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两人便按照进村的路走进。
李家钟家遭遇的事情必然和这幻境脱不了关系,暴毙者都是不知不觉入了梦,在梦中神消灵散,现实中的**也跟着付之一炬,除了血迹消弭地半点肉渣都不留。
想起商陆送葬的事情,苏夜觉着奇怪,李家失踪的人是彻底没了,但商家居然还留有骨灰吗?心有疑惑便开了口。
“师尊,商陆送葬的不是骨灰?”
“不错,衣冠灰烬罢了,掩人耳目。”
两人并排走着,桃源林尽,豁然便看见一处茅草屋,依傍在一处柳条掩映的池塘边,茅草屋门口摆弄着花绷子、绣架和剪子,柔和的夕阳给它镀了层金色的光晕,一藕色裙装的少女从屋中走了出来,体态轻盈,靥面如玉。
她好似并未看见两人,兀自坐在门前摆弄着手中的绣品,那绣布嫣红如血,绣的是一双红嘴相思鸟。
少女眼角眉梢都透着温婉的笑意,幸福感不言而喻。她望着树梢上啼鸣的一对鸟儿。
檀口轻启:“红嘴相思华丽衣,含情脉脉影不离。”
一走神,刺绣的针尖便扎在手指上,一滴嫣红的血滴落在绣布上,位置正好是那相思鸟的嘴尖……
“师尊,她手里绣着的是神女蔽膝!”
白若一没回答,只是盯着那绣品看了半晌,眉头紧蹙。
浓雾渐起,渐渐掩盖住了茅草屋和少女,周围环伺的树木池塘快速地变了样子。再停下来的时候,眼前景象已经变成了一簇队伍,拥着一辆马车走近。
那马车华盖翠帘,华丽富贵,不会是村里人能拥有的,果不其然,那马车停稳后,里面走出来一个华缎贵锦的富商,正是李亥!
他走出马车后,同身旁的黑袍人交谈了些什么,便点了点头,取出一枚锦盒,里面俨然是神女蔽膝。那黑袍人徒手绽出一枚青蓝色的火焰,炙烤蔽膝,蔽膝中逼出了一滴血珠,血珠蒸腾而起,指引方位。
“跟过去看看。”师徒二人便跟着那黑袍人和李亥朝着指引之地而去。
他们没追多久,迷雾再起,周边景物恍若斗转星移一般,排序错乱再重组,等到迷雾再次散去,眼前居然又是那处茅草屋。此时屋前已经没有温暖的夕阳,也没有鸣唱的相思鸟,藕色衣着的少女也显得有些憔悴,她正同李亥谈话。
这次,苏夜听清了他们说了什么。
李亥一副长辈模样,端详着院中悬挂着的琳琅满目的绣品,健谈道:“姑娘的绣品如此精致,在此处实在是埋没人才,可想过要去金陵?”
“金陵?”少女惊诧,美目圆睁,“我……我可以去金陵吗?我没有出去过,我只在村里托人将这些绣品拿出去卖的。”
李亥和蔼地笑了声道:“那就更该出去看看了,你若愿意,我收你为义女,到时候你替我打理绣庄,规矩绣娘们。不需多久再攒些嫁妆,嫁一个心仪之人如何?”
李亥给她许的未来太过美好,她来不及细想不妥之处,只一心觉得自己一直在这小村中,如何才能般配上商陆?就算商陆和她再两情相悦也不得不顾及家世身份。
“您说的,可是真的?”若是成真,她得了一个般配的身份,赚些嫁妆,如此才好与商郎般配。
“自然是真的,我看上了你手艺,你替我打理绣庄,我许你荣华名望。”
有所取,有所求,各自怀有目的,这才彻底打消了少女的疑虑。她与商陆多年未见,如今能去金陵,相见就方便太多了。
这些年红泪笺成,锦书传情,遥遥路远,相见难期,实在是两地鸳鸯,难觅音讯。
“感念您的青眼,小女名唤霓茶,愿意随您去金陵。”
进屋收拾了一番,同村长村民道了别,便跨上马车,最后看了眼熟悉的地方,揩去泪水,带着激动的笑意阖上了马车上的竹帘。车马渐行渐远,消失在绵绵远道上。
那少女就是商陆口中的青梅竹马霓茶,李亥隐瞒了这一段故事,必有别的目的,蔽膝既然不是神女遗留之物,自然不会保佑李亥生意兴隆,这两年铺天盖地来的富贵究竟又是什么原因?之后霓茶音讯全无又是去了哪里?
