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气大地惊人!
下一刻,他的双手被释放了,因惯性,握着石刀的手顺利地扎在心脏的位置上,预期的快感并未如期而至。
温凉的血液淌在他胸前的皮肤上,引起一阵战栗,胸口好暖,那几乎撕裂他的疼痛像是被减缓了。
浓密的眼睫掀开,眼底的猩红散去不少,恢复了深邃如冥潭的漆黑。
他看见自己胸膛上捂着一只手,那白皙颀长的手背上扎入了一块刃钝的石刀,锋利的刀芒碎裂成无数细碎的石子,星星点点,密集地斑布在苍白的手背上。
苏夜双唇颤着,嗓子哑了,短时间说不出话。
他顺着那手看去,瞧见熟悉的面容正含怒含怨地看着他,苏夜整张脸都是怔忡的,瞳仁是颤抖的。
除了怨怒,那双凤眸里还有怜惜和痛楚,不知是因为手上的伤口太疼,还是心痛。
“……疯够了吗?!”
这是白若一第二次对苏夜说这样的话。
苏夜清醒过来后,心中蓦然一酸,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关在这里了。
原来,在白若一心中,他是个疯子,疯了的人自然要被关起来的,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对旁人不留情,能痛下杀手,对自己也一样……
“……我是……我是疯的吗?在你眼里……”
在你眼里,我已经疯成这样了吗?
第178章 【神魔井】颠倒宿霜花
胸腔里奔腾的怨恨还未消散,齿关咬地死紧,便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怀抱。
苏夜的脸猛的被埋进温热的胸膛,淡淡的竹茶清香萦绕在鼻尖,耳畔是声声律动的心跳,他的侧脸隔着被蹭脏的衣襟伏在白若一颈下。
双手绕过他的后背,紧紧拥着他,他能听见白若一的声音,一边说话一边能感受到身体的颤动。
“……不是的,不都是你的错,那些事你也不想做的……答应我,不要伤害自己了。”
苏夜的耳朵贴在白若一胸膛前,那些声音是沉闷的,没有隔着空气,像是从白若一的心脏里腾涌出来,直接传入他的魂灵中。
说到后来,他能感受到白若一嗓子是哑的,是哽咽的,是颤抖的。
对于苏夜而言,白若一这个人是有魔力的,好似只要靠近他就能消除心中的狂躁,就能止疼,他是他的药。
他贪恋地蹭着,汲取这个人身上的气息。
刚刚的挣扎中,白若一怀中姜黄色的油纸终于掉落。
跌在地上,纸包散开,几枚滚圆的果子淌出来,落在被鲜血染地泥泞的雪地里,沾了污渍。
能看出那是被透明浓稠的糖浆包裹的果子,什么颜色都有,很好看。
苏夜颤着手,指尖夹起一枚。
“……你做的?”平静下来的嗓音恢复了不少,还是有些沙哑。
白若一捏着他的手,“别吃了,已经弄脏了。”
苏夜没理他,塞进嘴里,左腮被撑地鼓出一块,舌尖卷着蜜糖,他垂眸瞧着那包弄脏的蜜酿,带着血腥的的甜,丝丝渗透口腔,裹挟着,又被他咽进破裂的喉咙。
好甜……
不苦了……
如果每天都可以吃到就好了……
蜜酿做的不算精致,但他确认这是白若一亲手做的。
他是不是并不只是将他当作疯子关起来,囚禁起来?他不并不只是为了不让他伤人而这样做?
甜蜜裹挟在口腔,苏夜心中却泛上一股苦涩,他垂下眼睫,任由白若一指尖轻触他的皮肤,将那些伤口一点点治愈,这样的疗伤方式,九州没人可以做到。
他不知道白若一遇到了什么,如今的修为竟如此强大。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了,可他知道有的问题他如果脱口而出,多半得到的会是白若一的缄默,这个人不屑说谎,但遇到不想回答的事情,他牙关紧阖,甚至连个安慰的谎言都不会说。
每当这个时候,苏夜便涌起一腔冲动,血液翻腾,他想敲开白若一的口齿,想从他嘴里听到细碎的,不成词句的呻·吟。
口腔里的蜜酿一点点化开,香甜的气息缭绕在唇舌,果子嚼碎咽了下去,苏夜抬眼看白若一,那双异瞳终究不再那么不近人情。
“……你很久没有来了。”
刚才还是恶狼般的青年,此刻委屈地垂着一双圆润的杏眼。
“院外的竹叶落了七千三百二十一片,雪涨了三尺,就连檐上的霜也被压地抖落了七十二次。”
他的世界中没有日夜,没有时间,辟谷后不需饮食,他没有任何计算时间的方式,唯有这蠢办法。
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一年了,但能感觉应该很久了。
“你很忙吗?在忙什么?”
