对着围观的众人道:“都先下去吧,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
于是何昼月又收到一众的关心,包括且不限于给他做了吃食、住处都收拾好了、让他好好修养,有师弟等着他教剑术。
他不喜欢吵闹,可同门一句一句撞在一起的关怀却使他分外高兴。
他陷在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里,一时间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待众人各自散去后,林听替他端来了杯温度正好的茶水。
正是他惦念许久的故云。
何昼月握着茶盏,尚未接受自己死而复生,还回到垣怆的事实。
他抬头看向师兄,多日未见,师兄已经穿上象征着垣怆掌门的特定服饰,蓝底银线,衣袂晃动间如阵阵海波,将师兄本就俊逸出尘的气质衬得更加惹眼。
何昼月所有的理智归位,他这是没死成,被师兄给救了。
那日他不顾阻拦离开垣怆,拼了半身修为也要和方衍在一起,到头来为方衍所害,还要师兄费神救他,又得这么多同门的关心。
他惭愧道:“师兄,我……抱歉……”
林听替他拉了拉被子:“不是你的错,你为何道歉。”
可林听待他越好,他越是觉得没脸见林听。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林听道:“垣怆只是主张不插手俗世,并无下山就要逐出门派的规矩,师尊飞升之时恰撞上门派内部调整,管得严了些,刑司掌事又比较排外,而你为了个……所以刑司掌事一时气急,你莫要记恨他。”
何昼月连连摇头:“我怎会记恨刑司掌事,若非师兄与掌事,我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林听:“还有师尊,以师尊的境界,对天地间的命定因果都有所预感,你命中多劫,当初若是不削你修为,我怕是根本救不了你。”
何昼月赶忙去摸胸前的云岸珠,珠子已经失去了光泽,他隐约记得是师尊将他被削去的修为封进了云岸珠,又在上面为他添了层结界,这才没让他尸骨无存。
他道:“我知道的,是师尊的结界保全了我。”
林听笑了笑:“咱们这一众师兄弟间,师尊最疼你。”
何昼月神色黯淡:“可我却让师尊失望了……”
林听:“莫要钻牛角尖,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师尊什么都知道,若是对你失望,怎会保留你在垣怆的身份,又命人好生看顾你的魂灯。”
在林听的劝慰下,何昼月终于隐约露出笑意:“是我气量小了。”
见何昼月缓过劲儿来,林听转而道:“虽然不太想提,但有件事你得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体很轻。”
何昼月:“对。”
林听:“因为你现在的身体不是原本的那具,而是我用秘术,以你的魂魄为根基做出的假身。”
何昼月听说过该秘术。
传闻师祖曾为阻止魔物入侵,以身封印魔剑,壮烈身死,而后魂魄另在他处修炼秘术百年,这才修炼出新的躯壳,也就是在这百年里,师祖收了他的师伯、师尊、师叔三个徒弟,并养大成才。
林听:“以师祖的修为尚要修炼百年,我只能为你做出这具假身,若想要回到原本的水平,你日后须得勤加修炼秘术,或者……拿回你原本的身体。”
何昼月猜到什么:“我的身体是不是在仙盟?”
林听:“不错。那日情况危急,我只来得及将你魂魄带回来。师祖以魂魄练出新躯壳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修炼秘术未尝不是件好事,但你若不愿,我们就去将原本的身体拿回来。”
何昼月对一具身体没什么留恋,真有什么膈应,那便是身体在方衍那里,他宁愿一把火给烧成灰。
可比起自己,他更关心在临死之际发现的一个秘密……
何昼月:“师兄,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
*
有归院是当年前任掌门林深心血来潮替何昼月设计的,主间直接临池而建,墙上错落有致的开了八道琉璃窗,到晚上月光倾泻而下,水波荡漾,比似仙境。
而此刻何昼月正坐在廊下,对着摆了满几的小食消化甜蜜的负担。
想他一个世人口中清高冷傲的清霁仙君,被削去的修为回来后又是出窍后期,在垣怆的这些天硬是被师兄师姐给当成了个还未成年并且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子,法器丹药衣裳吃食成堆成堆往他住处送,搞得他颇为不好意思。
他下山这一百年,还没有在垣怆一日得到的爱意多。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弦月。
不知是否是心有偏爱,总觉得垣怆连月亮都比外面清些。