苏夜不解,便问师尊。
白若一道:“这些幻境是还原了当年的场景,恐怕是有人故意让我们看见的。”说罢他抽下了发带。
长发失去束缚,在身后飘扬,无风自动地缠绕着足踝。手中发带幻化成一条素绫,散发着白色的光芒,只见白若一衣袂翻飞,手持素绫一记抽打在幻境边缘,眼前景象倏然撤去,只余下漆黑空间。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摸不到边缘,苏夜慌张地唤了声:“师尊!”而后不由自主地紧张拽住白若一的衣袂。黑暗中他看不见白若一在哪里,只觉得拽住他,感受到他在身边,才稍微稳固心神。
恍惚间又想起了那天在栖云殿的噩梦,那也是一个漆黑的幻境,再睁眼只看见被打得口吐鲜血的白若一,如此相似的情形让他慌了,他甚至觉得那个梦仿佛是个预兆。
又紧张地顺着衣袖攀上了白若一的小臂,紧紧捏着。
只听见熟悉的声音说:“放手。”
“不放!”苏夜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很快,粗喘着气,难以平息恐惧。
只听见白若一叹了口气,抬起手,指尖窜出了一簇火苗,勉强照见两人周围一丈远的范围。
师尊的脸半明半昧地呈现在苏夜面前,他放松了不少,才觉得尴尬,堪堪放松了手指,退了退,依旧轻轻牵着衣袖。
只见白若一环顾了一眼四周,开口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什么?”苏夜茫然。
寂静无声的幻境突然传来了一声低低啜泣,接着又是尖锐的笑声,又哭又笑的,煞是诡异。
那诡异的女声发出刺耳的尖叫,悲恸扭曲的嚎啕哀鸣:“他们骗了我,他们骗了我哈哈…………他们骗的我好苦。”
苏夜不解,开口问:“谁骗了你?话不说清楚,谁知道你怎么了?”
那鬼魅并未作答,依旧忘我地疯喊着。
白若一突然冷声道:“你是何人?什么样的仇恨,让你连下杀手?”
谁知道那鬼魅闻声骤停,忽而一张骷髅鬼面袭来。苏夜拽着师尊往后堪堪躲了数尺远,那鬼面却并未袭击二人,只在两人面前停下,鬼面的骷髅眼眶里恍惚有泪水般的东西滴落。
她整张鬼面扭曲呜咽,若是有人形怕是早就精神恍惚了。
“不知人苦,莫劝人善。他们做了什么?你去看啊!你去看啊!!”说着,像发了疯似的袭向二人。
躲避不及,苏夜被白若一一把推开,待到眼前清明,他又回到了桃花源,还是那个幻境。已看不见白若一去了何处,他留下的素绫还缠绕在苏夜周围,苏夜抬手,那素绫便缠绕在他戴着冰绦的手腕上。
淡淡的白光在空中凝了几个字:顾好自己。
苏夜撇撇嘴,还真是话少,也不告诉自己他去了哪儿。
以白若一的修为,他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那幻境都无法强行拉白若一入梦,可见修为剽悍。一行人中,他担心谁都不必担心白若一。
等等!
他突然想起刚入幻境时,看见村长挪动他们身体的画面,除了白若一,他们都入了幻境!那其他人去哪儿了?会不会有危险?
这么一想,苏夜有些着急,他打消了在原地等待白若一回来的心思,往村庄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去越是诡异,越往深处走去越是热闹。
阡陌之上,田地肥沃,池沼边上桑梓挺拔,鸡鸭彘犬悠然自得,鸣吠自在,男人们光着膀子卷起裤腿下地干活,女人们挽着篮子走到田埂上给男人擦汗递茶,垂髫小儿在草地上打着滚,追逐着蜻蜓蝴蝶。
那田埂上远观孩子玩闹的少妇喊了声:“慢着点,别又摔了一身泥。”口音不像中原官话,倒是有一点……
女鬼夜唱的口音。
打了个激灵,苏夜不敢松懈,绷紧了神经瞧着这些诡异的画面,明明是一派甜美祥和的气氛,却让人浑身觳觫,难以安宁。
“小伙子?外乡人吧?”
耳边声音骤起,苏夜吓得跳了起来,蹦地老远。回头一看原来是个老妪,声音和蔼慈祥,但是在这幻境中,他觉得太不正常了。
“你……你能看见我?”
之前的幻境都是回忆影像,他们看不见入了幻境的人,绝对不可能言语沟通的。但那老妪一开口,出乎了苏夜的预料。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不止我能看见,他们都能看见呢!”那老妪笑吟吟的脸上挤出了无数的褶子,她抬手一指苏夜背后。
一转身,苏夜看见田埂上、草地上、池塘边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看向他。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但那笑容就像是被钩子勾住了嘴角强行拉起的一般,笑着却没有笑意。
苏夜踉跄,倒退着踱了几步,将那些诡异的人放在自己面前,以防止他们背后偷袭。
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他差点滑倒。
“你踩到我的东西了,你快把脚拿开!”
