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气得眼眶通红,气得快哭了,心口剧烈起伏着,牵扯到的腹腔胸腔又在痛,他低头一看,原本破损的血衣被换下,赤·裸的上身别扭地缠着乱七八糟的绷带,已经洇出血。
他愣住了,又赧又恼,不知说什么,双唇开合了几次。
最后吐出一句不无恶意的话,“你包扎的技术还是那么差劲!”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白若一哪次受伤的时候处理好过自己的伤口?每次都是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若不是修为强悍,白若一活不到现在。
虽然……虽然苏夜身上伤口的处理已经看得出很用心了……
苏夜不想承认,他每次想要去想起白若一待他好的画面,总会被心中一团火烧火燎的疼痛强行拽回,然后又灌入那些令人恨意纵生的画面。
一次次鞭笞他,惩罚他,关押他,不听辩解,不问是非,甚至毫不留情地多次将剑捅进他的身体,杀了他……两次!
没有算上这一次。
他都记起来了,上辈子,霁尘追着他,不死不休地砍他、刺他,想将他万剑穿心,想将他剁成一滩烂泥,想让他死无全尸!
而白若一呢?
一声声的“师尊”,一遍遍的呼唤,他就是隔着那木门,不愿意救他,也不愿意见他最后一面。
白若一不愧是神祇!他是那么冷漠,他没有情,也没有心!
尽管伤势严重到卧床不起,难以动弹,但苏夜那鹰隼般炽恨的目光灼灼地落在白若一身上,不曾偏移。
而白若一呢,他满脸漠然,瞳中映的是苏夜,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或许是觉得屋外虚幻的景致都比苏夜有趣。
“为什么不杀了我?”
苏夜只记得,他在悯苍塔大杀四方的时候,白若一出现了,并且将那把前世杀了他的剑又在他身上捅出了三个窟窿,却不致命。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下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等了很久,等地门檐下那人都站成了一尊雕塑,等到苏夜开始怀疑眼前的人不是白若一,而是一个仿真的傀儡,很久,都没等到回复。
想说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苏夜嗤笑着,笑地胸腔震颤,笑地伤口撕裂。
“当着那些修士的面杀了我,你还可以是高高在上的辰巳仙尊,被我玷污这件事也能翻篇。”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蹙眉道:“莫不是我已经死了?这里……这里不是人间?地狱原是这样的吗?”
想到什么,他蓦地睁大眼睛,狠狠瞪着白若一,目眦尽裂,咬牙痛恨道:“你杀我也就杀了,你死什么?!”
“…………”
他竟以为自己被白若一杀死后,白若一也同他一起死了……
这么看,这个反常的世界倒也能解释得通,幢幢竹影的居所是白若一所喜爱的事物,而漫天霜雪的昆仑神殿是苏夜两辈子最忘不掉的地方。
他曾经在昆仑登临人极,自称魔君,又在那里强迫白若一雌伏身下,任他蹂·躏。
所有的被炽热的,被盛放到极致的,无论是情·欲,还是憎恨都曾在那里实现过……
毫无疑问,苏夜恨白若一,越恨他,心脏越是畅快,越是舒坦。
可他永远不能接受的是:白若一会死!
他像个疯狗一样不能接受这样的情绪,捶打着镌花窗棂,捏碎了床头雕木,又发了疯般撕碎锦被,飞絮如雪,飏了漫天。
他不止步于此,不顾渗血的伤口,蹒跚着步子,疾驰着,冲到白若一面前,揪起衣襟,目眦决裂地看着一潭死水。
“你死什么你死?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吗?你以为死了,我就不会计较你在我身上留下的那些窟窿了吗?!”恨意愈盛,近乎是吼出来的,振聋发聩。
那些话说完,苏夜懵了很久。
他又拼了命地摇着头,喃喃的话是细碎的,难以拼凑成言语的,大约是震惊于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不是白若一对不起他,是他连累了白若一啊……
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忘掉一些事了。
从天而降,将小乞丐揽进怀里,要收他为徒,给他一个家,教他学字作画,习武练剑,护他周全的白若一……
即使被他压在身下,被迫承受着屈辱,却始终说不出半个“恨”字的白若一……
教他要变得强大,要有能力护好自己的白若一……
……
那些记忆就像是只能平静下水面,才能看得真切的记忆,可苏夜的心脏在不安地跳动,被什么东西勒地很紧,想要逃开,只能不停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会扰乱一池春水,直到那些回忆画面被打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他灼灼地看着白若一的双眸,忽略掉那怪异的,蒙着一层薄如雾霭的灰眸,他在他眼底,看不到波澜,却足以深刻。
深刻地让他想起悯苍塔内,三生石前,他一次次捅穿他的身体。
伤口还疼着,他没有死!