虽是假身,却也够他操控部分识海,幸运的是,垂霄剑正在他可操控的部分里。
待休息的差不多了,何昼月唤出垂霄。
这是他封藏多年的本命剑,隔了这么久再拿出来,还是分外亲切。
垂霄也很亲近他,剑身轻微抖了一抖,情绪很是不错。
他走到院中的空地上,练起垣怆的一套剑法。
剑从地起,勾风入云,复而反手,以迅猛之势斜斜向下,带出道银白剑光,天地万物不动,而剑随心动,杀意于剑尖凝结,滚滚雷声不入肯世,唯涤心神。
待剑光收敛,角落的凤凰树才重新迎风摇摆。
上弦月第一十三式,绝漠。
当年师祖在垣怆时创造了上弦月惊才绝艳的前十一式,用来守卫所爱,落难时创造了杀气腾腾的后九式,用来做什么,没人说的清楚。
他曾经将前十一式练的娴熟,后九式却怎么都开不了窍。
师尊安慰他,时机未到,复了又说,不懂也好。
原来心境不同,当真不能有所悟。
经此一劫,他出窍后期的瓶颈已经有了松动,算是百年带给他的唯一慰藉。
因师叔被构陷之事尚未查明,他身在垣怆,外面的消息却也接二连三的传进耳朵里。
比如说闻剑笙把闻十七救了出来,又替闻十七出气,将何家父子都修理了一顿,方衍为了他正准备与妖界开战,而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修士也自发集结起来,想要为他讨个公道。
多有意思,他未出事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招外人待见。
其实何汐亭计谋不错,各界大能因方衍的婚事齐聚仙盟,为了面子,这婚事也得办下去,可他没想到方衍却不按套路来,任由封罪害他的事捅到明面上。
死过一次,他哪儿还会天真的相信方衍是为了他。
多半是有利可图,借机发挥罢了。
院外传来没有遮掩的脚步声,何昼月收起剑重回廊下。
片刻后,润元端着碗澄净飘香的汤水走了进来。
“师兄!医堂掌针为你煮的安神汤!”
何昼月失笑,再这么下去,他非得胖上一圈。
师姐一片心意,他哪里舍得拒绝,跟润元道了声谢后,端起碗喝了个干净。
润元陪他坐在廊下,就着清辉从盘里捡小食吃:“素云师姐亲手做的点心,师兄这待遇真是绝了。”
何昼月望着一池光影,神色恬淡:“师姐平时也没少过你的。”
润元:“师姐人好嘛。不过就算师姐偏心师兄也不要紧,我还能来师兄这儿蹭。”
何昼月唇边泛起笑意,不太熟练地揉揉润元发顶。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平静且舒心的日子了。
润元:“对了师兄,方衍那孙子正调查我呢。”
刑司掌事好歹还收敛地叫方衍一句“姓方的”,搁润元这儿直接成了“方衍那孙子”,何昼月觉得好笑:“那他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润元:“没有呢,只能查到我是我是神医谷某个弟子的朋友。”
何昼月:“不怕。”
“谁怕他们。”润元撇撇嘴,“我听说掌门想去给师兄报仇,师兄拒绝了?”
何昼月:“因我执念闹出来的事,怎么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垣怆替我收尾。”
润元:“那你的身体得抢回来吧,待在仙盟多晦气!”
何昼月平静道:“我近日就会下山。”
润元一颗点心直接卡在了嗓子眼:“你还要下山?这才回来多久啊?!如果是为了咱们师叔,掌门不是已经派亦筱师兄去了吗?”
纵使不舍,何昼月也不得不再下山走这一趟。
根据师兄的情报,沓神门幕后主使已有线索,各界本就齐聚仙盟,本是为了方衍的婚事,如今因他忽然出事,也就没有走,想必那想要搅浑水的沓神门门主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为师叔清誉,不能再放任幕后主使为非作歹。
另外,他的身体也必须找回来,在他识海最深处,师尊给他留了一样东西。
封罪和何家的仇也是要报的,不过次序要往后排一排。
何昼月:“我在仙盟待了五十年,里面的情况我比较熟。”
润元担忧道:“那要是何汐亭那孙……损人再害你怎么办。”
何昼月:“从前是我识人不明,又抱有幻想,日后再也不会了。他不害我,我都不打算善待他,他若起坏心,我定不留他。”
润元忿忿不平:“早就该这样!师兄你别担心,我听说掌门正在和各位掌事商量暂时入世一事,你莫要因为身份束手束脚,放开了干便是!”
何昼月又淡淡地笑了笑,与润元同坐一起,任由明月下西楼。
就当是戴罪立功,这一趟,他绝不再负垣怆之名。
*
凌微阁。
阁中没有点灯,唯有一张冰床内镶嵌的夜明珠独自撑着,为了照顾何昼月的身体,里面的温度也是极低,仿佛是哪处的雪山之颠,修为不够的人若是进来,怕没走几步就要被冻坏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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