吓得赶忙跳开,回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匆忙捡起刚刚被苏夜踩中的莲蓬,已经被踩烂了一半了,那小孩眼里有些生气又有些愧疚。
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啊,要送给茶茶的……”
茶茶?
倏然想起,商陆也是这么称呼霓茶的,就试探地问了句:“你是商陆吗?”
“嗯。”那男孩抬起头应了一声,又兀自低下头感怀即将送出的礼物出了问题这件事。
苏夜看着七八岁的商陆为了区区一个莲蓬伤心难过,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那般憨傻模样,他和小叶子互相帮衬着,有时候是小叶子偷偷揣着馒头递给他,有时候是他捡了些姑娘们剩下的碎布料偷摸着带给小叶子,小叶子用那些破碎的布料拼成了一件极其好看的百色裙衫,她穿着裙子恍惚间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就这么飞出了苏夜的视线……
幼年的情真意切,是最不需要掩饰的感情,一颦一笑,一惧一怒皆是真情。
蹲在男孩面前,他安慰道:“我去给你再采摘一支好不好?”
“我不要,这是我摘来的,是我摘来送给茶茶的,别的都不是我摘的。”
见他如此执拗,苏夜只好作罢,说:“你看,踩坏了一半,但还有一半是好的呀,你把莲子剔出来,用荷叶包裹着,再送给茶茶,如何?”
男孩眼前一亮,照做了,捧着莲子连奔带跑地走开了。
这件事情的关键点可能还是在霓茶与商陆身上,于是苏夜也紧跟着男孩的方向追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再等我两章
第21章 虚实何勘
跟着小商陆,苏夜又来到了适才同白若一一起看到的茅草屋,这时候茅草屋顶上盖着的茅草还是新的,池塘边的树也还没有长成粗壮模样。
起先幻境里的人是看不见苏夜的,这时候不但能看见,还能同他交流,他实在摸不清这里头的规律,只好躲在树后,撇了些枝叶掩盖身型。
莫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双髻,身上穿着一件藕色改良裁小过的粗布衣衫,大眼睛黑白分明,清净纯澈,正是幼年霓茶。她守在屋前搭的简易铁锅前,拿着一截木勺搅动着铁锅里的汤。
瞧见商陆,舒颜挥手:“陆哥哥。”
商陆捧着莲子递给霓茶,端着一只小板凳坐到霓茶旁边。小霓茶稚嫩的脸上被炭火熏地黑漆漆的,他攥住自己的袖子伸手替她擦去了灰尘,岂料越擦越黑。
还未长开的眉眼拧成了一团,商陆学着大人的语气道:“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弄的跟花脸猫似的?”
满不在乎地嘻嘻笑着,霓茶搅拌着锅里的汤,“我总不能一直都需要大家救济呀,我自己也可以做饭的。刘婶给了我一点炭火、油盐,我想着池塘里的鱼都长得那么大个了。”
她说着还拿手划拉一下比了比,“我就围了个网,没想到真的有鱼儿会自己入网,愿意被我吃呢。”
商陆捏了捏她头上的小鬏鬏,又帮她系紧了松散的发带,愁地唉声叹气道:“你还小呢,你才这么一点点高,其实不用这么早自己做饭吃,刘婶婶、方阿公他们都很愿意照顾你的。”
“总不能一直给大家添麻烦吧,你看,我自己也会做饭呢。”她笑得开朗,取出一只木碗,舀汤,递给商陆,“你尝尝,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茶茶做的自然好喝!”说着便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才发现口腔里的味道不太对劲,眉头要皱不皱的样子。
“怎么样?味道好不好?”
看着霓茶期待的眼神,他不忍,于是讪笑道:“当然好喝了,就是喝的太快了,还来不及细细品尝呢。”
谁知,霓茶一把抢过木碗,又给他盛了一碗鱼汤,神采飞扬地递给他,“那你再喝点!”
商陆表情微妙,脸色怪异,却又欲遮掩一二,只好狠狠咬牙接过汤碗,又是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其实她盐放太多了……
但商陆却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喝,那是属于霓茶独一无二但味道。
他忙拿起霓茶腿上荷叶包着的莲子,塞了一颗到她嘴里,然后自己嚼了两颗,清甜微苦的口感压下了满口盐碱。两个小孩沐浴在夕阳光芒下,你一颗我一颗地吃着莲子。
竟已是霞送日落,岁月倏忽已尽。
商陆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递给她,“茶茶,我之前教你认的字,你都会了吗?”
霓茶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我要离开了,我爹娘说要带我去金陵,可能……可能就不回来了。”
这话一出,便瞧见霓茶双眸蒙上一层雾,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险些溢出。瞧见她这样,商陆慌了。
“茶茶,茶茶,你别急啊,我走了以后你要继续读书识字,等我到了金陵,我就给你写信好不好?以后我们还可以书信联系呀。”
霓茶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低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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