他终于明白了……
苏夜目光灼红,浸透了恨意,“辰巳仙尊……白若一……”
他忽然笑了起来,一圈逡巡下来,近乎绝望又破碎,惯以恶意揣测。
“你不杀我,自有你的算计,你要困住我,你怕我杀了你守护的天下苍生,你想囚禁我……是这样的吧?”
“……师尊?”
嗓音是哑的,是阴鸷的,是恨极了的,这一声师尊从来是与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是霜下泥,是水中垢,是雪中污,是想弄脏眼前这个人的欲望……
饶是如此状态下的白若一,也被怵到神性紊乱,长睫煽动,垂下,像是被灼伤。
第174章 【神魔井】爱恨皆炽盛
白若一回过神的时候,呼吸猛地被撰取,胸腔剧烈起伏,喘息着。
神性被短暂压制住,熟悉的气息不断缭绕在唇齿间,他被激地一阵慌乱,眸中氤氲水雾,眼尾都是湿红的。
劲俊的男人身躯覆在身前,抵在门框上,木门撞上墙,发出剧烈的震颤声,几乎要倒塌。
带着满腔愤恨的吻落下,湿粘粗糙的舌头侵进口腔,迅猛又激烈,唇齿磕碰,撰取气息,恨不得将他吻地窒息而死。
掀乱一池死寂。
苏夜恨他对自己无所感知,白若一可以怨他,骂他,恨他,甚至杀他,但就是不能无动于衷,像看个陌生人一样,波澜不惊,又带着泛滥的降悯看着他。
那眼神让苏夜生不如死!
于是,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恼,不顾自己被戳了几个窟窿的伤口皲裂淌血,染脏了白若一的衣裳,粗砺的大手攥住白绡,扯下,滚烫的掌心立马覆上了冰凉如死人般的白皙皮肤。
许是那烫灼伤了白若一,刚刚的沉溺被惊醒,霎时间回过神,不留情面地狠狠咬破苏夜的舌尖,腥甜漫在口腔,他猛地推开苏夜,手捂在胸口,扯过破损的衣襟遮挡住。
反身掠开,又一脚踹在苏夜腹部渗血的窟窿上。
凤眸怒竖,眉间紧皱,近乎失态地吼出声。
“疯够了吗?!”
白若一冷峻凶悍,可苏夜就这么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不带半分惧意,甚至眼底泛出一抹病态的笑意。
他伸出舌尖舔去唇边的血渍,好似在细细品味余温,狎昵又暧昧,白若一的反应让他惊喜,于是,他不要命地刺激他。
“我亲的你不舒服吗?你眼睛都湿了……”
这话像是从喑哑的嗓子里洇出来的,促狭又湿泞,恶意横生。
“这张嘴,我上辈子,这辈子都尝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不习惯?你不杀我,难道不是舍不得我死吗?我死了谁还能满足你啊?”
他所有的样子,苏夜都见过。
辰巳仙尊,白若一,曾被孽徒折磨到哭红了眼眶,被折腾到说不出话,到魂灵破碎……即使他不承认也没关系,他的身体不会骗人。
哪个样子,他苏夜没见过?
白若一站不住了,要不是靠着木门,他或许要被气得晕厥倒地。
那目光带着狼兽般的野性,盯着他,就像盯着一只即将入口的猎物,这个人是他的小徒弟,却更像两百年前的昆仑魔君。
稍有些憨傻的,执拗的,笑意甜蜜的小徒弟不会这样的,他只会温柔地站在他身边,乖巧听话,偶尔顽劣,却生怕惹他生气……
更不会强迫白若一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
白若一有些恍惚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苏夜,都不再是曾经那个白若一和苏夜了。
瞧着他的每一眼都是刺痛……
白若一垂下羽睫,不作回应,丢下几瓶像是伤药的东西,要转身离开。
“你要走了吗?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苏夜不晓得该说什么,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
出去?
出去做什么?
苏夜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外面的世界令人厌恶反胃,都是一些宵小,他不是一个有野心占据九州,让苍生臣服于他脚下的人,他嫌脏!
那他要出去做什么?杀光所有人吗?然后呢?
苏夜怔忡了很久。
白若一背对着他,不知他想什么,细数悯苍惨案,他敛去神伤,淡淡道:“……钟续有钟家为他收尸,已经落葬了。”
提起钟续,恨意陡生!