苏夜不知道他被白若一带回后,九州发生了什么,那些妖魔不是苏夜召唤而来的,他自然以为自己就是仙门最大的威胁,只要自己不出现,整个九州依然风平浪静。
而白若一呢,他并不打算回答,只默着看了会儿苏夜,松了拥着他后背的手,缄默不语。
眼前的人什么都不说,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自己付出了多少,他总自己扛着,甚至任由别人厌恶他,憎恨他,他从来不晓得辩解两句,清冷孤傲地令人咬牙切齿,好似高高在上的神祇,谁都不恨,谁都得不到他的情绪。
他越是这样,苏夜越是心绪不宁,是爱而不得的愤怒,夹杂着说不清的心疼。
双唇开合,本想说:其实你不用自己扛,我爱你,我在你身边,你可以告诉我,我陪你一起。
但话到嘴边,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惯以恶意中伤去表达自己不成熟的小情绪。
于是,他眼底渐渐狰狞起来,阴鸷地盯着白若一。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师尊……你终究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徒弟罢了,我从来都不配成为站在你身边,和你比肩的那个人……在你眼里,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我?”
眼底的番恨愈加露骨,眼眶红泞,姜黄油纸里包裹着的蜜酿被他捏碎,碾成烂泥,他近乎自暴自弃,像个被猎人追逐而腿肚发软,却只能拼了命奔逃的孤狼。
“没有人能走到你的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天下苍生,你的大义凛然,我威胁到了他们,你就要杀我……将我关起来。你不杀我,也只是因为多少带着的对徒弟的责任心?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白若一愕住,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情绪能这么分裂。
苏夜说的话是狠的,是一把要生剜他心脏的利刃,可他看到苏夜癫狂的眼底是极度的不自信,不信任任何人,也不信任自己,是悲怆的,是无助的……
他惯用凶狠的模样将人推地远远的,可要是白若一因那些狠辣的话真的离开他的视线,指不定他会崩溃到什么样的地步。
白若一依旧没回答他,有些话他说不出口,从来也不习惯。
即使面对苏夜那么多次示爱,他也只会强装镇定地嗯一声,小徒弟的爱意是炽热的,像一坛浓烈热辣的酒,拔开坛口,酒香飘出,就足以将不胜酒力的白若一灌醉,就算醉了,脑子都是混沌的,他也只能自矜委婉地回一句:“并无不同。”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杏眸里不复当初琥珀色的纯粹,长开的眉眼总也缭绕着浓郁的戾气,眼底是深邃地如一潭冥府幽泉般漆黑,心事浓重又简单赤·裸。
白若一说不出话,而苏夜鹰隼般的目光就一直狰狞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盯穿个窟窿。
倏然,双唇被一个冰凉的,溢散着恬淡馨香的薄唇堵住。
苏夜瞪大了眼睛,心跳都停滞了一拍,然后又迅雷不及掩耳般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挣脱脉搏,撞出胸腔般。
“!!”
白若一……主动吻了他!
若是以前,苏夜恐怕足以兴奋地将人推倒,但现在,他既诧异又愤怒。
这就是白若一为了逃避他的问题,想出来的办法吗?堵住他的嘴,让他问不出来,白若一也不打算回答他。
白若一没主动亲吻过谁,没有技巧,只是双唇相贴,苏夜便龇开利齿,一口咬破他的下唇,血腥恣意散开,他便被苏夜猛地推开了。
苏夜眼底还是慌乱的,看着白若一那双氤氲着雾气的凤眸,一下子要说的话便开不了口了,甚至忘记了该恨什么。
“……吻我。”
他听见白若一是这么说的,接着,那熟悉的馨香又靠了过来,微凉的手扣在他的后脖颈,扶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压倒在地。
笨拙生涩的吻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的脸颊、眼睫上,他几乎不能呼吸,双眸迷茫地眨着,濡湿的唇瓣扫过,他的眼角眉梢都湿润了。
眼前的男人垂敛着浓密的睫毛,根本看不清在想什么,轻柔的动作像是神明怜爱他的子民。
苏夜快要崩溃了,他喉咙干涩。
“你这样下去……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回答他的是白若一的吻,舌尖侵入口腔,将适才那蜜酿的甜味发酵,苏夜是僵硬的,脑子是嗡嗡然的,白若一就学着他以前的模样搅拌他的口舌,沉溺又痴迷。
冰天雪地,一片狼藉废墟的后院中。
白若一及踝的墨发铺散在苏夜身上,绕过他的腕,他的臂,他的腰侧,又散在他的胸膛上,将他们捆绑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白若一。
凤目微敛,簌簌长睫下是水涟涟的眸子,似蒙上了一层薄雾,黑的迷离,灰的剔透,眼尾眉梢都被染红了,玉色的面颊也爬上红晕,耳尖更是烫地要命。
啪地一声,苏夜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弦断了,像是被关在暗黑洞穴里的猛兽,饥渴了千百年,忽然闻到了血腥味,狂躁地奔腾过去,却发现祭品将自己剥了个干净,躺上他的食盆,任君享用。
殷红的血丝沁入苏夜的瞳孔中,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圣洁如神祇的人,竟会主动……
“……白若一!你……你要做什么?”