“……那其他人呢?”苏夜眼神狠戾,忽然找到了方向,仇还未消。
“…………”
“辰巳仙尊好本事,你将我这样一个魔头藏起来,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到时候要怎么做?是要将我交出去,还是再一次当着他们的面杀了我?啊……我想起来了,悯苍塔来的修士还不够多,要真正当着天下人的面诛魔,才能以正视听吧?”
“……要多久?”苏夜鸷笑着问。
那些话像是一把把利刃,扎进白若一心里,他浑身难受地颤着,此刻的神性已被他短暂压制着,所有的感受都是他本人的,他无法不被苏夜的言语刺伤。
刚刚那些话,每个字都能明白,凑在一块儿,白若一却理解了很久,都没完全弄清楚意思,他茫然地问:“……什么?”
“传出诛魔的消息要多久?我是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
白若一听明白了那句话,他颤着眼睫回过头去看苏夜,目中尽是不解,尽是惶然。
而苏夜呢,像是对他的反应满意极了,恨不得再吐出几句刀子,狠狠地刺他。
好像白若一越难受,越痛苦,越在意他,越被他折磨,他就越舒坦。
回忆遥亘,苏夜看着白若一开开合合的双唇,微颤的声音与记忆深处某刻重叠在一起,搅乱了他的坚定,识海生疼,就像是要将魂灵撕裂。
白若一说:“我不允许你被任何人伤害,我也不会为了你去杀他们,亦不能任由他们伤了你,若你成魔,我就将你关起来,永远不能出去祸害人……”
那是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是在劫后余生中。
苏夜听见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师尊已经把我关起来了。”
“嗯?”
“师尊将我关在了……你的心里。”
一直记不起来的回忆突然蹦出,拉扯着神识,头疼欲裂,但苏夜能忍,他咬唇不吭一声,面不改色。
眼睁睁看着白若一无奈垂眸,叹了口气,又瞧见白若一银灰如冰晶般透彻的左眸映出一支雪白的凤翎羽笔,在眼前实化,然后他手持羽笔,凭空画出一道空间之门,迈开步子,消失在眼前。
人在眼前离开了很久……
苏夜浑身无力,坍塌倒地,他便任由自己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无端地,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两百年前他囚禁白若一,将这人毁地灵力尽失,困在自己身边,任由自己享用,现如今,被困的却成了他自己。
两百年前,即使身在囹圄,白若一的骨气和傲气一直都在,若是气急了,也会想办法让苏夜找不着他,直到震怒的魔君翻遍整座神殿,扬言他再不出来,他就杀光所有伺候他的奴仆。
他才不甘愿地又一次出现在苏夜面前。
自然,作为惩罚,这一夜的魔君寝殿彻夜红烛高照,烛花落满了床褥枕席,也灼红了仙尊白皙的皮肤,有的能被楚楚衣冠遮盖,有的太明显了,高束颈项的狐裘绒毛都挡不住。
第二日,他所经之处的魔修皆侧目瞧他,且红了脸。
魔君很喜欢玩这样的游戏,一开始是真的被白若一的闪避震怒,后来,即使白若一安安分分被囿在神殿中,他也会找出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惩罚他,蛮不讲理。
但一个被圈禁的仙尊,跟魔头讲什么理呢?
面目苍白,眸中阴鸷,眼底狠毒的魔君捏着白若一的下巴,扼住他的喉咙,不无恶意地说出些令人心寒的话。
“为何本君醒来没见到你,你什么意思?就这么想躲着本君吗?”
“都灵力尽失,在本君的神殿被困成奴隶了,怎么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我是脏!天生就是个烂泥里长出来的乞丐,心思龌龊,觊觎自己的师尊,那你呢?本君的好师尊……你被这么个肮脏的孽徒玩·弄,让本君看看,你里面是不是也被弄脏了……”
……
两百年前,苏夜囚困白若一的时候,恨不得将人拴在自己身上,醉死温柔乡。
有时候,苏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恨这个人,还是占有欲作祟,但他就是离不开这个人。
两百年后的今日,苏夜被白若一囚禁了。
白若一不知以何种手段,给他造了一个小世界,将他关在这里,却不见他……
自那日苏夜醒来后,已经过去很久。
耳边始终是不徐不疾的潺潺溪流,像是永远都不会干涸,明明没有太阳,暖色的光却投在竹林中,漏下斑驳的影子,静谧又美好,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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