苏夜眼底是迷离的,他看不太清眼前的人,只知道愈发燥热,就像是火炉上烧开的热水,沸腾着冒着泡,沿着壶壁流淌下来,一半被蒸干,一半滴入炉中的火焰,发出滋喇声。
炽热在盛放,爱和死亡一样强大。
(以下省略三千字)
第179章 【神魔井】蝼蚁窥苍生
掀翻的春池,带出一浪浪水波,拍打在岸边干涸的土壤上,终于滋润个透,细嫩在生长,种子已萌芽,迅速胀成参天。
屋檐漏了半截,有霜雪飘荡进来。
平息下来的青年紧紧搂着怀中的人,他的胳膊将白若一的腰揽地死紧,胸膛贴着背脊,下巴埋在白若一颈窝中,贪恋地汲取令他安心的气息。
他们从颓垣后院一路做到破败的屋内,不知羞耻,不知过去多久。
白若一几乎晕厥过去,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迷迷糊糊掀开眼帘,眼底还洇着水汽,眼角眉梢的薄红还未完全褪去。
青年灼热的呼吸萦绕在他的颈侧,滚烫的唇瓣还在流连忘返,像是猛兽利齿抵在他的脖颈动脉上,白若一怀疑自己若是动弹一下,身后的猛兽就会将尖牙彻底扎入皮肤,吮吸鲜血。
于是他只颤了几下眼睫,沉默着没有动。
苏夜浑身暖了起来,呼吸都变得均匀很多,心跳平稳,不像是刚刚那般癫狂。
白若一猜的没错,五阴炽盛盛放的不仅仅只有仇怨,还有爱·欲,他最在乎的事情所散发的情绪会越来越炽热。
苏夜爱他,所以爱·欲能压住恨意,爱和死亡一样强大。
交·合时,甚至能吸收少许躁郁的毒素,他当时那般主动,一半是这个原因,另一半……大约他也是愿意的吧?
他会守他到永远……
永远只比他的生命多一天……
或许是感觉到白若一醒了,苏夜眯开惺忪的睡眼,脸颊埋在他的颈窝轻蹭着,嗓音旖旎,“……我……没太控制好,还疼吗?”
白若一自然不会回应这种话。
细碎的喃喃声从苏夜喉间溢出,像是半醉半醒,也不在乎谁在听,他只管说,像在诉梦。
“我没有踩死蚂蚁……”
“什么?”白若一轻声问他。
“……我不是故意的……不,我想过杀他们……蚂蚁……洪水……都会死……”
苏夜睫毛下的瞳孔是空洞的,像是谁都没在看,喉咙里溢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陷入自己织的罗网,一边吐丝一边将自己包括住,还要手脚僵硬着去挣扎缠缚。
梦,很神奇。
它会带你回到你最不想面对的过往,却见不到自己最想再见一面的人。
你渴求它降悯,但它没有心。
四墙高耸,前院瑞脑金兽,后院枯枝腐砌。
前院是个金窟,供那达官显贵消遣,他们趾高气昂地在卑贱的人身上发泄着不愉,因为,他们前一刻还被更为高贵的修士或者是名门矜贵凌·辱过。
是人,都要找一个自己的发泄口。
小时候,苏夜也想过发泄,可没有比他更卑贱的人了,承受完谩骂和欺凌,他只能瞪着春楼后院里那株歪脖子树,麻赖赖的树皮上攀爬着列队成阵的蝼蚁。
有指挥的,有领队的,还有负责搬运的……
蝼蚁之间也有阶层,有生来卑贱的,也有天生就该坐享其成的。
可在苏夜眼里,那些蝼蚁没有区别,天生高贵还是低贱,都只是蝼蚁。
于是,孩童时期的苏夜做的第一件恶事,就是将一盆污水泼向那棵树,无数的蝼蚁被冲散下来,溃不成军。
在蝼蚁的世界中,这便是一场天罚,是一场神明的恼怒,但它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罪了神明……
它们在洪水中挣扎、求生,并向神明祈求怜悯和宽宥,一心赎罪……
虽然它们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但它们总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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